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363节

  且现在皇帝自己心里也很清楚,除了张峦外,没人敢接手治疗他病的大任,甚至可以说除了张峦,没人在治疗皇帝肝病上有过非常重大的成就。

  说白了,你像对待邓常恩一样,把张峦关起来,那指望谁给你治病呢?

  你忍也得忍,不忍也得忍,结果就是……保持现状。

  朱见深道:“张卿家,朕只是因为最近在生活、饮食和作息上未曾遵循医嘱,所以才导致病情恶化的吗?”

  张峦道:“回陛下,此病的成因和发展,很多时候无法做出合理的解释,臣自认为无能力将此事阐述清楚。

  “臣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用自己所学所知,延缓陛下病情恶化的进度,或有机会转危为安,在这前提下,陛下最近几日躬体有恙,究竟是因何而起……臣也解释不清。”

  旁边的韦泰听了,心里很着急,立即出言提醒:“张太常,您怎说了跟没说一样?”

  “韦公公,不是我不想说,实在是没能力说出点儿与众不同的东西……”

  张峦苦着脸道,“此病就是这么个状况,民间普通人尚且如此,更别说是……陛下了。”

  韦泰皱眉不已,质问道:“陛下能跟普通人比吗?陛下乃人中真龙是也,有上天庇佑。”

  张峦无言以对。

  这话也就骗无知孩童罢了,你当真有人信呢?

  还是说你韦公公就是如此愚蠢,非把这种片汤话挂在嘴边?

  关乎到皇帝生死的大事,光嘴上说真龙有个屁用啊!

  一条病龙,或还不如一个正常人呢。

  朱见深点头道:“病情暂且无大碍就好,朕这两天,会静心调养。张卿家,你去跟太医院的人斟酌药方吧。朕想多尝试服用几种药,最好能延缓病情……有用没用,都开着吧。”

  皇帝这会儿是真的怕死了。

  哪怕医生不给自己开新药,他也求着多开一点。

  ……

  ……

  张峦和李孜省离开。

  人刚出来,李孜省便点头嘉许:“来瞻,你应答得很好,就这样,持续下去便可。”

  在李孜省看来,现在他跟张峦还是比较有底气的,毕竟皇帝得指望张峦治病,不能随便拿张峦开刀。

  那他就可以高枕无忧,继续与张峦结盟。

  ……

  ……

  这边张峦和李孜省前脚刚走,后脚韦泰便凑过去在皇帝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朱见深皱眉问道:“竟有此等事?让其来见。”

  “是。”

  韦泰随即出去传召大明首辅大臣万安,前来乾清宫面圣。

  ……

  ……

  万安抵达乾清宫后,当即往那儿一拜,态度非常恭谨,道:“臣参见陛下,祝吾皇龙体万安,陛下万岁万福。”

  万岁阁老不负盛名,似乎对说“万”字非常热衷,毕竟他自己就是这姓氏。

  朱见深道:“朕在养病,万卿家你知晓的吧?”

  “臣不知。”万安道,“臣觉得陛下一切康泰,都是一点小小的阻碍,不会影响陛下的健康。”

  朱见深摇头道:“你的心意,朕明白,但也不能盲目乐观。你有话就直说。”

  万安道:“回陛下,臣过去一个月时间,派人去河间府兴济县,调查了如今太常卿张峦的过往,得知此人从未有过治病救人的案例,只在年前突然说从医书上看到有关治疗痘疮的方法,还说那本书叫《伤寒论》,随后便以此招摇撞骗,顺利混得乡贡身份,进入国子监读书,并举家迁移到京师来。”

  这就是皇帝传见万安的原因。

  万安为了打击李孜省,也为了不让太子对自己形成影响和制约,首先就拿势力薄弱的张峦开刀。

  对张峦下手,再简单不过。

  就是把张峦过去的经历调查一番,甚至在兴济城随便找几个人问问,都能探听到张峦身上一堆黑历史,再把这些事汇总到皇帝这儿,就算是把张峦在皇帝心目中神医的形象给彻底击碎了,如此一来张峦就成了一个为上位不择手段的奸臣。

  韦泰道:“万阁老,您所说的也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以咱家所知,这位张太常利用那神奇的方法治疗痘疮,乃卓有成效,今年开春至今,京师左近连个得痘疮的人都没有。”

  万安当然不能说这是因为张峦的方法有效,辩驳道:“臣认为,此乃陛下龙威庇佑,也乃皇恩浩荡,令瘟疫不敢靠近京师,并非张峦之功。

  “且往常年,也有经年未曾发生痘疮疫情的情况,且各地防治痘疮已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应对方案,一旦有生病的都会迁居深山或庙宇,进行隔绝,阻断疫病传播,此并非张峦之功。”

  朱见深皱眉问道:“万卿家,你真的详细调查过张峦吗?”

  万安言之凿凿:“千真万确。臣不但亲自去查了,还找人打听过,此人不学无术,甚至连学问都很粗糙,更别说是担当翰林官了。

  “此人非常善于迎合,在入京师后,就与银台司的李孜省过从甚密,利用银台司经历沈禄的关系,一直跟李孜省暗通款曲,甚至在其女应选太子妃之事上,也有李孜省在背后暗中筹划。”

  韦泰反驳道:“万阁老,你这话就有些偏颇了,选太子妃之事,当时……谁都知道是什么情况,乃是太后娘娘帮忙选的,这与李孜省有何关联?”

  万安道:“韦公公,你是不知这李孜省在朝中有多跋扈,但凡是不趁其心意的,他都不会容忍,就连内阁也深受其害。就说这选太子妃,他在背后捣鬼确凿无疑,至于具体做过什么,臣会详细调查后跟陛下奏明。”

  “行了!”

  朱见深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太子妃早就选定,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朕就问你,张峦真的是不学无术,连会治病也都是假的吗?”

  “是的。”

  万安又点头。

  朱见深冷声喝问:“可是为何朕服用了他的药,却能感觉到身体康泰,病情也大有好转呢?”

  万安问道:“那陛下现在仍旧是在好转之中?还是说……”

  一句话,就像是点醒梦中人。

  皇帝一想。

  也对。

  先前朕服了那所谓的仙丹,还觉得大为好转呢,结果就是后续突然病情就加重了,身体也变得非常沉重,无法睡眠,甚至发展到胸口剧痛,不得不回来找张峦治病。

  但实际上张峦开的药,效果也大致相当,都是一时有用,过了那一阵子,就好像完全无效一般。

  “陛下,要是您不信的话,可以找人验证其治病的理论,甚至找一些简单的病症,让其诊治,臣敢保证,他一定无能为力。”

  万安道,“臣一心为陛下,绝无私心,请陛下明鉴。”

  韦泰听了这话,不由皱眉。

  心说你万安可真是会装样子,欺负陛下不知道你跟李孜省之间存在矛盾是吧?

  朱见深道:“你说张峦没治病的能力,那你给朕找个有能力的人来,要是找到了,且他真的有本事,朕就选择相信你。”

  此时的皇帝,其实已被万安说动了。

  其实朱见深自己在用张峦之前,已找人去调查过,跟万安所查的情况大致相当,地方上都说以前从来不见张峦有什么治病的能力,说他不过是个落魄书生罢了。

  只是后来实在没办法,只能用张峦。

  现在万安把这件事重新提出来,他也迅即产生怀疑,便决定让万安去找寻能为他治病的替代者。

  “臣领命。”

  万安道,“臣这两天就把有能力之人带到宫里来,为陛下诊脉治病。”

第380章 姓张的有大病

  万安兴冲冲而去。

  在他看来,自己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外臣有机会面圣,甚至还可以借此将李孜省和张峦的政治联盟给攻破,并有机会继续推进易储大计,对他来说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事。

  更加重要的是,接下来他还有机会带着从民间寻来的神医前去面圣,这就相当于是绕过了李孜省,多了跟皇帝召对的机会,这对大明成化年间的臣子来说,无疑是位极人臣的表现和标志。

  万安走后。

  韦泰仍旧立在皇帝身旁不远处,等候吩咐。

  朱见深皱眉问道:“你觉得,万安值得信任吗?”

  韦泰一怔。

  问万安是否值得信任?

  这就像是在质疑,李孜省和张峦是否不再值得皇帝信任!

  韦泰毕恭毕敬地答道:“回陛下,有关为您治病之事,奴婢也在民间遍寻名医,但无论是谁都无把握,更别说是敢入宫来为您诊治了。甚至于……如今就连太医院的人,也都……束手无策。”

  朱见深冷声问道:“忘了当初你是怎么跟朕回报的吗?”

  这下韦泰说不出话来了。

  先前朱见深下令调查过张峦的底细,韦泰时任提督东厂太监,就是由他牵头派人去河间府对张峦进行背调,毕竟皇帝对于张峦是否会医术,以及是否有资格治病这件事,也是存有疑虑的。

  之后迟迟未用张峦,也不是说皇帝是在防备身为太子岳父的张峦会谋害他,更多还是因为皇帝不信任张峦的医术,直到病入膏肓无计可施时,再加上李孜省的极力推举,最终才把张峦召进宫来为他诊治。

  朱见深道:“朕也不相信,一个半辈子都只是死读书且读死书的迂腐书生,一夜之间就能成为悬壶济世的良医……你再找人去查查,把此人的背景更多了解一番……唉,朕眼下只能是……安心等死了。”

  “陛下,您不能这么说。”

  韦泰听到这里,声音哽咽,已经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收起你的慈悲,朕不需要他人怜悯。”

  朱见深瞪了韦泰一眼,道,“让你做事就赶紧去,不要想着会得罪谁,更不要想与谁站在一道……你可知朕为何突然不用覃昌了?”

  韦泰小心谨慎,不敢应答。

  皇帝之前突然弃用覃昌,虽然韦泰不清楚具体缘由,但也知道覃昌一定是在某些事上触了皇帝的逆鳞。

  朱见深板着脸道:“无论朕如何信任李孜省,你们都不能与他走得太近,更不能与他一起针对朝中大臣。哪怕那些大臣,的确是不像话,也得避嫌。”

  “是。”

  韦泰随即就明白了。

  这说的是之前李孜省配合张峦、太子等人,一起针对内阁两位阁臣万安和刘吉,拿通州仓亏空说事。

  覃昌最后一次在公众前露面,就是去问询李孜省有关对通州仓之事的态度,无论是皇帝还是韦泰,都不知道二人说过什么,但就是这一次具有针对性的会面,导致覃昌直接被去职。

  当然也跟覃昌能力不行有关。

  要是覃昌真有本事,跟怀恩一样能把朝事打理得井井有条,也不至于被皇帝一脚踹飞。

  ……

  ……

  “谈妥了。”

  内阁值房,万安一脸得意,把自己跟皇帝会面的情况一五一十跟刘吉说了出来。

  刘吉惊讶地问道:“陛下真的相信,那张峦就是个浑水摸鱼的骗子?可我听说,连太医院的那些个太医,对他都带着几分敬畏。这要真是个江湖术士,何至于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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