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谢迁已经把张峦当成了“自己人”。
毕竟像张峦这样把话说得如此坦诚,在朝中也没拉帮结派,更看不出有什么政治野心的人,实在太少见了。
要说张峦跟李孜省走得近一些,谢迁也看在眼里,但其实李孜省在一般翰林眼中,并不是大奸大恶之辈。
再加上李孜省眼下已是日暮西山,谁都知道新皇登基后,一定会拿李孜省这样的前朝佞臣开刀,所以现在还肯往李孜省身边靠拢的,若不是傻子,就是张峦这样对前途没什么野心的人。
“来瞻,你还是得避忌些。”谢迁劝慰道,“李孜省此人,毕竟是道士出身,能力不高,之前曾长期把持朝政,开罪的人不少。今年内,定会有很多人上疏参劾,而他接近你……或不怀好意。”
正因为信任张峦,谢迁才会出言忠告。
像这种话,刘健他们就不会明说,也就是谢迁这样的实在人,才会跟张峦讲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
张峦无奈道:“我跟李尚书毕竟认识很久了,从我家小女候选太子妃伊始他就在背后帮忙,牵扯很深……你说都这会儿了,有必要跟他割席吗?连他自己都说,最近这段日子,已没人围绕在他身边,而我这个人嘛……对啥都看得很开,跟他走近些,互相被利用一下……其实也挺好。”
谢迁白了张峦一眼,摇头道:“既然有心做官,就应该多与清流走近些,李孜省到底不是什么善茬。”
“呵呵。”
张峦心想。
他是不是善茬不要紧,关键是我们“志趣相投”。
就好像这次我跟他去天寿山选皇陵地址,就非常契合,他还给了我不小的贿赂,让我觉得跟他交朋友真值。
甚至在跟他合作的事情上,连我儿子都没法把我拉回来,就凭你谢于乔?
还是省省吧!
谁都阻拦不了我一颗年老且躁动的心。
权力不重要,但权力背后的美酒佳人那才是我毕生所求,且至死不悔。
……
……
张峦没在翰林院待太久,在谢迁陪伴下草草逛了一圈,便告辞离开。
等人走后,谢迁本想去修撰书籍,却被刘健给叫了过去。
“于乔,这会儿你怎去与张来瞻相见?”
刘健对谢迁的所作所为表达了不满。
明明我们都把张峦当成亟需清除的异己了,你居然还去跟他凑近乎?难道你谢于乔见异思迁,要与敌人站在一道,想来个左右逢源?
谢迁道:“我倒觉得,来瞻这人心思不坏。”
刘健摇头道:“他的心思如何,谁会在意呢?关键他是外戚。在大明朝,外戚不得干政,这是长久以来的共识,尤其太子如今方成年,当下只有一位太子妃,要是以后出现外戚干政,甚至影响到朝堂安宁,我等便是大明的罪人。”
“不至于如此严重吧?”谢迁皱眉。
这么大一口屎盆子扣下来,我都接不住。
我不过就是跟张峦说了几句话,就成大明罪人了?
“怎么?你不觉得张来瞻野心勃勃吗?”
刘健道,“他入朝短短半年光景,就能晋升到如此高位,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且他与李孜省、邓常恩等人多有往来,足见其乃有野心且不择手段之人。”
谢迁道:“可是,有关他入阁之事,始终只是传言,连他自己都上疏回绝了,如何能怪到他头上?”
刘健道:“问题是太后似对他寄予厚望,这又涉及内宫干政的忌讳。”
谢迁心说“我去”,这又是外戚干政,又是内宫干政,感情一个国丈一个太后,人家都不能过问一下新皇登基事宜?
咱这臣子当得是不是太累了?
又得防备权贵擅权,又得防备奸佞小人上位,还得维持正道……可问题是,我们无论如何努力,在成化朝都没做出点成绩来啊。
咋的,新皇还没登基,我们就得把新皇未来的行止全都牢牢掌控在手上,以后他得按我们所定的规矩办事?
这也未免太霸道了吧?
刘健再道:“太子登基已在近前,到时必定会因为谁入阁之事而争论不休。如今我等一致保举徐侍郎入阁,此事已不容置喙,定不能让张来瞻有机会出来捣乱。”
“这不正好吗?”谢迁道,“我去试探张来瞻口风,一旦发现他有进取之心,也好回来相告。”
刘健一听。
你谢迁居然舍得一身剐,甘愿承担骂名,也要去跟佞臣外戚张峦接近?充当我们的细作?
谢迁再道:“人家怎么说也是掌院学士,虽名不副实,但他来一趟,我怎么说也得去接待一下,不然别人还以为翰林院的人做事没规矩。
“这朝中令人不屑的官员太多,也不差这一个……连我自己,都不知是为何还坚持留在朝中。刘兄,这次的事,让我去办吧。你安心处置翰林院事务,不必担心我的前程,大不了我告老还乡……”
……
……
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
东厂督公覃昌,过来面见锦衣卫指挥使朱骥,同时也是问询有关邓常恩、赵玉芝等人的提审情况。
朱骥特地屏退手下,走上前低声道:“覃公公,目前邓常恩等奸邪,咬出朝中不少颇有清名的铮臣,说他们不但收受贿赂,还曾做过行贿和贪赃枉法之事,并且提供了一定的证据。”
“唉!”
覃昌叹了口气道,“头些年,朝廷里是有一些乱象,都说这大浪淘沙,但要是不随波逐流就想独善其身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太子也不可能那般斤斤计较,非要把每个人都揪出来……只需找几个名声不好的,推出来充当替罪羊便可。”
朱骥道:“可是……有官员牵扯到……眼下之事……”
“谁?”
覃昌皱眉问道。
“乃礼部右侍郎倪岳。”
朱骥道,“据说他曾收受邓常恩白银五百两,还得到阁臣万安所给的一尊金佛,让他去替太子争取文华殿内问政之事……还说……”
“还说什么?”
覃昌对此很重视。
朱骥此时已经不打算再上万安那条贼船,直言不讳道:“还说梁芳和韦兴二人在京时,也曾给他送去大批财宝,但具体是何途径,连邓常恩都不知晓,却知道有这么回事。”
覃昌一抬手道:“此事关系重大,朝中人跟奸佞有往来,可以理解,也无法杜绝,但毕竟牵涉到太子,不得不慎。
“目前有关皇陵选址的事,悬而未决,暂时不要造次!这件事……你就当权且不知,看看未来事情走向再说。”
第438章 朝事归朝事,家事归家事
覃昌见过朱骥后,马上回宫。
回到司礼监值房时,恰好见到怀恩刚去见过朱祐樘回来。
怀恩回到京师后,虽然在司礼监中位列第三,却时常见太子,凡是有太子不明白的地方,他一律都会跟太子详细解说,逐渐得到朱祐樘的信任。
覃昌和韦泰看在眼里,愁在心里,却没任何办法。
一来是因为怀恩资历老,懂的东西的确多。
二就是这会儿能跟怀恩较量的人太少了,或许只有张峦有资格跟怀恩叫板,其他人包括东宫讲官在内,只能与怀恩相安无事。
“我已跟太子进言,在正式登基前,以先皇遗旨的方式,裁撤在京法王和道士等僧道人士,将他们打发出京,分流到各地安置。”怀恩一直都很守规矩,直接跟覃昌说明情况,免得被人觉得他僭越奏事。
覃昌道:“只是僧道?”
怀恩微笑着点头:“还有一些传奉官,尤其是僧道入朝,以道录司等衙门居多,其中还有以道士位列部堂之位的也得裁撤……只是这件事太子还在考虑。不过有几人,必须得予以追究。”
覃昌皱眉道:“你不会想说梁芳吧?”
“嗯。”
怀恩直接点头,道,“以我回京后所知,梁芳和韦兴等人,竟在万妃过世后,妄论易储,乱臣子纲常,必须要严厉惩戒。哪怕先皇已经处罚过他们,但明显他们没有得到应有的罪责,必须得补上惩罚。”
覃昌听到这儿,不由咽了口唾沫。
他在想,怀恩不会是因为之前有可能被梁芳派人刺杀过,打算事后报复吧?
别人不知道这件事,当时我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对此清楚得紧。
那时候我没有为你伸张正义,你不会为此记恨上我,也要秋后算账吧?
怀恩继续道:“除此外,太子已决定,将回乡的妖僧继晓给捉拿回京问罪!很快就要派人去南方拿人……你作为提督东厂中官,当谨遵上意,不得借故推脱。”
“这个……”
覃昌想了想,点头道,“回头我就安排下去,等圣旨一到就出发。”
继晓,那是梁芳派系的人。
跟李孜省既是朋友,也是竞争对手。
不过继晓已经离开京城很长一段时间,朝中人都快记不得他干过什么,主要是继晓之后,李孜省在朝中闹出的动静更大,僧道出身的那些个奸佞,干涉朝政的程度加起来或都没李孜省一个人多。
怀恩道:“厂卫之事,你得盯紧了……锦衣卫指挥使朱骥立场存疑,或不能托付重任。”
“啊!?”
覃昌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朱骥做事老成持重,之前也不见他犯错,难道连个借口都没有就要将其撤换?甚至是问罪?”
“等太子下旨,你就知道如何安排了。”
怀恩显得漫不经心,摇头道,“我只是提前告知你,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这几天积压的奏疏太多,我已做了批阅,你跟韦泰有时间复核一下,适当时便分发下去,朝事可不能因国丧而停辍。”
覃昌听到后,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儿。
你还不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呢,怎么说话办事却完全是以上级的口吻呢?
我们敬重你,才拿出与你平起平坐的态度,你也不能这么无礼吧?
……
……
果然。
怀恩把事告知覃昌后不到两个时辰,太子那边就让韦泰前来传手谕,派人去继晓的老家江夏,将人抓回来问罪。
与此同时,还要捉拿梁芳和韦兴等人回京,却没说一定要问罪,只说把他们抓回来,让锦衣卫给审问一下,大概太子对梁芳参与推动易储之事,心存疑虑。
“韦公公,你说这是何意?”
覃昌看看左右,凑到韦泰跟前低声询问。
韦泰苦笑道:“梁芳妄议立储等事,证据确凿,无可争议……咱家正想问问覃公公,陛下此举是何意呢。”
覃昌显得有些无奈,道:“或是太子觉得,易储这件事若无陛下授意,光凭梁芳一介中官,哪里敢造次?所以太子拿他回来问清楚,若一切都是先帝的意思,或许就……”
“唉!”
韦泰也在叹息。
人走茶凉。
朱见深一死,内宫体系几近崩坏,很多人都将面临被撤换的命运。
韦、覃二人都有很强的危机意识,不过覃昌已经历过宦海沉浮,还好一点,韦泰却很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