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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孜省从乾清宫出来,韦泰也跟着一道出来。
韦泰神色极为严肃,厉声问道;“李仙师,到今日这步田地,难道那位张神医还有什么掩藏的吗?”
“他哪有什么隐藏的?”
李孜省无奈道,“韦公公,我只问你一句,你觉得张来瞻他给陛下治病,没有做到尽心尽力吗?”
韦泰想了想,摇头道:“这种时候他还肯出面为陛下诊病,且拿出一些连来历都不明的神药,其实已经很难得了。
“太医院的人,到现在连个替换的药方都没有,完全是在坐视陛下病情恶化。两相对比,张来瞻堪称人臣典范。”
李孜省叹道:“那不就得了?咱都希望陛下的病情能赶紧好转,可有些事始终是非人力所能及……现在只能祈求上天庇佑了。”
韦泰瞅了眼皇宫里边,为难道:“可现在……”
“韦公公难道还有更好的主意吗?”
李孜省眼睛通红,带着一丝哭腔问道,“要是真有神医能入宫来,为陛下诊病的话,我想无论是陛下,还是那位张太常,都能理解。且以我对来瞻为人的了解,他可从来不想去争这滔天之功。”
韦泰苦笑了一下,心说,这会儿谁敢争着跳出来给皇帝治病?
陛下明显已病入膏肓,谁争谁傻逼!
不过,韦泰可不愿意轻松放过李孜省,继续质问:“不知李仙师您是否有想过一件事,朝中诸位臣工,或许不会像我等这么想……要是陛下的病情有变,一定会把责任赖到阁下和那位张太常身上,届时你将如何自处?”
“其实……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李孜省神色灰白,摇着头,满脸的沮丧和无可奈何,“其实为陛下治病,正是有功劳没人会赏,但要有丁点儿过错,恐怕人人都会上疏攻讦。也不知道那群人究竟是怎么想的,自己对陛下的病束手无策,却总想着拉别人下马……”
韦泰道:“您和张太常都是出自对陛下的忠心,这个咱家能够理解,甚至于陛下自己也能理解。
“但朝中人却会觉得,跳过太医院的人为陛下诊病,这本来就是坏规矩的事,而朝中文臣向来都非常在意规矩。”
李孜省冷声道:“你还不如说,现在我跟万安、刘吉他们有矛盾,他们可以伺机参劾我,甚至把陛下病重的责任也赖到我头上,这么说是否更为合适呢?”
“这……”
韦泰无奈道,“咱家并无此意。”
“唉!我知道韦公公你是一心为陛下着想,你好心提醒我,我自然铭记于心,但树欲静而风不止,那些宵小之徒老喜欢捕风捉影,搞背后中伤他人之事,这怪不得韦公公,我自会小心应付。”
李孜省说完,懒得再跟韦泰纠缠,径直往宫门方向去了。
……
……
李孜省回到家中,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就开始唉声叹气。
甚至连庞顷进屋来,他都没察觉。
“道爷?”
庞顷提醒了一声。
李孜省对庞顷没什么芥蒂,哪怕是骤然听到庞顷的声音,也不觉得有多惊奇,喃喃自语道:“我跟来瞻合作,究竟是对是错呢?”
“又来。”
庞顷无奈道,“道爷您这么做,不都是为将来着想吗?”
李孜省会意道:“你说得对,我是为了将来,并不是着眼于现在。毕竟来瞻跟太子那是……咦,你啥时候进来的?”
庞顷翻了个白眼,反唇相讥:“道爷就喜欢关注这种细枝末叶的事情?”
“切!”
李孜省白了庞顷一眼,“可我现在却让来瞻深陷其中,不可自拔。若是陛下病情有变,就算是陛下不会怪责,万安和刘吉他们也会在朝中掀起风浪,把罪责拼命往来瞻身上推,借此来打压我。这哪是为将来?根本是我在给自己找麻烦。”
庞顷扁扁嘴道:“您忠诚嘛。”
“我当然忠诚。”
李孜省随口回了一句,随即疑惑地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庞顷道:“我不是在问您,而是据实陈述。正因为您忠诚,您才不去计较被世人唾骂,才会挺身而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好好说话!”
李孜省皱眉不已。
“您在找张来瞻为陛下诊病的时候,难道就没想到今天发生这一切?”庞顷道,“那位张翰林,可是一早就把情况跟你说明了,但你一个劲儿要跟陛下举荐他,还说陛下不会迁怒任何一个帮他做事之人。怎么到现在,您后悔了吗?”
“我……”
李孜省颇感无奈,竟无言以对。
庞顷再道:“事到如今,除非那位张翰林能脱身,不再给陛下诊病,否则最后出事,一定是要担责的,就算有太子力保,您觉得,到时张翰林自身难保,还有心思帮您在太子那边巩固地位?”
李孜省脸色立变,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把来瞻跟陛下的病情绑定得这么深,一旦陛下病情有变,甚至出现跟万妃一样的情形,朝中人定会迁怒于他,到那时他肯定会想着如何脱身,哪里还有心思管我的事?”
庞顷道:“所以说啊,现在您应该帮他想办法离开太医院这个是非之地,而不是再想从他身上找到什么治病良方。他要真有能治愈陛下的方法,也不至于从一开始就那么极力躲闪了。”
李孜省无奈道:“真是旁观者清啊……你为何不早点儿提醒我?”
“敝人早些时候没提过吗?”
庞顷无奈道,“道爷,咱可不能倒打一耙,这些事,其实我一早就跟您分析得很透彻了。是您觉得自己的身份和地位,都是当今陛下带来的,一心想要帮陛下……续命。可真没人逼您这么干。”
李孜省叹道:“我这不是怕在成化朝就失去地位么?谁让我不主动顶上去,邓常恩他们就会削尖脑袋往前冲?我这是骑虎难下啊!什么忠心耿耿,现在再让我选一次,我从开始就不会管太医院的事,何至于……落到现在这般田地?”
庞顷道:“那您现在怎么办?”
“我去找个神医,或者是让邓常恩重新入场。”李孜省道,“为了谋求将来,我现在牺牲来瞻一点利益,他绝对是会欣然接受的。”
庞顷摇头道:“我就怕现在您二位想脱身,没那么容易了,陛下会逼着您二位继续想办法为他治病。”
李孜省道:“事在人为,这事我还要跟来瞻再行商议。”
……
……
入夜。
李孜省邀请张峦到他的别院喝酒,席间把苦恼之事说出来。
张峦道:“李尚书,其实我早有退出之意,哪怕无官一身轻,我也愿意。甚至于进诏狱,受点儿刑罚,那也行。”
“啊?”
李孜省大惊失色,问道,“来瞻,你不会到现在还想说,陛下的病情根本就没有丝毫起色吧?”
“唉!”
张峦摇头叹道,“也就一两个月的事。很可能,也就……十天半个月……”
李孜省吓得手脚都在颤抖,战战兢兢地问道:“你……你……怎不……早点儿……说?”
张峦苦笑道:“李尚书,这事我没跟你提过吗?是你浑不在意,坚持要把我往陛下跟前推,我怎么躲都躲不过……”
李孜省一怔,随即想到什么,猛一拍大腿:“哎呀,你先前跟我说什么半年之期,我还以为是旁的事呢。”
“呵呵。”
张峦一脸不相信的神色,揶揄道:“不是吧?您真以为是旁的事?”
李孜省脸色变得很难看。
“那来瞻,我这就要说你了,你说你明知道事不可为,为何还要抻着头跟我入宫呢?”李孜省责备道,“还有你干嘛要拿药出来?还是宫外的药?要是别人说你的药来历不明,甚至说陛下是吃你的药才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该怎么办?”
张峦委屈地道:“在下可没想那么多,你让我出药,我就出了。我可是拿出毕生所学,尽力而为。”
李孜省皱眉道:“你这人还真实在,就不能随便出个药方,跟以前那样,只出药方不出药,随便应付应付?”
张峦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了李孜省几眼,这才惊讶地问道:“原来你叫我入宫去给陛下诊病,只是为了糊弄陛下?”
“我……我……”
李孜省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张峦的质疑,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行了,咱在这里互相埋怨没丝毫意义,得赶紧想个主意才是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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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9章 攻击来得如此凑巧
张峦自己是没有主见的,他的所有主意都来自于儿子。
而在给皇帝治病这件事上,他更是一切都听从儿子的吩咐,儿子让他干啥他就干啥。
眼下张延龄还未就如何让他脱离皇帝专用大夫身份做出指点,他在李孜省面前也就显得束手无策,导致李孜省都觉得张峦是在故意装糊涂,甚至逮准机会就给他灌酒,想让张峦来个酒后吐真言。
奈何张峦是没什么真言可吐,结果就是两个人对着猛喝,各自喝得酩酊大醉,跑回房就蒙头大睡,连共赴人伦和谐大事都忘了。
翌日。
皇帝再一次召见张峦和李孜省。
二人属于从床榻上直接起来,快速穿好衣服就出门了。
昨晚一起喝酒,今早一起入宫,然后一起来到皇帝面前,各装各的孙子。
张峦身上带着宿醉的酒气,坐在那儿给皇帝诊脉,精神竟然有些不集中。
旁边的韦泰看得心惊肉跳。
半晌后,张峦才把手收回去,道:“陛下的病情,似乎是有恶化的征兆。”
“嗯。”
朱见深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问道,“那……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吗?”
张峦道:“臣不知陛下最近是否有按照之前设好的方式来调理身体……臣认为,陛下在某些时候,仍需要避忌做一些事情。”
韦泰听到这话,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你张峦什么身份?
敢这么跟皇帝说话?
皇帝觉得自己病情大为好转,认为你开的药有用时,你这么说自然是没问题的,甚至于皇帝还会觉得你很耿直,对你称赞有加。
可现在你自己都说了,皇帝的病情竟然开始恶化了,还敢这么说,这就有点儿找死的意思了。
朱见深无奈道:“朕最近也想收心养性,却是这病情影响日久,朕想过几天正常的日子,难道让朕连一点开怀之事都不能做吗?”
张峦道:“陛下,臣斗胆直言,此病还需慢慢调养,切不可操之过急,更不可违背医嘱。陛下就算再有不甘,也要……忍住。”
“嗯……”
朱见深的嗓音变得有些粗。
显然他有些动怒了。
旁边的李孜省倒是不怎么着急。
至少李孜省能看得透彻,皇帝的病也就这样了。
张峦都明确说治不好,那死亡也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等到病情突然恶化时,神仙难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