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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要等太医来,张峦有意把家人屏退,就留下张延龄一个。
“儿啊,我该听你的,彻底狠下心来,也不至于半路上因为想事情而分神,结果一头撞柱子上,又恰好摔在了道旁的水沟里……本来没当回事……谁知……唉!”
张峦说话间,嘴角一抽一抽的,似乎腿脚还很疼,却不敢拿手去抱,只能用哼哼唧唧的方式来缓解痛苦。
张延龄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又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
张峦瞪了小儿子一眼,道:“怎么神神叨叨的?你又要给为父整天机演变那一套?别说你早就算到了!”
“哼……爹,你以为我真的是神仙,能准确算出你的行动轨迹?你的心思太乱了……以前我觉得你什么都听我的,一切都还可控,但现在嘛……你自作主张的时候可不少!”
随后张延龄再次给张峦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的确没有骨折后,一甩手上的白布,“还好,还好,只是轻微的骨裂,还有就是拉伤了……好好在家养着吧,这些天哪儿都别去了。”
张峦一脸懊恼:“哪儿都不能去?那昨晚我就不该回来!”
张延龄道:“世事无常,别说你没想到,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想不到你今天出门还能摔上一跤……不过也算歪打正着,正好……”
张峦气呼呼道:“啥叫正好?我摔一跤,你不会还要说摔得好吧?嘶……哎呀……”
“这会儿还顾着说话?先忍着点,等下我给你上药!”张延龄道。
张峦龇牙咧嘴:“上药就不疼了?那你赶紧啊。”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上了药你就更疼了……我让你先体会一下不那么疼的时光,回头你好怀念……”
“你个臭小子,诚心折腾你爹我呢?”张峦骂骂咧咧,“找不疼的药来,为父已经这么惨了,你还等着看笑话是吧?”
“那我得问问太医院的人,看看有没有好的止疼药……你先在这里等等。”
张延龄说到这儿,不由莞尔一笑,“也好,估计娘现在心里也在琢磨,你受伤了好啊,一下子就变得老实本分了,再不会出去惹是生非,让她惦记。”
张峦嗔道:“她纯属妇人之见,你也如此?”
张延龄笑道:“儿子这是劝你回归家庭……嘿嘿,看来连老天爷都是这意思,老张啊,你还是迷途知返吧,最近你得意忘形,跟李孜省好到都快到勾肩搭背的程度了……他要是出事,能不连累你?先忍忍吧。”
……
……
很快。
太医院就来人了,乃院使章渊带着新晋太医汪机一起前来的。
二人算是拜码头。
毕竟张峦作为曾经分管过太医院的太常寺卿,是他们的上级……现在就算新皇没有安排张峦过问太医院的事,但也没明确说张峦就跟太医院全无关系了。
换到后世,这是全国最顶尖的医院各科室主任凑在一块儿,给自家医术最精湛的院长兼学术大拿治腿伤呢。
汪机进去看了一圈,出来后对张延龄道:“二公子,令尊的伤情有些重,怕非一般程度的扭伤,除了肿胀外,骨头也有错位的倾向,只怕……要休养不少时日。”
张延龄道:“那就劳烦汪先生,帮忙给家父开药。”
汪机叹道:“您也知道,眼下这治疗骨伤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操劳,尤其是要固定好伤处,不能随便乱动弹。”
“汪先生有跟家父说吗?”
张延龄问道。
“说了,但他……一个劲儿拜托我们想办法,他说最近朝事繁忙,脱不开身。”汪机说此话时,对张峦那叫一个敬重。
都伤成这样了,还不忘大明江山社稷呢?
张延龄心中却在暗笑。
老父亲岂是为受伤后不能处理朝事而着急?
他是为自己在外面惹的桃花债而发愁。
煮熟的鸭子飞走也就罢了,现在是吃到嘴里后,还能变回鸭子飞走……那真是离了个大谱。
“拜托汪先生了。”
“不敢当,在下这就让人去抓药,之后让人送来。”
汪机急忙出门,追章渊去了。
……
……
房间里。
张峦靠在软枕上,腿脚用木板夹住,正半仰躺在那儿,唉声叹气。
见到儿子进来,张峦眼神中带着几分生无可恋,摇头叹息:“儿啊,你说爹是不是没福气?”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受个伤就这么多感怀?在家收心养性几天也好,先把李孜省晾晾,最近看你的心都起空了。”
张峦道:“我心要是落在半空,昨夜能回去找你?吃到嘴里的肉,就因为一时心软,居然就……飞走了?咱能不能讲点儿道理,你说今日之事,那是我恶有恶报吗?”
“那你说是因为啥?”
张延龄反问道。
张峦一时无语,却还是强行解释:“我这是善有恶报……不行,不行,看来以后得作恶到底。”
却在此时,张鹤龄跑到门口大叫:“爹,老二,快出来看看,宫里来人了……乃司礼监覃公公,让您赶紧出去见他。”
张峦破口大骂:“你个不开窍的臭小子,你老子我卧榻不起呢,让我出去见客?你是不把我折腾死你不罢休啊……请覃公公到这里来相见……等等,哪个覃公公?”
第473章 伤得高深莫测
覃昌进到内院,见到卧榻养伤的张峦。
张峦看到覃昌前来,眼神中多少有些失望,或许在他看来,司礼监两个覃公公中,还是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覃吉更适合对话。
覃吉作为东宫常侍,是有名的老好人。
而这次来的覃昌,身上的气势太足了,毕竟是内相出身,且如今还提督东厂,人家身份地位和资历在那儿摆着,自带威压。
他却未曾想,作为先皇时的老臣,经历过宦海沉浮的覃昌对他的恭谨程度,甚至比覃吉更甚。
“陛下已知晓国丈您受伤之事,说您不必担心朝事,只管在家安心养伤就好。”覃昌照例率先传达了一下皇帝对岳父的关心。
张峦眼前一亮,期待地问道:“真不用我劳碌了?”
语气中满是轻松,仿佛这正是他所追求的生活状态。
什么大权独揽,什么位极人臣,都不如过他自己的小日子来得开心。
覃昌笑了笑,接着道:“您户部和翰林院的差事,可以先放放,但陛下交托您的事,只怕还得多费心。”
“啊?”
张峦闻言不由皱眉。
心想,这还叫“只管安心养伤”?
请问我心安在何处?
“这不,之前几个案子,尤其是您亲手负责督办的,也该收尾了……梁芳到京已有些时日,现在朝中人都在催,看如何把梁芳案办成铁案。”
覃昌继续道,“由梁芳牵扯出来的几人,尤其是彭阁老已被定了死罪,家眷俱已流放,眼下得跟朝中人有个交待。”
张峦心说,彭华的家眷还真流放了!
只不过是流放到我藏娇的金屋里去罢了。
却不知道覃昌这老匹夫,知不知道这件事?
张峦问道:“不知怎么个交待法?”
覃昌道:“彭华阁臣出身,虽作恶多端,但为官多年,始终有一定名望,加之这些年来他一直都韬光养晦,现在朝中也开始出现为他求情的声音,说是判死刑实在太过,完全可以将功补过,减死流放为宜。”
“哦。”
张峦一听便明白了。
他心说,原来不止是我觉得彭华死得太过潦草,就连朝中人也觉得他可以挽救一下?
另外,兔死狐悲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感受,而是朝堂上下都带着如此担忧。
覃昌继续道:“现在刑部正在议定这件事,今早朝会时刑部尚书就曾提出来,不过陛下的态度很坚决,主要跟怀公公的态度有关……他竭力主张诛杀彭华,以儆效尤!”
“为什么?他们之间有仇怨吗?”
张峦好奇地问道。
覃昌笑着摇了摇头,随后道:“您难道不知怀公公跟梁芳之间的过节?但凡跟梁芳案有染的官员,或都是怀公公严厉惩治的对象,只是他不肯亲自出手针对罢了。
“不过以怀公公以往宽仁的性格,加之现在又得势,照理没必要做到这般赶尽杀绝才对……毕竟这次针对的又不是梁芳,而是彭华。
“说起来,怀公公此举颇让人费解!”
张峦不由往正立在门口偷听的儿子身上瞅了一眼。
心想,怀恩之所以对彭华赶尽杀绝,不会是因为知道彭家曾经得罪过我,故意投桃报李,借机收买我吧?
张峦在心里斟酌了一下,然后问道:“那……覃公公,我且问你一句,要是彭华减死改流放的话,那他家眷……会跟着被流放吗?”
“这个……”
覃昌认真想了想,皱眉道,“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吧,做不得准。不过照理说彭华案牵扯到大量银钱,以目前彭家的余财,根本就补不上那大窟窿,而且很可能会有人把通州仓亏空之事往他身上推,到那时……他的家眷估计还是要流徙。”
张峦不解地问:“只有案子牵扯到银钱,才会连累家人吗?”
覃昌笑道:“国丈您怎突然对此事如此关心了?其实不仅涉及到银钱,但凡涉及谋逆等大案,再或是前线将士畏敌如虎贻误战机等等,都可能会因判罚重罪而牵扯到家眷。”
“有没有例外呢?”
张峦追问。
覃昌道:“若不然就只死一人,罪不及妻儿。不过流放罪牵扯到家眷的不在少数,但多流徙边关,很少有直接充南北教坊司的……一切都得看具体情况。”
“好复杂啊!”
张峦嘴上发出感慨,心里也在哀叹,我可没法整明白。
脑袋里一团浆糊!
覃昌笑道:“张先生您在家中养伤,居然还这般关心朝事,看来大明真是缺了您不行啊……我这边探望过,也把陛下的话带到,就先回去了。”
“请恕在下不能恭送……延龄,替我送送覃公公。”
张峦马上把送客的差事交给立在门口的小儿子。
覃昌道:“不敢劳烦二公子,咱家自行离开便可。不过这里得提醒张先生一句,这两日或许宫里会陆续派人前来探望,甚至连陛下和皇后都有可能亲临……只是提前通知一下,您也不必太操心,真有事的话……咱家再度登门拜访便可。”
你还来啊?
张峦心想,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受欢迎,我这家门是你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地方?哼,我这是养伤呢,还是在家中开了个衙门?
……
……
李府。
当天李孜省仍旧是称病没有上朝,他还在享受一种超脱凡世的生活,说是要修道,就是在家里做斋醮,研究道家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