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不解地问道,“我一直觉得,万阁老和刘阁老的能力很强,如果他们不能辅佐父皇治理天下,父皇为什么非要让他们留在内阁大学生的位置上,不提拔别人入阁来取代他们呢?”
张玗微笑着问道:“太子跟他们接触很深,熟悉他们的为人吗?我可听说,他们的名声很不好听。”
朱祐樘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料想能位极人臣,他们的人品和名望应该不会太差吧?”
“不如叫老伴进来问问。”张玗道。
“嗯?”
朱祐樘脸色有些不解。
自己都不知道,难道覃吉就知道了?
随后覃吉就被叫到端敬殿内。
张玗问道:“老伴,家父说,万安和刘吉在外名声不太好,你知道这件事吗?”
“这……”
覃吉脸色颇为尴尬。
朱祐樘正色道:“老伴,我想听实话,你不要因为我是太子而有意遮蔽。”
覃吉苦笑道:“太子,有些事不是非要欺瞒您,实在是因为……唉!万阁老,人称万岁阁老,也被世人称为洗屌相公。还有刘阁老,人称刘棉花……”
朱祐樘听完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真是听君一席话,颠覆人生观。
在他眼中,朝中赫赫有名无所不能的阁臣万安和刘吉,那都是他恩师般的存在,乃大明社稷不可或缺的栋梁之才,原来名声这么差?
要不是自己的老丈人跟自己说,自己甚至一点这方面的消息都没有,连自己最为信任的老伴也不肯告之实情……
张玗道:“你看,没说错吧?虽然我不知道什么叫洗屌相公、刘棉花,但我却能听出来,这不是什么好话。”
“具体是什么意思?”
朱祐樘追问道。
这下覃吉就很不好回答了。
因为涉及到一种东西,是他们这些太监从来避而不谈的。
谈……也没有。
不过现在既然是太子相问,且覃吉也觉得,太子不可能再像以前那般,当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二逼,自己有教育义务,可有些话,那是真不好意思说出口。
“其实……万阁老就是……因为喜欢向陛下进献房中术和闺阁助兴之药,还有就是他……唉!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覃吉一副扭扭捏捏的表情。
朱祐樘道:“老伴,你直说吧,不管怎样,我都有预计,不会怎样的。”
朱祐樘还以为覃吉怕他接受不了,才不肯明说。
其实主要原因,就是万安为人实在没法讲。
等覃吉把“洗屌相公”和“万岁阁老”的外号做了解释后,张玗已是面红耳赤,羞臊难耐,覃吉见状赶紧把话题转移到刘吉身上,提到刘吉就是个温温吞吞的不作为阁臣,好似弹棉花一般,一推六二五。
朱祐樘霍然站起,怒声道:“他们……竟能这样?这不是祸害大明吗?”
覃吉道:“所以朝中很多官员看不起他们,认为他们占据了阁臣之位,在其位不谋其政,尸位素餐,许多人上疏参劾,但他们拥有票拟大权,将参劾他们的人逐个打击报复,久而久之,朝中就没人敢直面与他们对抗了。”
“不行!我要去跟父皇说……”
朱见深实在气不过,大声说道。
虽然我懦弱,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有人坑我父亲而置之不理。
要说忠直,我才是大明第一号!
覃吉赶紧劝说:“太子切不可如此!其实这一切,陛下心中早就清楚,之所以一直让他们留在阁臣的位置上,想来必有其深意。
“再者说了,过去几年,也不是没有别的阁臣入阁,但他们的为人,跟万安和刘吉并无本质区别……内阁就好像是个大染缸般,谁进去都一样。”
“怎么会这样?”
朱祐樘整个人都变很沮丧。
前十七年认知的东西,一夜间全都毁了。
那糟糕的感觉,让他像吞了只活苍蝇般难受,就像万安向父亲进房中术和房中药这件事,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而原来的历史上万安正是因为在朱祐樘登基后耍小聪明进房中术才导致他丢了官。
堂堂首辅大臣,但凡清明点的皇帝,怎么可能接受你这种完全靠歪门邪道上位的官员存在?
你想糊弄谁呢?
张玗也帮着劝说:“太子,你现在知道,正因为他们本就是庸官、贪官,甚至可说是恶贯满盈,出于对你的敬畏才会刻意针对你……这一切并不是你的错,这就够了。”
“是的。”
覃吉也赶紧劝说,“太子您不要自责,万安和刘吉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不必为他们的背叛难过。但也不能因为他们外号难听,就说他们一点儿能力都没有,他们也做过一些实事,值得人称道,比如说,万安曾进言废除了西厂。”
朱祐樘抬头问道:“老伴,其实东宫那些先生,比如谢先生、刘先生他们应该都知道万安和刘吉的为人,只是平时不在我面前说,是吗?”
“这……”
覃吉不知该怎么解释。
难道太子觉得,他的那些先生是有意隐瞒,故意不跟他说?
我要是说得不对,让太子误会他那些先生有意欺骗他,那可就不好了。
朱祐樘果然是这个意思,郁郁不乐道:“长久以来,我以为跟几位先生能交心,他们有什么事都会跟我说,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们也有秘密藏而不发,就是不告诉我。也不知他们是为了我好,怕我知道后接受不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张玗不以为意道:“太子,他们能跟家父一样吗?家父靠把我嫁到东宫,才有今天的地位,他与太子你休戚相关,心中只想着如何才能帮到你。但东宫的那些先生,他们本来就是……谋一份差事啊。”
覃吉有些着急。
太子妃怎么还拱火呢?你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吗?不该劝劝咱这位太子殿下,怎还在这里……煽风点火呢?
张玗可不是什么识大体的女人,在她看来,自家人才最重要,以前是张家,现在连同自己跟太子组成的小家庭,绝对不容许别人侵犯。
张玗再道:“不过现在知道了也好,太子就按照家父所说的那样,让阴谋算计咱的人,日子不好过。”
“玗儿。”
朱祐樘好似找到依靠一般,含情脉脉地望着妻子,“我就怕没能力啊!我手头什么权力都没有,而万安和刘吉却是朝中阁臣,他们背后还有很多人帮忙,势大难当,不好对付啊!”
张玗握紧丈夫的手,宽慰道:“怕什么?他有人帮着,咱就没有吗?你有家父,家父还会找人。再说了,你是太子,乃父皇最信任之人……你说的话,父皇一定会听的。”
“会吗?”
连朱祐樘自己都不太自信。
说我是老父亲最信任的人?
这都哪儿跟哪儿?
不过从道理上来说,老子不信儿子,还能信谁呢?
第345章 沆瀣一气
李孜省去了张峦府上一趟,晚上回来得有些晚,不过身上一点酒气都没有。
庞顷正在中院客厅等着他,还给他递上一页写满人名的纸张,乃当天给李孜省送礼之人的名单,都是想见李孜省而不得,把银子送来让李孜省知道有这么个人,日后提拔或者是选官时有个倾向。
“暂时放一边儿去,眼下不搞这些。”
李孜省好似要干大事一般,把袖子一撸,大马金刀跨步上前,一屁股坐到了居中的太师椅上。
庞顷好奇地问道:“道爷,您这是……?”
李孜省道:“我去跟来瞻商议过了,来瞻认为,眼下要帮太子,最重要是扼制那些想动易储心思之人。”
“这……”
庞顷摇头苦笑道,“他这是又有新目标了?”
“怎么可能会没目标?人家来瞻又不是傻子,难道他看不出来,邓常恩蓄意与太子为敌?先前邓常恩跑去见宸妃,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密会时说了些什么,但我知道,邓常恩这善于攀附的小人,一定会跟邵妃表忠心,甚至可能提出要帮邵妃的儿子入主东宫。”
李孜省气呼呼地道。
庞顷道:“道爷,说句不好听的,您可一定不要为一时意气而改了初衷啊!”
“啥意思?”
李孜省皱眉不已,问道,“按你的意思,我就应该支持邵妃母子,然后因为邓常恩跳到邵妃那头,我因为生气才改而支持太子?
“不是吧,炳坤,你觉得我是那种两面三刀的小人吗?我从一开始,不就一直坚定地站在太子这边吗?”
庞顷问道:“所以您想开了,将来打算把手头的权力让渡出去吗?”
李孜省听到后,突然好似泄气皮球一般,骂骂咧咧道:“所以说你这人没个眼力劲儿……我跟伱说什么,你非要唱反调,说点儿不一样的……你这不是专门破坏我的好心情吗?”
“呵呵。”
庞顷摇头苦笑道,“我这是给你当幕宾,为你的将来思量罢了……不过以敝人所见,无论将来谁继承大宝,都不会再跟当今陛下一样,对你如此信任……其实太子或是四皇子,并无本质区别。”
“那不就是了?我是靠陛下的信任起家,就算离开陛下,我这些年也攒够了银子,一朝天子一朝臣,这点心理准备我还是有的。等等,我说到哪儿了?嘿,你个傻缺,总是在不必要的时候打断我……容我想想,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李孜省一边讲他的为人处世之道,一边骂个不停。
庞顷却从李孜省的骂声中,多少听到一些无奈。
明明之前可以有选择,支持太子或是支持四皇子,甚至支持四皇子还能得到皇帝的一些便利。
但现在的时局却逼迫李孜省,非要上太子这条船不可。
庞顷道:“您啥还都没说呢。您也没讲跟那位张翰林谈过些什么。”
“啊,我想起来了,刚说到去见来瞻。”
李孜省笑道,“来瞻说了,现在邓常恩背后很可能站着万安和刘吉那两个老小子,你觉得这话有道理吗?”
“有啊,最近万阁老和刘阁老,明显疏远了咱,就连他们的门人,诸如周洪谟等人也都表现得很暧昧,不再事事倚靠您。甚至在吏部事务上,连李裕都有些……两面三刀了。”
庞顷直接点明近来朝臣们态度上的变化。
李孜省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太平盛世中,陛下龙体康泰,我的地位会非常稳固,他们不得不向我身边靠拢。
“关键是现在朝中这些官员,都知道陛下重病在身,恐怕过不了多少日子就要驾鹤西去,我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岂会跟以前一样对我言听计从?”
庞顷道:“这么说来,您要对付两位阁臣?”
“没错。”
李孜省点头道,“来瞻说了,他准备再造一批望远镜,给陛下送去。说会以我的名义献上。”
“望远镜?这事怎还没过去?”
庞顷惊讶地问道,“所以说,张翰林这是变相承认了,望远镜从一开始就是他搞出来的?”
李孜省黑着一张老脸道:“是不是他,到现在你心里还没个数吗?除了张来瞻,有谁能搞出那么好的东西,且义无反顾送给太子,助太子渡过危机?”
“这倒也是。”
庞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李孜省道:“来瞻的意思,是要让万安和刘吉两个老匹夫分心他顾,再也无法推动易储之事,帮助太子顺利登基。且来瞻已亲自去过东宫,与太子进行沟通,等于说这层关系已经很稳固了。”
庞顷笑着恭喜:“那等于说,道爷以后无论给太子做什么事,太子都会心知肚明,在他那儿留下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