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公公,您说咱这位殿下,真的会接受张二公子的建议吗?”
酒肆门口,蒋琮有些紧张地望向覃吉。
覃吉皱眉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蒋琮感慨道:“与张二公子接触多了,早知晓他见地非凡,这次他说此案背后情况复杂,那就说明短时间内确实很难厘清其中关节,可咱这位太子,好像一心要为陛下分忧,从没想过自身的问题。”
“唉!”
覃吉叹道,“殿下不一直都如此吗?”
蒋琮道:“那您也该提醒一下殿下啊……总不能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覃吉继续叹气:“这些话,我说了没用,但要是跟咱那位太子妃娘娘说说,再由娘娘跟太子提出来,那就管用许多。”
“这倒也是。”
蒋琮迅速意识到,覃吉确实有见地。
啥事只有夫妻间交流,才会有效果。
无论是张延龄,再或是他们这些做仆人的,说什么都白搭。
……
……
张峦来见朱祐樘时,时间已不早。
酒肆内客人逐渐多了起来。
张峦来到雅间门前,本要上前向迎出门来的朱佑樘见礼,在他看来能单独跟太子会面是非常荣幸的事情,需要显摆一番,却被朱祐樘抢先。
“岳父,咱有话里面说。”
朱祐樘道。
店家看到又有人来,还被这年轻人称为岳父,嘴上嘀咕个不停:“刚走了内弟,又来岳丈,霸占雅间半天,看来是不想走了!好在来的时候给了两百文的赏,不然耽搁我做生意,准轰他们离开。”
酒肆雅间内,朱祐樘虚心跟张峦求教。
张峦道:“殿下,吾儿,也就是延龄他刚才没来过吗?”
“岳父,我刚见到鹤龄和延龄,也跟他们聊过了。”朱祐樘道。
“你跟鹤龄也聊了?”
张峦很惊讶。
你确定脑子没问题吗?
我那大儿子,是个能谈事的主儿?
朱祐樘道:“的确,先前基本上都是延龄在说话,说了很多有关通州仓之事,不过他好像很在意内阁两位阁臣,说让我多防备他们。”
“那太子……可是觉得他讲的有道理?”张峦问道。
“我觉得……”
朱祐樘有些犯迷糊。
怎么自己的岳父来了,不说事,反倒总说他儿子呢?
张峦道:“太子,你先别问延龄是怎么想来与你说这些的……总归他说的就是臣想说的,臣在此事上没有太多的主见,眼下吾儿既然如此说,你听他的准没错。”
朱祐樘瞪大眼睛问道:“岳父是想抽身事外吗?”
“不不不,我一心帮太子,且会全力以赴。”张峦道,“可户部的水太深了,又是尚书又是侍郎的,京仓和通州仓又有管事兼职的户部侍郎……这里我说句不中听的,太子可千万莫要动怒。”
朱祐樘道:“岳父请讲。”
张峦无奈道:“凭您如今的实力,很难撼动户部这种根深蒂固的势力,也根本无法把背后的浑水给抽干,想要激浊扬清……那只是理想而已。”
朱祐樘惊讶地问道:“岳父竟对此如此悲观?”
覃吉急忙提醒:“太子殿下,张先生所言在理啊!”
“连老伴你也如此认为?”
朱祐樘看了过去。
覃吉赶紧把头低下。
相比于张峦父子的“仗义执言”,覃吉在很多事上显得更加扭捏,他似乎很怕招惹事端,只能躲在后面干着急。
张峦道:“平时,臣跟银台司的李尚书多有接触,从他口中得悉不少事,万阁老和刘阁老二人把持朝政,如今又牵扯到易储之事中,二人居心叵测,实在是……”
张峦说了一半,发现这次太子听他讲话时的神色,跟上次在端敬殿有女儿在场时,完全不一样。
“呃……”
张峦略微犹豫后,才作出补充,“太子要是觉得我说得不中听,就当我没说吧。”
朱祐樘道:“我只是想知道,该如何把此案查清楚,应先从谁入手,又要查些什么!”
“太子啊,你想要找到切入点,可以理解,但你是否想过,就算你知道谁是关键人物,你又如何切入呢?
“把人叫来问话?还是说……把人送去诏狱审问呢?”
张峦反问道。
朱祐樘讷讷无法应答。
张峦道:“吾儿说了,关键点就在户部左侍郎孙仁身上,不过他也说了,此人现在已十分危险,要是有人故意要把水搅浑,那肯定不能让此人活着。”
“不至于吧?”
朱祐樘脱口而出。
“臣也不知,那就不如先静观其变。”张峦道,“要是太子想要去拜访此人的话,也可以。我将他的住址告知您,再或是太子明日到户部衙门去见他……不知户部李尚书可有给你引介?”
朱祐樘道:“说是孙侍郎正在府中养病。”
“那就登门去见。”
张峦道,“不过他多半是不会见客的,你要查他,还私下见面,对外不好解释。或许还会……”
“怎样?”
朱祐樘问道。
张峦咳嗽两声道:“可能还会让他死于非命。”
“咳咳咳……”
也许是这件事太过颠覆长久以来形成的人生观和世界观,朱祐樘不由剧烈咳嗽起来。
……
……
张峦送朱祐樘离开。
临走前,覃吉无奈道:“张先生,您有些事……无须跟太子说那么细,再就是……您父子二人,说的话也太……”
“不中听,是吗?”
张峦梗着脖子道,“忠言逆耳,太子始终是要面对这一切的。朝中那么多居心叵测之人,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应付得完的。”
覃吉道:“不如您自行把案子查清楚,跟太子汇报上去,不更好吗?”
张峦一听,心说好家伙。
如果评价太子是天真,评价你覃吉就是无耻了吧。
第369章 官越当越回去
张峦回到家。
此时张延龄也出去谈完生意回来,父子俩又坐到了一起。
二人面前是金氏单独给他们父子俩准备的饭菜,酱肉丝铺在一大碗白米饭上,类似于后世的盖浇饭,二人边吃边聊。
“儿啊,为父怎么觉得,太子还是太过稚嫩了呢?照理说他身边那么多名师,该把他教导得很好才是。怎与他相处下来才发现,他不但是个面瓜,且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执拗?”
张峦在儿子面前,隐约表达出对太子的不满。
张延龄笑道:“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人,大概便是如此吧。”
张峦道:“我以前觉得,自己没什么能耐,可遇到太子后,却又觉得,好像自己又行了呢?”
“哈哈。”
张延龄先吃完饭,把碗筷放下,笑着说道,“爹,您好歹是生员出身,从学问到社会阅历,可都不浅……但太子一直生活在皇宫中,少有与人接触的机会,他哪里知道朝堂的险恶?”
“这话有理,儿啊,为父本以为,覃吉等东宫近侍是聪明人,定有事都会跟太子说明白,现在才知道,他们也不是什么善茬,一个个看似忠厚老实,却都有自己的私心。那个蒋琮看起来不错,覃吉就实在是……不堪哪!”
张峦开始对覃吉有了意见。
张延龄笑道:“爹,您多接触就会发现,其实覃吉已经算不错的了,至于蒋琮……日久见人心吧,呵呵……”
张延龄熟悉历史,自然知晓,朱祐樘登基后,覃吉很快就过世,没在朝堂上掀起什么大的波澜。
而蒋琮则出镇南京,当上了南京镇守太监,经常被人参劾,也是靠跟皇帝的关系成了第二个刮地皮刮得飞起的钱能。
至于蒋琮是否有能力两说,但他终归也逃不出太监的宿命,那就是贪财骄横,飞扬跋扈,为官一任大捞特捞。
“那到底几时……才能出现你所说的大事?”
张峦似乎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了。
张延龄道:“爹,您最近还在给陛下治病,居然眼巴巴想着出事?那不先把您自己坑进去吗?”
“不然怎样呢?”张峦苦笑道,“我已经身在局中,还能逃得脱吗?早出事,晚出事,不都得出事?”
等他把话说完,看到儿子脸上挂着的淡淡笑容,便明白儿子这边似乎有什么高招。
“儿啊,你有何算计,快给为父说说,为父现在焦虑得紧,给一个明知痊愈不了的人治病,也一定会把人给治死,你说我怎有底气立身于朝堂呢?”
张峦是个知情识趣之人。
知道给朱见深治病的结果是把自己深陷其中,便不由苦苦哀求起儿子来。
张延龄道:“那现在您就该想办法,让陛下对您治病的能力产生怀疑,先将您管理太医院的权限给取消了。”
“又来这套?”
张峦白了儿子一眼,问道,“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让为父直上直下?就跟被人吊着扔下悬崖一样,怪难受的。”
“您行您来啊……爹,您有更好的计策吗?”张延龄问道。
张峦一时哑火。
张延龄笑道:“如今正是爹您跟陛下的蜜月期,陛下对您信任有加,连太子都托付给您了。
“但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只要陛下觉得自己的病在您的手下不能痊愈,或是找到更好的缓解病况的办法,一定会将父亲弃如敝履,到那时……”
张峦感慨道:“总归听你小子的落不着好,反正也是被折腾的命,既然你说行,那就赶紧把计划推行开来……
“在眼下这种情形下,哪怕让为父赋闲在家,我也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