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梁芳轻哼,脸上平添几分愠色,“既是无稽之谈,事后验证没有发生地动,陛下必定会追究他的责任,你提前来跟咱家说这些,有何目的?”
“这……”
邓常恩恍然,梁芳可不是什么易与之辈。
他的目的本来是找人给李孜省一点颜色瞧瞧,可纵观大明,能施压李孜省的人少之又少,连司礼监掌印覃昌都不敢随便把李孜省怎样。
唯有梁芳是个例外。
梁芳既是李孜省入宫的引路人,手上又掌握禁军,算是实权派的代表,要给李孜省一点教训还是很容易的。
可梁芳不太容易上当。
见邓常恩欲言又止,神色尴尬,梁芳将头别向一边:“此事,咱家会详细查明,若有人刻意拿灾异之事阻碍朝事,咱家自会出手惩戒。但要是某些人想煽风点火,造谣滋事,咱家也不会坐视不理。”
邓常恩见不说话不行了,连忙解释:“公公误会了,在下绝无他意,实乃心有不忿……
“如今都知陛下和万娘娘心意,可就是有人执迷不悟。我等都有心劝阻李侍郎,可惜难比登天,只有公公您有能力感化他,让他回归正途。”
梁芳突然瞄向坐在旁边一动不动,闭着眼睛老神在在的陈喜,问道:“陈公公,你对此有何见地?”
陈喜睁开眼,泰然自若安坐于客座上,微微摇头:“人老了,不想过问那么多事,要是陛下真要易储,咱这些人不过是换个主子侍奉,并无多大差别。可对一些人来说,影响就太大了。”
梁芳鹰目中寒光闪烁,问道:“你口中一些人包括咱家吗?”
陈喜淡淡一笑,未置可否,心中却腹诽不已。
想让我掺和其中?
我最多是帮忙引荐一下,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休想从我嘴里套话。
梁芳举起茶杯抿了一口,道:“行了,伱们来拜访咱家,还送上厚礼,咱家原本不该怠慢,可今日实在是要务缠身,不敢多陪,失礼了!”
邓常恩拱手:“不敢劳烦公公,只望以后还有机会登门造访,聆听您的教诲!”
“随时来都可,像邓先生这样的神仙人物,平时可是请都请不来的,何必如此客气?今日登门,你看,咱家这不就马上推了旁的事在这里迎候了吗?无须有何顾虑!”梁芳阴测测笑道。
一张老脸皮笑肉不笑,甚是瘆人!
客人进门的时候,梁芳没有出迎,但送客时却亲自将二人送到家门口。
目送二人远去,梁芳敛去假笑,紧绷着脸转身回屋,随后正堂中就传来茶杯落地碎裂的声音。
……
……
“都说你不该来的……想必刚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梁芳这只老狐狸,心思缜密得紧,李孜省怎么说也是他的门徒,他会抛弃李孜省,听咱的?”
陈喜对来梁芳府上拜访这件事颇有微辞。
本来陈喜在宫中的地位也很高,奈何现在邓常恩身份已在他之上,既然亲自登门请托,又送了他一笔厚礼,他才不得已把人带来引介给梁芳。
但陈喜显然也不想看人脸色,尤其是他跟梁芳之间还有一些恩怨纠葛,只是旁人不知罢了。
邓常恩笑道:“陈公公应该看出来了吧?其实梁公公已把咱的话听进去了……不然他为何会那么客气,亲自送咱出府呢?”
陈喜翻了个白眼,侧头问道:“通过这你就觉得,他会跟李孜省交恶?未必吧!”
“哈哈。”
邓常恩面带得意笑容,“李孜省想保太子那是打错了算盘,现在宫廷上下,除了东宫那几个讲官,问问谁愿意出手相帮?”
陈喜琢磨了一下,摇摇头,意思是还真没人。
“不是太子没人缘,而是太子封闭太久,几乎跟幽禁无异……所有人对太子都不了解,一个动向不明,心智存疑,且处处小心谨慎的太子,将来就算为人君,多半也会刻薄寡恩,如今满朝大儒,有几个以清流自居呢?”
邓常恩仿佛看透了一切,侃侃而谈。
陈喜释然点头:“从内廷到内阁,乃至六部,人人皆醉于泥沼,出不来了。”
……
……
日落西山。
沈府马车载着张家兄弟,慢慢悠悠往张家所在的北居贤坊走。
当天兄弟俩去见先生,由沈禄托朋友引介,先后见了四个先生,见完后那人先回去了,沈府车夫也算照顾周到,坚持把兄弟俩送回家后才回去交差。
“老二,我觉得那几个先生水平都很一般,应该教不了我们。”张鹤龄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说道。
张延龄瞥了他一眼,道:“大哥,那些先生怎么说都是生员出身,人家教习学生多年,桃李满天下,会教不了你我?”
张鹤龄撇撇嘴:“不就是个秀才么?爹也是秀才,你看他能教我们啥?”
张延龄心说,张峦还真没给家里的后辈树立什么好榜样,连你亲生儿子都瞧不起,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反正我不去就学。”
张鹤龄一副坚持的模样,尽显赖皮本色,“我在家里吃得好,玩得好,跑去读书,吃饱了撑着?”
张延龄道:“我看那些先生也没有收我们为徒的意思,咱就先别自作多情了。回去后就说咱考得不咋样,人家没瞧上。”
“嘿,我就说嘛……你小子也不想去,是吧?咱俩一样,以后你别总在我面前装腔作势。”
张鹤龄瞬间心理平衡了。
张延龄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的确不想去读书。
两世为人,大部分时间都在读书,都快成书呆子了,跑古代来还要读书?
还是读四书五经?
堂堂未来弘治朝的国舅爷,公侯之位唾手可得,压根儿就不靠走科举,干嘛整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张延龄看了看眼前拽得二五八万的大哥,似乎找到了人生典范,大不了就混吃等死呗,今朝有酒今朝醉,想想还是很惬意的……
就是几十年后……
生活还是要有点改变才行。
第66章 通信
兄弟俩到家,门口停着辆马车,还有仆人等候在那儿。
张鹤龄眉开眼笑:“这是给咱送礼的吧?”
说着便拉着弟弟进到门里。
平常金氏都会出来招呼,但当天金氏好像有什么事,留在灶房,由敞开的大门可见正堂有客人,张延龄一眼就认出乃先前照过面的秦掌柜和汪机。
院子里还摆着两口箱子,诚如张鹤龄所言,对方果真是来送礼的。
“别进去打扰。”
金氏在灶房里朝兄弟俩招手,随即二人就被叫了过去。
此时灶台正在烧火,八岁的张怡帮汤氏往灶里添加木柴,而灶台连通的耳房内,张玗手里拿着针线做刺绣。
“哗……”
汤氏往锅里加了一瓢水,瞬间香气四溢。
张鹤龄吧嗒着嘴问道:“做鱼呢?”
金氏道:“你俩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弄条鱼回来补补。”
张鹤龄上前闻了闻,不满地质问:“怎么是咸鱼?”
锅里正是咸鱼炖白菜,看起来不怎么样,但对于这小院来说,却已是非常好的菜肴。
金氏骂道:“惯你的毛病!不想吃别吃!”随即目光望向小儿子,就见张延龄正从窗口斜着往正堂那边瞅。
此时正好张峦出来送客,就听汪机道:“有时间定还要前来拜访。”
张峦显得很热情:“不用到这里来,有事直接去诊棚那儿,年前在下基本都会留在那边。这两天太医院的人也经常去。”
说到这里,张峦脸上满是自豪之色。
自从李孜省到诊棚帮他撑场面后,太医院的人立即重视起张峦来,以前随便找人应付差事,现在每天都有太医院的人前去坐镇,而随着宣传的展开,前来种药的人也比以前多了不少。
张峦送客来到了院门前。
秦掌柜带着几分婉约风采,临出门时,往张延龄所在窗口看来,四目相对,她微笑着向张延龄点了点头,似乎对这半大小子有几分兴趣。
“她在看你?”
张鹤龄听到外边的动静,瞅过来,正好看到秦掌柜明媚的笑容,好奇地问道。
张延龄没有回答。
显然秦掌柜这种久历大场面的人物,早就看出来张峦不管是医术还是学业水平都相当一般,但现在张家的声势却日渐兴旺,以其阅人无数,当然会把怀疑的目光往张家人身上倾斜,而张延龄以往经常出现在张峦身边,自然成为重点关注的对象。
……
……
张峦送客,目送马车远去才回来,关上门后赶紧把门闩闩好。
“出来出来。”
张峦的目标自然是那两口箱子。
张鹤龄听到招呼一马当先,冲到老父亲跟前,没等老父亲把箱子打开,他就急不可耐递过去一根棍子。
“干啥?”
张峦不解地问道。
张鹤龄理所当然地回答:“不是要撬开吗?”
张峦接过棍子朝儿子比量一下,破口大骂:“人家送来的礼物,包括这箱子在内都是咱们家的了,伱以为当贼呢?”
张鹤龄悻悻往后退两步,张峦从兜里掏出钥匙把两口箱子打开。
金氏带着一家妇孺好奇地围了过来,当看到箱子里的绫罗绸缎以及玉雕、银器、铜器、陶瓷等精美器皿,还有一些笔墨纸砚,金氏忍不住惊叹一声:“置办这些要花费不少银子吧?”
张峦随手从箱子里拿出两块布帛,打开来看却是两件衣裳。
“居然还有成衣……大红的褂子,果然是给我家送嫁妆来的。”张峦眉开眼笑。
金氏凑上前仔细打量,笃定地道:“老爷,确实是嫁妆……难道他们是来送聘礼的,想跟鹤龄定亲?”
张峦道:“错了,错了,不是跟咱联姻,说是知道我要嫁女儿,特地送点嫁妆过来,添加点喜庆……我看他们就是找个由头来送礼。他们问我治病的方子,还问我是从哪里得来的,分明是有事相求。”
张延龄在旁提醒:“咱的方子不早就告知朝廷了吗?他们一查就知道了,还用得着问咱?”
张峦道:“怎么说也是为父的心血,他们不来找为父,难道去找太医院的人?先别说太医院的人是否搭理他们,就算去问了谁能如实相告?”
张延龄看着便宜老爹那自信的模样,突然觉得老小子自我欺骗的能力还挺强的,大有一种‘就算我不知道方子是怎么来的,但事情真就是我做的,我就是牛逼’的气势。
“老二,你跟为父进房来,这边还有一样东西。”
说着,张峦把张延龄带去正堂。
张鹤龄在背后不满地抗议:“爹,你有什么悄悄话,每次都跟老二说,我也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