孙友回到药铺,就见后院几个工匠坐在那儿晒太阳,显得漫不经心。
“父亲。”
一个人出现在孙友面前。
却是孙友的大儿子孙伯强,也就是原来的病秧子孙伯坚和孙程盈的大哥。
“吾儿,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家中准备院考吗?”
孙友一脸惊讶,不由好奇地问道。
孙伯强如今只是个童生,院试没考过,也就是没取得秀才功名。孙家一直供其读书,他很少出来会客,家中大小事务,基本上他都不管不顾。
而历史上,孙伯强要在弘治末年,朱祐樘分封河间府乡贤的时候,给他擢升个小官,一路晋升鸿胪寺署丞,官从六品。
孙家后来有点儿出路,全都靠曾经跟张家结为姻亲关系所致。
孙伯强道:“听说咱们家的生意在京出了大事,儿一刻都不敢停歇,日夜兼程赶来。父亲,现在情况如何?需要走动关系吗?”
“不用了。”
孙友耸耸肩,面带一丝疑惑,有些不确定地道,“事情应该……已经圆满解决了吧……”
正说话间,孙程盈从后门进到院子里。
那群工匠一见到孙家小姐回来,一个个赶紧站起来,装样子干活。
显然孙程盈不像她父亲那么好糊弄,也不像孙友那么好说话,在工匠眼中,这是个不好惹的母夜叉。
“父亲,您是说,事情已经顺利解决了?莫非顺天府衙门已受理了案子?”孙程盈脚步轻盈地走了过来,好奇地问道。
孙伯强解释道:“父亲,我已与妹妹见过面,她把京师这边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我了。”
孙友皱眉不已,喝问:“为何要打扰你兄长?读书讲究的是一个平和的心境……女儿啊,你这样做事是不对的。”
孙程盈追问:“爹,现在是我在问你……事情怎么解决的?”
“唉!”
孙友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刚才去了趟张府,来瞻跟我说,彭阁老家的大公子已经下了诏狱,他那一门全被抄了,连妻妾都不能保全,甚至彭阁老都被勒令致仕还乡……来瞻说,以后没人再敢来找我们的麻烦。”
孙程盈一脸狐疑之色,问道:“这事听来好生稀奇……真的吗?”
“来瞻他在翰林院当史官修撰,他说的话,我能不信?”
孙友其实心里也存疑,但在儿女面前却不愿意示弱,反问道,“你说他堂堂太子岳父,有何必要糊弄我么?”
孙程盈蹙眉:“他糊弄咱的地方还少么?尤其是他那小儿子,说话一点儿正形都没有,爹之前与他谈事,我觉得那小子把你耍得团团转。”
旁听的孙伯强不解地问道:“张家小儿子?那个叫延龄的小孩?我曾经见过,很是木讷,怎到妹妹口中,却是阴险狡诈之徒……怎会如此呢?”
“人生际遇无常,怎么可能永远一成不变?”
孙友强行挽尊道,“来瞻把他的小儿子的名字经常挂在嘴上,出门办事通常都会叫延龄随行,今天我也见到了,觉得此子非凡,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爹……”
孙程盈最厌恶父亲这种夸赞别人家孩子的恶习。
就好像自己家的都是不成器的歪瓜裂枣,而别人家的孩子全都品学兼优,以打击自家孩子的自尊心为乐。
孙友继续道:“不但彭家大公子,听说连梁芳和韦兴也倒了,这件事想来还是容易查实的。
“要是大的商帮,估计现在已得到消息,也就是咱,小门小户,没人前来知会。河间府商贾内部也没见有消息流传。”
孙程盈扁扁嘴,道:“既未流传,想来此事必有蹊跷。”
“不行。”
孙友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连忙道,“我得率先把此消息传播开来,不然河间府那帮士绅豪强凭什么把我当做魁首?”
“父亲,您这是作甚?”
孙伯强好奇地望着父亲,根本就不明白自家老爹心态为何会有此转变。
孙程盈无奈叹息:“兄长莫要问了,父亲现在心思变了,自以为跟张家有些关系,就以河间府乡党魁首自居,却未曾想过,那张家在朝中啥都不是,凭什么恩泽乡里?父亲这是魔障了。”
孙友连忙道:“女儿,且不可如此说。来瞻现在乃非同一般的人物,他入朝短短几个月就能进翰林院,且一下子就坐到了史官修撰的位置上,那可是过会试后准进士殿试中状元后朝廷首次授官给予的官职。
“作为未来国丈,张来瞻本就前途似锦,如今又有着丰富的仕途履历,从鸿胪寺到太常寺,又到翰林院,将来说不一定能入阁拜相呢……这样一个大人物,我巴结他还来不及,岂能轻易污蔑?”
第308章 母子情深
转眼已是四月下旬。
这天清宁宫内,朱见深前来向周太后请安。
周太后亲热地拉着儿子的手坐下,上下打量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母子就开始闲话起家常来。
“皇儿,最近你不是在乾清宫养病吗?要是身子骨撑不住,就不必过来问候了,为娘知道你心意便可。”
周太后并不是迂腐之人,以她的意思,我儿孝顺,我心里知道就行了,实在没必要拖着病体、冒着失去生命的危险来向世人表现他的孝道,一句话,犯不着。
朱见深微笑道:“母后,儿近来服用了李卿家所献之药,病情好转不少,平时用膳多了,连说话做事也重新有了力气。这不就下床来,先沐浴一新,又到宫里各处走走看看,顺道前来向母后请安么……”
“李卿家?孜省是吗?”
周太后问道。
“不是他还有谁?”
朱见深提到李孜省,脸上满是欣慰,好像那位朝中清流人人喊打的方士才是他真正的指望。
周太后仔细端详儿子的脸,越看越欣喜,眼中都开始有了泪花:“好啊,真好!皇儿看起来,跟先前是有所不同,身上的皮肤好像也没以前那么黄了……记得上次来的时候,为娘看你的脸都快黄成一片了,现在变得白皙不少,足以说明你的病情趋好,可喜可贺。”
朱见深笑道:“母后,也有可能是孩儿一直闭门不出,长久不晒太阳,硬生生养白的……”
“不不,绝对是大有起色……看你精神头,明显比以前好了很多。”
周太后感慨地道,“要说这孜省啊,还真有本事,他给你献的什么药?丹药吗?”
“不是,就是个药方,太医院的人照方抓药,朕最近只服用那一种药。”朱见深道。
周太后好奇地问道:“他一个道士,虽精通谶纬之术,但对医术却一窍不通,从哪儿弄来的药方?你可有问过?”
朱见深笑着摇头:“儿没问,也不想问。儿觉得,要是问了,反倒显得朕不信任他。再者说了,之前朕就跟身边人提过,要是民间对肝病行之有效的药方,可以拿来给朕尝试一下,总是靠太医院的人,朕不是很放心。
“这不……听到儿话的人不在少数,但就李卿听进去了,他献的药还挺管用……”
周太后惊奇地道:“这倒是稀奇,他不跟你汇报其中内情就敢献药,而你也不过问。你们君臣间还挺有默契的。”
“哈哈。”
朱见深爽朗地笑道,“人与人之间贵乎交心,李卿的为人朕是清楚的,而且知道他若是没有把握,绝对不会轻易献药,故就算不问朕也放心。而有些人就算是问清楚了,也不敢放心哪!”
“唉!所以说,这人跟人还真不一样。”
周太后由衷地发出感慨,“不过这话又说回来,虽然外人经常聒噪,说是孜省把持朝政,掌控官员任免大权,权势之盛甚至可以用只手遮天来形容,但哀家却觉得,他是能办事,会办事,也敢于办事……这与他人明哲保身的态度截然不同。”
朱见深道:“很多时候,都是外人对他的偏见。”
周太后摇头:“朝中到底清流居多,就说孜省卖官鬻爵这一条,你不都查证了吗?这还能是误解?”
听到这话,朱见深脸色不太好看。
毕竟这背后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李孜省全都是在为他背黑锅,而这些还不方便跟老母亲直说。
“你知道怎么用他就好,为娘就不多过问了,问多了反倒显得我不识趣。”
周太后语重心长地道,“无论孜省名声如何,但他对你是真心实意的,自古君臣间能有这般默契和信任的实属少见,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他还从不避嫌,总是做出一些让人惊奇的事情来。”
朱见深先是点头,继而又摇头:“母后,儿也认为,李卿与平常朝臣不同,可到底他并非进士出身,在对他委以重任这件事上,朕还是无法做到放开手脚,有时候想想,还挺愧对他的。”
“好。”
周太后道,“你明白如何用他就行。儿啊,好好养病,你岁数不大,都说这年轻人病好得快,跟老年人大不一样。”
朱见深听了不由微微皱眉。
这是啥意思?
暗示我的万侍是因为年老体衰,所以得了病才会不治而亡?而我得了同样的病,年轻一些,就能痊愈?
“太子最近怎样了?”
周太后忍不住问道,“他过来请安的时候,来去都匆匆忙忙,哀家也没细问。你最近对他可有留心?他做事是否趁你心意?”
朱见深想了想,回道:“儿最近并未特别留意他。大概……还是原来那样子吧,不过似乎变得成熟稳重了许多,朝中不少事能见到他的身影。”
周太后笑着道:“父子间到底血脉相连,那孩子孝顺是真孝顺,若是再多办点事,性子更稳重一些,或能替你分忧不少。
“话说这朝中事务,最值得信任的还是血脉至亲,外人始终还是隔着一层肚皮,不知他们的心是怎么长的。”
“是。”
朱见深听了并没有太当回事,犹豫了一下,终归还是鼓起勇气提出请求,“母后,这趟儿过来,想借您的琉璃宝镜一用。”
“哦?”
周太后很好奇。
朱见深面色尴尬,竟忍不住挠了挠头,解释道:“是这样的,儿平常对着铜镜,看不出眼睛里的颜色,覃昌他们总说,儿的眼白已没有先前那么黄了,听多了这种话,也不知他们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于是儿便想用您的镜子,对着光好好验证一番。”
“呵呵,这是好事。”
周太后眉开眼笑,抓过朱见深的手,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背,颔首道,“吾儿这是在意自己的身体,对咱皇室而言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了。既然吾儿有需求,为娘岂能专享此宝物?来人啊,去将镜子取来,让吾儿带回去。”
“母后,儿不是这意思。”朱见深连忙道,“儿不想夺母亲所好,母亲平常使用的东西,儿岂能带走?”
“你看看你,一个镜子而已,平常为娘用铜镜也可,没那么精细。倒是你,平常对着镜子看看,对你病情恢复信心方面大有助益。”
只要能为儿子好,周太后从不吝啬,她知道自己的权威和荣华富贵来自于谁。
就算孙子对她也很好,但到底中间隔了一辈,再孝顺能有亲儿子孝顺?
朱见深道:“那儿用过后,就给母后送回来。”
“不用不用,为娘再去找太子夫妇要一面回来便可。”
周太后慈眉善目道。
“……”
朱见深不由一阵无语。
你这个当奶奶的真有长辈风范,东西被你儿子拿走了,转眼你就跑去跟你孙子要?
关键是……
他们还有吗?
“老祖宗,镜子拿来了。”
常侍太监把银镜捧了过来。
“给皇帝吧。”
周太后一抬手,待银镜送到朱见深手里后,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道,“吾儿,为娘希望你的病能快些痊愈,大明少不了你。
“你看看现在国运昌隆,四海升平,天灾人祸全都消失不见了,这就是你的功劳。要是没了你,朝廷出什么乱子,咱对不起列祖列宗,知道吗?”
“母后提醒得是,儿一定好好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