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孜省笑了笑,道:“那你知晓,英国公是怎么想的吗?明明东西他可以让下人带回府去,却偏偏不这么做,让你亲自登门送货,你还没品出味来吗?”
“这个……”
“再者。”
李孜省道,“哪怕你无心染指军权,也要与他们有一个沟通的渠道,这贡品给了一个你与他们建立起联系的绝佳机会,难道不好?”
“联系机会?”
张峦显然不太明白这么做有何必要。
李孜省有些着急了,道:“来瞻,你是故意跟我装糊涂吗?以前看你做事,可说是手段高明至极。你要是真不懂,今天左右无外人在场,我跟你说道说道倒也无妨……你们都先退下去吧。”
“是。”
一众陪酒的美貌女子全都行礼后告退。
如此一来,亭台上只剩下二人。
李孜省道:“来瞻,我且问你,你先前推算过,说是我的大运还有半年,这事现在还是如此吗?”
“您的大运?”
张峦诧异地道,“李尚书,我可从没这么说过。我一直都很尊敬您,并未推算过你的前程……且这种事,根本就推算不出来。”
李孜省心中暗笑,心说我本想诈你一下,结果什么都没诈出来,你个老小子心理防线还挺牢固,这是酒没喝到位吗?
“那我且问你,要是半年后,朝中发生剧变,有人想……图谋不轨,独揽朝纲,甚至……你明白吗?”
李孜省即便说要坦诚,但有些话他还是不太敢说出口。
张峦问道:“你是说行那废立之事吗?”
“嗯。”
李孜省颔首,道,“太子宽仁,朝中支持他的人不少,但君王嗣位从来都不是说你有人品有德行,就能站稳脚跟的。要是到那时,有人对太子图谋不轨,禁军等大权已落到他们手上,你该如何?”
“我……”
张峦哑口无言。
李孜省道:“别以为我是在这儿危言耸听。我所身处的位置,让我所知晓的情况比你多得多。
“哪怕现在万妃已亡故,梁芳也被你给搞垮了,但宫廷上下支持邵妃母子的仍旧占据大多数……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陛下不喜欢太子?”
张峦紧张地问道。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你可知陛下为什么不喜欢太子?”
李孜省笑着亲自给张峦斟满酒,才接着道,“因为陛下觉得太子不像他,且太子身世……在外间人看来,根本就是个谜团,很多人也都说,太子不像陛下……你知道当年太子之母纪妃的事情吗?”
张峦摇头道:“不知。”
李孜省道:“万妃当初独宠后宫,陛下虽对万妃宠爱有加,却还是会时常临幸旁的妃子。对于陛下的风流,万妃并不在意,可是在生儿育女这一方面却没给别人留任何机会。”
张峦不解地道:“咱陛下子嗣可不少啊。”
“那是在万妃已无生养能力后的事情了。”
李孜省道,“你也不想想,陛下登基最初那十几年,一直到成化十二年四皇子诞生,陛下正是春秋正盛的青年时期,怎就一个子嗣都没活下来呢?”
“这……”
“哦,当然,这中间漏掉了当今太子殿下。”
李孜省笑道,“太子出生于成化六年,算是唯独遗漏的独苗。他能活到被立为太子,更多是因为……万妃根本不知此子存在。”
“那是……为何?”
张峦觉得自己脑子已经完全不够用了。
李孜省道:“就因为,当时万妃还能生养啊……一直到成化十一年,太子都立了,万妃也不能生养了,这才有了四皇子并顺利降生。也就在成化十一年,咱这位万妃,受封为皇贵妃。你当是为什么?”
张峦恍然道:“那是陛下补偿万妃吗?”
“你看,跟你一说,你马上就懂了。”
李孜省道,“有些事,其实不用咱谤议,或者说这是不是事实都不重要。咱会这么想,你以为陛下就不这么想吗?陛下为何要给他的万侍封为皇贵妃,还给万家人那么多赏赐,且由着他们胡来?
“你知道万二当年活着的时候,在京师闹腾得有多凶?这不都是为了让万妃心里好受一些吗?”
“这……这……”
张峦实在不知该如何评价。
这种事若出自他儿子之口,他或许会选择信与不信,再或是觉得儿子是在那儿瞎说。
但要是从李孜省口中说出来,那效果就大不一样了。
因为李孜省可是皇帝身前最受宠的臣子,李孜省知道的内幕显然比他人更多。
李孜省道:“来来来,喝酒,一边喝,我一边跟你细说。”
“好。”
张峦赶紧端起酒杯。
“今天打开了话匣子,我也就畅所欲言了。”
李孜省借着酒劲儿继续道,“咱就说说太子的身世。纪妃当年不过是西南外族女子,据说生得花容月貌,且知情识趣,一时惹得陛下垂怜,可鱼水之欢拢共也不过一两次,偏偏就让她诞下了太子。”
“啊?”
张峦显得很惊讶。
一两次?
就能生下个太子?
“人生际遇,往往就是那么玄妙。”
李孜省道,“外人都道,宫里有人把纪妃母子给藏起来,让万妃不知有此事,一直到太子五岁时,才为陛下所认。但以我所知,情况并非如此。”
“那是怎样?”
张峦急忙问道。
李孜省道:“陛下对我也没说得太明白,且隐约提到,其实太子诞生时他就亲眼见过。你说要真如外间所传,五岁父子才相认,陛下会立其为太子吗?”
“那是说……”
“连陛下自己都知晓,这孩子若是被万妃知晓,怕是活不了几天,前有薨太子之事,无论其死是否为万妃授意所为,但陛下心中早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李孜省说着,又招呼道,“喝酒,喝酒。”
张峦满饮一杯后问道:“那就是说,陛下是怕太子变生不测,才故意将他们母子藏起来?”
“可能吧,谁知道呢?”
李孜省笑道,“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些波折,才让太子幼年受尽磨难,几乎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体虚多病不说,性格还异常软弱。而万妃对此子更是不喜,经常在陛下耳边吹风,说此子非陛下亲生,或是什么野种。”
末了李孜省又补充一句:“来瞻,我只是转述他人的说法,这可不是我的真实想法。”
“明白,明白。”张峦赶紧道。
李孜省道:“因而,陛下有易储之心,乃为防止大明皇室血脉有丝毫混杂的可能。也是因为如此,才会有一些奸邪小人,明知万妃已故,易储之事不可能实现,却还一直螳臂当车不自量力的原因所在。
“而来瞻你,眼下要做的,就是……为太子的将来……扫清一切障碍……”
(三号了,再求一波保底月票!)
第330章 一字记之曰贪
张峦当晚回了家,醉醺醺的,到家后往正堂一坐,发现斜对门的书房还亮着灯。
随即张峦便过去,见二儿子正在那儿写写画画。
“我还以为爹今晚不回来了呢。”
张延龄头也不回地道。
“本来是不回的,但也没什么好留的。”张峦道,“李孜省晚上有事走了,我还在那儿杵着作甚?”
张延龄有些诧异,侧过身,眯眼望向老父亲,好似在问,你在那儿想干嘛就干嘛,各色美女供你挑选,不挺好的吗?
张峦道:“儿啊,今天你没在,英国公府派人送来银子,让我明后天把黄珊瑚和镜子亲自给他送过去,可能会在府上设宴款待我。”
“哦。”
张延龄点了点头,应声后便继续伏案写自己的东西。
张峦见张延龄没啥反应,有些急了,连忙问道:“咱应该去吗?”
张延龄回道:“李孜省应该对伱有所指点,是吧?他说什么了?”
“他希望我去,还跟我说了一些皇宫秘辛,都是我以前所不了解的情况。”
张峦问道,“儿啊,要不要为父跟你讲讲?你在写啥呢?”
“话本。”
张延龄先回答,然后解释:“先前蒋琮来了家里一趟,您不在家,我出面接待的。他提到陛下最近心情郁结,对话本的需求变大了。”
“那咋是蒋琮前来?他不是东宫常侍太监么?”
张峦惊讶地问道。
张延龄放下手中的笔,看向张峦道:“宫里办事跑腿的,谁来不一样?也可能是覃昌他们把差事交给蒋琮也说不一定……
“爹,您有事就说吧,什么秘辛?”
张峦立即将自己在李孜省那儿听来的故事,大致跟儿子讲了一遍。
说到最后,张峦犹自带着几分感慨:“原来很多人怀疑太子并非陛下亲生。太子如此仁孝,还被人怀疑,真是……人心不古啊。”
张延龄问道:“爹,若您是朝中权贵,希望太子登基吗?”
“肯定希望啊。”张峦理所当然地道,“太子多好的人哪,以后大明肯定不像现在……乌烟瘴气的。”
“若父亲您本身就是乌烟瘴气之一呢?我是说,若您是梁芳,韦兴,或者万安,刘吉,再或是那些贪赃枉法阻塞言路之人,再比如说陛下跟前的头号宠臣李孜省……会如何?”
张延龄用满含深意的目光看着便宜老爹问道。
张峦有些迟疑:“你这话是何意?你是说,连李孜省都可能会阻碍太子登基?”
“正是如此。”
张延龄理所当然地道,“照理说,最不希望太子登基的,应该就是如今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的实力人物。因为是个人都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那些靠皇帝宠幸上位之人呢?”
张峦嘀咕道:“那我不该去英国公府上,太危险了。李孜省没安好心啊。”
张延龄笑了笑。
“爹,咱现在属于当局者迷,您看不到未来的发展,不知道太子是否会顺利登基,所以才会疑惑将来会发生什么,以及思考自己的前途命运。”
张延龄笑道,“但……要是一切都是既定的,您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那您还去担心那些作甚?”
张峦惊讶地问道:“你是想说,太子登基是宿命,是老天爷注定的,我完全可以高枕无忧,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