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说了,不过是个坟头选址问题罢了,有什么好争的?问题再大能大到哪儿去?肯定等明天太子登基后,再做筹划。”
“爹,等着瞧吧。”
张延龄微笑以对,好像对自己的判断很笃定。
……
……
正如张延龄所料。
皇帝派去天寿山考察皇陵选址的人已经回来,并且做了有关张峦和倪岳上报的两处选址的对比,在不清楚哪一处是谁选的情况下,等于是开盲盒一般,他们把自己的理由详细说明,再呈交上去。
因为这件事是由怀恩所推动,实际上也是怀恩回朝后所做的第一件大事。
所以这件事,也是由怀恩呈报给太子。
随即太子让人把倪岳和李华二人传召入宫,并没有叫张峦来。
当倪岳和李华来到文华殿外,李华显得很紧张,问道:“倪侍郎,为何咱不是去乾清宫?为何不见那位张侍郎的身影?”
倪岳道:“入宫的时候我已经问过,这次太子只传召你我二人,这说明,无论是谁都会觉得你的选址更好。
“你且先莫要多言,安心等着便是。”
等了不多时,司礼监目前的三巨头韦泰、怀恩和覃昌都来了。
三人先是进到文华殿内,不多时,覃昌走了出来,传二人进去觐见。
“参见太子殿下。”
倪岳恭敬行礼。
朱祐樘招呼道:“倪先生,事情比较多,我也不多言了……你们先看看其他人去天寿山实地勘探后的结果。怀大伴,你拿给他过目。”
“是。”
怀恩随即把一份众多考察人员所罗列选址理由的奏疏,转交给倪岳。
倪岳看过后,一个脑袋两个大。
很显然,这奏疏看起来非常专业,但实际上所提的都是风水之说,很多内容牵强附会。
倪岳道:“太子明鉴,臣到天寿山后,一直与钦天监李监正一起考察,中途并无怠慢,考察出结果后,马上便呈报给了朝廷。”
怀恩出言问道:“那为何不先跟同去的李银台和张学士做商议呢?”
“他二人……”
倪岳提起这件事就上火,“他们到天寿山后,就一直未露面,据说还因为天气炎热等缘故,找了处避暑乘凉的地方歇息,更是在第二天下午才第一次露脸,还不肯跟我等坐下来商议。”
怀恩道:“可是张学士的上奏中,并不是这么说的……他说你到天寿山后,故意不给其商议的机会,且刚愎自用,在选址上再三拖延,故意选了处不好的地方搪塞了事。”
“诬陷!”
倪岳道,“他这是信口雌黄!太子殿下,您英明神武,一定能察觉出其背后的真相。”
朱祐樘其实对风水之说并不太懂,再加上他一直想当个老好人,不太想为难倪岳,所以就没发话,而是把说话的权力交给了怀恩。
怀恩可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人,可以说就算把万安、刘吉等人加在一起都未必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是区区倪岳?
你一个曾经明面上帮太子争取文华殿视朝,但其实就是暗地里使绊想触怒皇帝,让皇帝动易储心思的人,这点阴谋诡计能瞒得了我这只千年老狐狸?
你道行还浅了点儿!
但怀恩也不会上来就表明自己的倾向,只是以就事论事的态度道:“照理说,应该信倪侍郎,毕竟你在朝中也算是老人了。但你所说实在是于理不合,因为张学士参劾你的奏疏,是在你们到天寿山的第二天就已经传回京城。而你和李华的奏疏,则迟了两天才到。”
倪岳皱眉道:“他这是恶人先告状。”
怀恩道:“好,哪怕如你所言,但问题是现在派出多路人马去探查的结果,都说张学士所选皇陵地址,更符合风水之说,乃皇陵的不二选择,与陛下的生辰八字等非常契合,这又作何解释?”
倪岳咬牙道:“不可能!”
“你自己看。”
怀恩道,“上面列出的内容很多,但每个人都说张学士所选的地址更好,难道这中间你就没有任何疑问吗?
“倪侍郎,你必须得做出合理的解释!
“为何张学士先你们两天上奏,老早就把皇陵地址选好,且所有人都认为他选的地方更好些。而你的奏疏足足晚发了两天,却怪张学士他怠慢差事,而你所选的位置又不尽如人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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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1章 三天变一天
倪岳当然不服气,随即便将目光落在一旁的李华身上。
那质疑的眼神好似在问,忘了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你就坚持你是钦天监监正,说出的话具有学术权威性,这样就算有争议,他们也不能奈我们何!
毕竟你我现在都在同一条船上。
但李华面对这么个局面,早就吓得面目煞白,根本就不敢出来争论。
怀恩问道:“倪侍郎,你为何不回答我的问题?”
倪岳冷声道:“怀公公,你提出的问题我觉得太过极端,这分明是冲着我有罪来的……且不说此事乃由钦天监监正李华决定,选址等事也是他做出的决策,跟我商议后才上报……怎么你非来质问我,而不问他呢?”
怀恩看了旁边的李华一眼。
李华急忙避开目光。
朱祐樘此时似乎有些于心不忍,一摆手道:“好了,好了,不要太过为难倪先生,有事说清楚就好。”
“是,殿下。”
怀恩这才收起咄咄逼人的口吻,往后退了一步。
朱祐樘道:“倪先生,想来你跟我岳父之间,存在什么误会吧?因为沟通不善,所以才导致出现现在这种剑拔弩张的局面?”
显然太子还是太过顾念旧情。
哪怕明知倪岳不占理,却还是要给他找台阶下。
此时的倪岳只要服软认错,在这位马上要成为新君的太子面前说几句检讨的话,并表明以后不再针对张峦,那这件事就此揭过去了。
但倪岳从不是个省油的灯。
被怀恩如此质问一番后,他心里来气,再加上见到太子对自己很客气,到现在都还称呼他先生,立即错判了形势。
倪岳道:“太子殿下,就算到今日,臣还是要参劾张峦和李孜省勾连,狼狈为奸……二人需要为陛下的病情迅速恶化及最终驾崩负责,他二人苟合太多,危害大明朝政。臣实在不能让这种人在朝为非作歹,请殿下明察秋毫!”
说完,倪岳拿出一副死谏的模样,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似乎是想向外表柔弱的太子施压。
这可把旁观的韦泰和覃昌给看懵了。
你个倪岳,真是不知好歹啊!
都给你台阶下了,你还这般不识时务,那可就别怪太子对你下手无情。
连朱祐樘都被整得很无语。
“这件事……回头再议吧。”
朱祐樘起身,“你们……唉!”
朱祐樘一时间不知该说点儿什么好。
随即朱祐樘便在怀恩和覃昌的陪同下离开,而留下善后的韦泰走到倪岳跟前,客气地道:“两位,既然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也没必要再留在这里……请回吧。”
倪岳抬起头,厉声质问:“太子是要包庇张峦吗?”
韦泰道:“倪侍郎,您身处宫外,知道陛下的病情具体如何?又知道陛下因何而驾崩,清楚陛下驾崩前都经历过什么吗?”
“我……不知道!但就算不知道又如何?若非张峦给皇帝治病,何至于陛下这么快便病殁。他真就一点儿责任都没有?”倪岳仍旧不服。
“呵呵。”
韦泰苦笑道,“您未亲眼所见,但咱家等人可是一直守在陛下跟前,对于整个诊疗过程看得清清楚楚。
“您所说的加害等事根本都是子虚乌有。这么说吧,要不是张侍郎出手,只怕陛下根本就坚持不了那么久。”
倪岳一副不屑的口吻道,奚落道:“他只是个监生,岂会治病?要是他真有那本事,早就进太医院了。”
韦泰道:“您还真说对了……经陛下特许,张峦一直都在太医院挂职……给陛下治病,乃陛下亲自召见,并仔细考察过才做的决定,且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委托他全权管理太医院事务。哦对了,倪侍郎,您在防治痘疮之事上,可做过尝试……就是您种过药吗?”
“没种,怎么了?”
倪岳当然不会牺牲自己去冒险种药。
这种事,应该是让草民种药,在他身边形成一道又一道免疫屏障就行了,无须他自己亲自上阵。
韦泰叹道:“天底下有不少人种过药,之前万阁老和刘阁老他们曾参劾张侍郎推广种药之法,还特意找来死囚进行试验……嘿,您猜怎么着?没种过药的人染上病就死了,而种过药的人啥事儿都没有……您说神奇不神奇?”
“你是说……”
“没错,连痘疮这种千古以来难以防治的瘟疫,咱这位张侍郎都能搞定,让北方今年以来未再有任何痘疮时疫爆发。”
韦泰一脸赞叹地道,“就凭这功劳,足以铭记史册了吧?人家出面给陛下治病,还要背负骂名?您莫非真不知人家的女儿乃咱大明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倪岳恨恨然。
他想骂人,却不知从哪个方向骂。
他觉得,韦泰肯定是中奸邪的毒了,竟会偏帮一个入朝没几天的佞臣?
一定是因为张峦马上要成为国丈,所以韦泰才会这么是非不分。
“来人,送倪岳和李华出宫。”韦泰道,“这两日,两位哪儿都不要去。出宫的时候也分开走,免得被人说三道四!”
……
……
朱祐樘见过倪岳后,对倪岳非常无语,自己明明想成全师生情义,却发现倪岳并不领情。
却在此时,覃昌带着一份由邓常恩等人所做的检举状,前来跟他汇报事情。
覃昌身后,跟着怀恩。
显然这件事,覃昌跟怀恩先行商议过了。
“殿下您看,这是邓常恩在诏狱中揭发出来的在任官员的罪状。”覃昌道。
朱祐樘是个认真负责的人,人家让他看什么,他从来都不会显得不耐烦,他会亲自去查看,并试图从中找出问题的关键。
等他看完邓常恩的供述后,大为惊讶。
因为这份供状上,他曾经很尊重的先生倪岳,竟是个跟朝中奸佞勾结的坏人,且积极参与到易储事件中来,曾被他认为应该感恩的上奏请他文华殿视朝,也是别有目的……
这下令朱祐樘内心非常乱。
“这……应该不会吧?”
朱祐樘试图开解自己,“倪先生之前对我教导很多,他说过,始终要抱着正直感恩之心去处理眼前事务,怎么会……”
怀恩上前道:“回殿下,其实倪岳先前所行之事,并不见得有多高明,当时梁芳等人正使用一些卑鄙手段,以期让陛下对您产生芥蒂,此等时候有人上奏为您说话,并不是在帮您,而是为了给陛下心中添上一把火。倪岳就是负责火上浇油之人。”
朱祐樘道:“我还是不太愿意相信……会不会是邓常恩在狱中胡乱攀咬?”
覃昌又道:“殿下,邓常恩还说,倪岳曾收受巨额贿赂,并为梁芳等人做事……这件事可以派人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