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都是懂规矩之人,哪怕你想说,我也不会听的。”
张峦心里有些不屑,暗忖,你万安怪不得总被人骂,谁要跟你结党?
你想听,又有谁会跟你讲?
“万阁老,其实有很多太子课业之事,我不太明白。”
张峦并没有拿出谦卑的姿态,反倒好像跟万安平等相处一般,侃侃而谈,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傲慢,道,“也是因为我在东宫轮值,有时候需要给太子授课。”
“对对对,老夫想起来了,来瞻你已升了翰林院侍读学士,是吧?恭喜了!以后都是翰苑之臣,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你可以来问老夫,我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万安笑呵呵说道。
张峦盯着万安道:“太子先前造访我府上,言谈间涉及朝中事务,他问我,是该把某些事情继续进行下去,还是就此打住。你看……”
“啊?”
万安先是一怔。
要是说别的,或是暗示,万安都不会有觉悟。
但张峦都明示了,他瞬间就恍悟过来,对方是来谈判的。
“有些事……还是不宜将事态扩大。”
万安显得很谨慎,回道,“就好像通州仓亏空案,其事迁延数十年,很多亏欠从先帝在位时就已经有了,哪里有那么容易查得清楚?”
张峦心说,吾儿让我找的切入点,还真管用。
万安是真怕了。
且他好像领悟了我要说什么。
张峦盯着万安的眼睛,满含深意地道:“要是不查下去,陛下回头追究起来,说太子能力不行,难以担当大任,那就……不太好吧?”
万安到底是老江湖,就算被人称为万岁阁老,再被人戏谑称为洗屌相公,可关键时候也是懂得见风使舵的。
他义正词严地道:“太子乃当世无双的博学之士,其所见所识,乃老朽生平仅见,这般忠孝仁义、体国安民的储君,岂能随便说不行就不行的?
“来瞻你放宽心,就算有奸佞小人背后谤议,我也一定会为太子申明其才能,让陛下知道,乃有人恶意中伤。”
张峦听到这话,不由哭笑不得。
心想,有你这么捧人的吗?
你对太子的评价,分明是捧杀,知道不?
要是刚认识你时,没被我儿子原原本本向我讲述你的为人,你说这话,或许我真就信了你的邪。
可现在……
你万安不觉得自己这话太过虚伪了么?
“万阁老,我也知晓,太子能力超群,甚至心怀社稷,乃合格的储君,但有些时候,不是光靠咱嘴上说的……你觉得呢?”
张峦一脸认真地说道。
万安迟疑了:“那你是想……”
张峦道:“自然是要做点儿事情,让陛下知晓。”
“做事?”
万安不由皱眉,“你的意思是说,让老夫去陛下跟前,提及太子的能耐?可是……不瞒来瞻你说,先前我做了一点错事,导致陛下对我产生嫌隙,以至于我现在根本就无法入宫面圣。”
张峦心想,你这是在我面前装好人呢?
当我不知道你做的那点儿“错事”,全他娘的是在针对我?
亏你还有脸说出口。
我当初真是看错了你,还以为你是好人,得,现在我也不用有什么心理包袱,反正都已经是对手和敌人,哪里还用得着客气?
“万阁老,你乃阁臣,是否应该联合朝中一些人,为太子做点儿事,宣扬一下太子的美名呢?”
张峦分明是在蓄意引导,却又不明说。
万安拱手道:“来瞻,请赐教。”
张峦道:“我听说,先前有礼部倪侍郎,曾提请陛下,让太子在文华殿视朝,后来陛下就同意了。”
“那不是视朝,而是……”
万安当即就要笑着跟张峦解释,但话说了一半,发现张峦的神色很不对劲。
张峦脸色冷峻,问道:“而是什么?”
万安随即明白到什么,猛一拍大腿,喝道:“对啊,当时是提请陛下,让太子在文华殿视朝,如今陛下重病在身,岂能无监国之人?我这就找人提请陛下,说说这件事。”
张峦嘴角带笑,问道:“万阁老,这样做会不会有什么后患呢?”
言外之意,这可不是我提出来的,是你自己非要说请太子监国。
“不至于。”
万安笑道,“陛下对太子,那是父子情深,更何况,要是这话是出自东宫讲官之口,或许……陛下会有一番猜忌,但要是出自我口,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说到这里,万安兀自有些憋屈。
连张峦都在想,可不是么?
在皇帝眼里,你万安现在就是个反太子的奸臣,从你嘴里提出要让太子监国,皇帝会认为你是在真心实意帮太子么?
或者说,皇帝会认为太子有上位之心,故意找你来说这件事?
那肯定是……你想阴谋陷害太子,才故意这么提的。
张峦道:“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万阁老应该可说是当世少有的明眼人,比那些暗中挑拨离间,分化陛下和太子关系的鼠辈好太多了。”
“是啊。”
万安听了张峦的话后很是尴尬,你他娘的是在讽刺谁呢?
不过万安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在这种关乎到自己政治前途的关键时刻,也不要什么脸面了,只要能保住头顶的官帽就行。
“万阁老,您看,这朝中有的人可用,有的人却不可用。尤其是一些奸佞,暗中挑拨离间的,咱以后是否……”
“咱?”
万安听出这一长串话中最关键的一个字。
张峦点头道:“之前太子问我,这阁臣之中,万阁老和刘阁老,到底谁的能力更强,谁才是大明当前最好的辅弼之臣?”
万安赶紧问道:“那来瞻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
张峦叹了口气道,“我自然只能是明说了。”
万安不由苦笑。
心想,你这哑谜打得不错啊。
明说是怎么说?
实话实说?
可问题是,你的认知怎就算得上是实话?
还是说你已经把朝政给看透了?
“来瞻,你与我认识日久……咱都是翰苑出来的,我一直觉得你前途无量,未来这翰林院中,少不了你一席之地,甚至将来我会力主保举你入阁。”
万安这会儿为了换取张峦真心相助,已经不知道什么叫脸皮了。
张峦笑道:“我当时跟太子说,这刘阁老,人称刘棉花,做事非常圆滑世故,但凡能推诿的,他一件事都不会干。”
“咳咳……”
饶是万安心中早有防备,听到这话,也不由直咳嗽。
这他娘的是在骂刘吉吗?
句句是在打我的脸啊!
你是不是下一步就要告诉太子,我人称什么,又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但我提到万阁老时,却告诉太子,万阁老乃大明一等一的贤臣,朝廷这些年一直都太平无事,主要是靠万阁老统筹有方。”
张峦继续说道。
万安一听,顿时放下心来,却显得很谦逊道:“来瞻,你真是抬举我了,我哪儿有你说的这般能耐?就只是尽心尽力,想帮朝廷做点儿实事,恪尽职守罢了!哈哈。”
万安心说,我这还瞎担心呢。
想想也是。
都这会儿了,他张来瞻不去找刘吉,唯独来找我,不正好说明,他打算跟我联手吗?
当然有些事,也得找人出来背黑锅,那这个人是刘吉没跑了。
太子登基后,肯定得在内阁中增加“自己人”,要是我保举张来瞻入阁,那他就是次辅,将来或许还能当首辅……而他帮刘吉有什么好处?
肯定是跟我结盟,他收益更高啊。
张峦道:“可是太子的意思是说,让我跟万阁老和刘阁老,都接触一下,看是否能再多加了解。”
“什么?”
万安一时又愣在那儿。
刚刚稍微放下的心,听到这里,又紧绷起来。
“来瞻,你可别去见刘吉,此人可说是狡诈非常……单就说这次给陛下治病吧,是他非要在他家乡博野县找个什么名医来,还说要取代你,我当时就非常反对这件事,奈何他非说你是在祸国殃民……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你说我也不懂治病之事,就被他给蒙蔽了。”
万安这会儿充分体现出卖队友的积极性。
为了能保住自己的首辅之位,把刘吉卖了又算什么?
再不卖的话,不用等到太子登基,我现在就要回家种田,还可能走得不安生,半道就要被人秋后算账呢!
这会儿已经不是卖不卖队友的问题,而是看怎么才能卖得足够彻底,怎么才能卖出个高价来。
那只能说……对不起了先。
张峦道:“唉!可我毕竟入朝时间也不长,对谁都不了解。”
“你放宽心。”
万安道,“以后这朝中,你对谁不了解,就登门来问我,我谁都认识,他们的品德如何,是否做事的材料,平时清议如何,又有什么污点,我都能讲得一清二楚。以后你与我联手,咱朝堂上……还有敌手吗?”
张峦笑了笑。
心中窃喜不已。
吾儿大能,只让我来说这么一番话,就让万安死心塌地听从我的吩咐办事,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来瞻,你还有何顾虑的地方?”
万安这会儿充分体现出他做事的积极性,“可是在担心陛下重病,会有人暗中阴谋算计太子?甚至还想以宸妃……啊不对,是以邵妃之子,取代太子之位?你放心,有我在,绝对不会让这种人得逞。”
张峦道:“有些事,我也不懂,之前跟银台司的李尚书,倒是说了不少。”
“李尚书吗?他……你跟他……那个那个……”
毕竟万安对张峦和李孜省的真正关系,并不是很清楚,所以不敢贸然离间,也不能说直接就谈归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