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孜省不屑道,“陛下早点儿歇息晚点儿歇息,能有啥预兆?这群人小题大做,这是把我当成随意拿捏的软柿子了?
“宫里人也就是推卸责任成习惯了,一遇到事就往后缩,陛下对他们失去信任是迟早的事情。
“回头我就参他一本。”
庞顷笑问:“您要参劾覃昌?”
李孜省冷笑不已:“你以为姓覃的是什么厉害角色?朝中事务一窍不通,遇事全靠内阁票拟……但内阁那两位是什么货色?以前怀恩在的时候,全都不放在眼里,现在却变成香饽饽了,何其荒唐可笑?”
庞顷点头道:“怀公公的确有大才,远非如今司礼监几人能够比拟。”
“唉!”
李孜省摇了摇头,叹息道:“有才能的人其实不少,但就是被覃昌这种庸碌无为的小人把持权柄,成天不想如何为君王分忧,却总卖弄弄权,搞一些阴谋诡诈的东西出来。
“之前那厮用手段离间我和邓常恩,搞得鸡飞狗跳,现在好不容易摆平对手,又想把我挑在明面上,让人攻击。他是看谁得势就眼气,非要整垮才甘心……一副小人嘴脸!”
庞顷道:“如此说来,梁芳垮台,对咱也不全是好事咯?”
“这还用得着你来说?”
李孜省恨恨地道,“梁芳在的时候,至少覃昌知道收敛,现在他是铁了心要针对我。我不能给他机会,一定要主动出击,先把他按在地上爬不起来再说。”
“那要不要……先问问张翰林,陛下病情有无反复?”
“回头再问吧。不过就是作息更变的事情,还不至于让我劳烦来瞻……我现在直接朝姓覃的下手就成。”
……
……
翌日一早。
覃昌和韦泰带着几名捧着奏疏的扈从,前往乾清宫。
路上韦泰有些担心地问道:“覃公公昨夜直接去找李孜省,会不会让他觉得,咱有意要将陛下病情恶化的责任扔给他?”
“是他主动担责的,还用得着别人甩锅?”
覃昌一脸不满之色,“如今陛下对太医院开的药一概不用,情况很不妙。哼,只要陛下龙体出任何状况,姓李的都别想抽身事外。”
韦泰感慨道:“说来说去,总归还是个责任划分的问题……自从陛下抱恙后,好像谁都想抽身事外,来个隔岸观火。反倒是李孜省,勇气可嘉。”
覃昌道:“怎么?听起来你挺同情他?”
“我……”
韦泰一时语塞。
我跟你明明是一伙的,你咋跟疯狗一样朝我嚷嚷?
覃昌冷声道:“一切改变,不在陛下抱恙,而在万娘娘薨逝……万娘娘暴病而薨,陛下降罪太医院,这是一切根由所在。
“照理说治病之事,没有好坏之分,全都尽心尽力,可皇宫里这些贵人,你治不好,那就是罪过。牵涉到陛下,更是大罪!”
韦泰道:“李孜省明知如此,为何还要给自己找麻烦?”
“他想立功挣表现,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
覃昌不屑道。
“会不会是……”
韦泰本想说,会不会就因为他忠君,心里装的全都是皇帝,不想眼睁睁看着提拔他的皇帝受苦,才执迷于为皇帝寻找宫墙外的援助?
“你乃司礼监首席秉笔,要跟咱家保持步调一致,这道理你不明白?”
覃昌脸色不善。
到了这个时候,韦泰总算明白了,覃昌已容不下李孜省。
韦泰心说,梁芳被贬谪去南京,宫里的竞争瞬间从三足鼎立变成二虎相争,以前不该有的矛盾,现在全都突显出来。
可我一心帮你覃昌,我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就算以后你一家独大,我不还照样是个老二?
真到你独揽宫里大权时,我这个老二,不会又成为你的敌人,成天被你针对吧?
韦泰心情有些沮丧,暗忖,都这时候了,眼见皇帝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还想着争权夺势,有那必要吗?
……
……
旭日东升,暖阳晨辉挥洒进乾清宫内。
覃昌和韦泰正在跟皇帝汇报政务,不料朱见深听烦了,一甩袖道:“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讲,你们是觉得朕现在精神好了,非要给朕心中添堵吗?”
正说着话,门口内侍进来通禀:“陛下,太医院的人来请平安脉了。”
“让他们进来吧。”
朱见深放下碗筷,似乎没心情吃早饭了。
随即章渊带着刘文泰出现在乾清宫内殿,然后由刘文泰上前来给皇帝诊脉。
朱见深坐在那儿,一声不吭。
刘文泰诊脉半天,最后退下,跟章渊私下商议后,由刘文泰走列禀报:“陛下,您的病情,似乎……加重了。”
“是吗?”
朱见深面色不善,问道,“你从哪儿看出来加重了?”
“这……从脉象,还有脸部肤色的反应,以及……各种表征。”刘文泰说着,眼神不由自主往覃昌那边瞟了一眼。
这把覃昌给搞懵了。
你说话就说话,瞅我作甚?
又不是我让你说的这番话!
简直莫名其妙!
朱见深淡淡一笑,问道:“你是说,朕最近气色变差了,所以……证明朕的病情加重?”
“这……是的。”
刘文泰只能按照之前跟章渊商议的说法来。
要想把治疗皇帝的权限拿回太医院,首先就要虚言恐吓。
你说你这个病人不学好,我们这些正统大夫给你治得好好的,你非偏信那些江湖郎中的话,跑去找宵小治病……那趁着我们还有复诊权的时候,能不趁机吓唬你一下,让你回到我们这边,继续相信我们的权威性?
“混账!”
朱见深勃然大怒,猛一拍桌子,中气十足地厉声喝斥,“你们是觉得朕好糊弄,是吗?”
刘文泰一听,“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磕头如捣蒜。
朱见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刘文泰道:“朕的身体,状况如何,难道朕自己还不知吗?朕的眼白,都没先前几天那么黄了……朕每天都在仔细观察,身体一丝一毫的变化都熟记于心,用得着你们在这儿胡言乱语?
“哼,分明是觉得朕现在不用你们的药,心有不甘,故意在这里唱衰朕的病情?其心可诛啊!”
“臣并非此意。”
刘文泰大叫冤枉。
这年头病人病情是否加重,全靠医生一张嘴,也是因为没有什么专业的检测设备,不能验血,提供具体指标。
随即刘文泰就被冲进来的锦衣卫拖了下去,直接投入诏狱。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这是章渊怎么都没预料到的情况,才几天工夫,太医院就连续折损两员大将,他终于理解眼下太医院的困局……
从仲兰守制开始,背黑锅的人就需要前仆后继,沦为皇帝的出气筒。
“章院使,你该知道这一切是谁造成的吧?”
覃昌跟章渊一起出来时,有意往对面走过来的李孜省身上瞅了一眼,大概意思是,你要明白我们共同的敌人是谁。
章渊自然不敢随便搭腔。
太医院连续折了俩,到现在他这个掌舵人还安然无恙,实在是邀天之幸。这要是说错话,行差踏错一步,自己也进去了,太医院可就真沦落到群龙无首任人宰割的地步。
第314章 主宰命运之人
乾清宫内。
李孜省以汇报工作为名直入内殿面圣,主要目的还是探视朱见深的病情。
朱见深面带忧郁,幽幽问道:“李卿,朕的病,还有痊愈的机会吗?”
“陛下因何有此问?”
李孜省故作惊诧地问道,“您的病,不是正在好转吗?想来康复指日可待。”
“唉!其实朕也知道,这病只能吊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唉!”
说到这儿,朱见深不断唉声叹气。
李孜省有些无语。
皇帝现在开始自怨自艾了,不过从结果看,其实是好事,至少皇帝对于自己病情的发展有一定预见性,回头告诉他,你将要不治而亡,大概也有个心理预期吧。
但皇帝真的能平静接受自己将死的讯息?
未必吧!
李孜省道:“陛下请放宽心,就算有些病会迁延不愈,但至少会让陛下跟以前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过得舒服惬意……人生得意须尽欢,莫把浮名绊此身,将来的事……谁知道呢?”
“呵呵,李卿,也就是你,换作旁人都会跟朕说,一定会痊愈或是怎样。只有你会跟朕说,要安于现状,放宽心,尽情享乐。这也是朕觉得你与他们不同的地方。”
朱见深很高兴。
因为李孜省没有隐瞒他。
李孜省心说,要是我把张来瞻的诊断,尤其是你活不过一年半载的事告诉你,不知道你还会像现在这样认为吗?
“李卿,现在朝中的情形如何?最近可还太平?”
朱见深改变话题问道。
李孜省脸色有些为难:“说实话,不太好。”
“哦?”
朱见深诧异地问道,“怎么个不好法?”
“很多事积压日久,未能落实,甚至今年西北钱粮调度都出现问题……今年的盐引,因一些缘故未能及时发放,各地盐场都叫苦不迭,说灶户所煮盐产量大幅减少,请求朝廷降低每个盐场支盐的数量。可西北前线的军粮供应却刻不容缓。”
李孜省开始诉说朝中难处。
主要是因为覃昌等司礼监相关职司太监不在旁边,他想借此机会跟皇帝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现在朝中的决策体系运转已濒临失灵,根本无法解决当前朝廷面临的困难。
“唉!”
朱见深叹道:“真是一时都不能让朕省心……”
李孜省再道:“陛下,因为年初考核大计导致地方上很多官员出缺,而朝中能委命的官员却大幅减少,臣提请将目前正在六部观政的新科进士,及时放到地方上接受历练。”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