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这位老兄已经三十了,早就婚配,就算是穷鬼也没办法塞个张家的女儿去。
可惜,还有呢?张巡继续往下问。
还有老张家也中了一个啊,您不知道?
从州府里赶来的书手稍带著惊讶,不过想来也不稀奇,老张家七支呢,从北宋末发迹分家到现在,七支分脉,哪一家没有几十上百人啊。都传了五代了,也就冬至和正旦的时候,开宗祠所有的族人会碰碰头。
叫什么?哪一支的?家住何处?中了进士那是要大开宗祠,杀牛宰羊,焚香祷告,告祭列祖列宗的。
书手却顿住了,张巡了然,立刻嘱咐初九去库里领十匹绢来,送给这位来报信的书手。
有了十匹绢,那书手立刻给张巡作揖,然后掏出写著三代籍贯所有信息的纸条。张巡接过来瞧了,很陌生,不记得是哪一房的。
打发书手走,张巡转头去找张母,张母正在给李让筹办公服。当官了,就要有体面,不然怎么摆的出架势。
等她听说张家又中了一个,也很高兴,但她瞧过字条,想了许久,才终于想到。这是二房某位老哥的儿子,论理得叫张巡叔叔呢,不过得看过他娘,张母才能确认。
好说,招呼小厮立刻去把人家母亲请来。原本还在家里纺线的大娘被突然带到张家来,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等张母问她丈夫和公爹的名字,确认之后,张巡立刻起身,恭喜陈大娘,你家老大已然高中。
喜得那陈氏立刻落下泪来,张巡这便把人扶到张母下座。儿子中了进士,不出意外,母亲就会得到褒扬,带宋亲亲之谊都是按级别给的,就和当了宰相一定会封公爵差不多。
就这一会儿,便教说定,义仓先拨五千贯给陈氏安家。因为婚事尚未确定,这事就得按下,立刻去信杭州,别被杭州什么人给截胡了。
同郡的缙绅,得知老张家又出了一个进士,这会儿也络绎不绝的来送玩意儿。两个侍女扶著陈氏,站在中庭一一接了。
以后也是官太太,封夫人,该有的体面都要有。不论是买,还是从张巡这边直接要,都得配个十户八户的仆役小厮。
丫鬟侍女啥的,也得凑一凑,家里纺线的活别干了。另外张巡还会报知族老们,开宗祠,添写族谱。陈氏的名字和事迹,也会记录上去,当然可能也就二三十个字而已。
说族老,族老们也先后赶到,纷纷同陈氏见礼,夸她生养了一个好儿子。还问她家有没有女儿什么的。
被这事一耽搁,接下来四五六天都是忙活。还得招募人手,把陈氏他们家修葺一番,并且动工拓建一二,符合进士的家门。
第71章 71.两军大会上下江
和老张家这边欢天喜地不同,身处建康的贾似道面色相当的难看,因为赶来拜见他的淮西安抚使夏贵掏出了一份不知道哪里来的历书,上面写著宋历止三百二十年。
俩老头默然无语,并不敢就此事在军中如何宣扬。
不过贾似道所统帅的大军,还是给伯颜造成了巨大的震撼。首先是十三万大军号称百万,前后绵延百余里,舟师相连,横亘大江。
从临安来的殿司兵有一个地方,极大地区别于以前外地入援襄阳的兵马——衣甲俱全。
别小看衣甲俱全这一条,能够全身披挂,不仅仅意味著防御力的强大,还意味著士兵有旺盛的体力,能够支持披挂几十斤重的扎甲,并预备投入战斗。
自古以来,能够全身披挂,衣甲俱全的军队,往往都是精锐无比的大军。说明他们经过长时间的训练,已经把力气将养了出来,还拥有充足的后勤和供应。
单从外表上来看,孙虎臣前军的四万多殿前兵,堪称天下“精锐”。
毕竟他们天天练站班,皇帝祭天的时候,可能站军姿站四五个小时,某种意义上外头看著,确实有一种轰轰烈烈的架势。
甭管里面是不是花架子,是不是已经退化成了坊郭的游民,可他们在外头,就是令伯颜觉得这支人马很难对付。
除开这一点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也使得伯颜对于进战宋军产生了疑虑。
开春了!
开春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从西伯利亚出来的西北风,正在转换为从太平洋吹来的东南风。而元军在上,于安庆。宋军在下,于建康。
风向有利于宋军向上迎战。
大江到了安庆、建康这一段水域,江面已经非常的开阔。此时还是一个气候湿润的时代,上游也没有三峡大坝。江面宽达二十公里,河水流速极慢。
水军舟师想要移动,要么依赖船帆,要么依赖划桨。在这样的江面上混战,才创建没多久的蒙古水军,恐怕很难和占据天时地利的宋水军交战。
所以伯颜迟疑了,忽必烈把二十万大军交给他,约等于把命根子都交给他了啊。
哈拉和林的蒙古中央军已经被忽必烈带著汉世侯干垮了,元军现在主要依靠的就是北方的蒙古军户和汉军户兵力。
二十万,可以说是忽必烈的绝大部分本钱。要是丢了,忽必烈这个皇帝的位置都坐不稳,宗王们肯定要好好和忽必烈聊聊到底谁应该做大汗。
如果按照蒙古人的说法,忽必烈多少沾点得位不正,现在他实力强大,那还可以暂时低头臣服。一俟忽必烈实力大损,宗王们肯定要开大会的。
如此看,也难怪伯颜迟疑,不敢进兵咯。
原本势头极猛的元军,到了安庆,居然就此停歇了下来。贾似道当然也不是纯靠吹嘘出来的宰相,他当年也得到过孟拱的推荐呢,本事肯定有几分的。
瞧见伯颜不动弹了,那是大喜过望啊。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宋军什么成色,没有比贾似道更明白的了。他决定趁著自己的老虎皮还没有被戳破,立刻采用汪立信的中策。
将元朝使臣放回,同时向伯颜赠予柑子。
伯颜收下了柑子,这令贾似道登时从容了好几分,随即派出使节,向伯颜建议。宋朝廷愿意向元朝廷提供三百万银绢,作为休兵之费。
请伯颜放还所得降人,并沿江州郡。此后宋皇帝向元皇帝称侄,每年缴纳岁贡银绢一百万,并开放延边榷场,许元人自便贸易。
如果伯颜不答应,可以增加到五百万和一百五十万。
如此卑微的姿态,自然而然就令伯颜产生了新的判断。宋军号称百万,至少也有十几二十万吧,作为东南大国,地方万里,人民三千万,拉出十几万大军来,这是完全没问题的。
既然有十几万大军,即便你不想和我打野战,你把十几万大军收拢进建康城,留数万水军在外游弋,保障外援。勾连淮南和两浙人马,以做固守之计。
拖,也能够把蒙古大军给拖死!
是不是这个道理?
襄阳的宋军都能坚守六年,建康同样城高池深,还更靠近南宋统治核心区,粮秣征集更加容易。怎么著也能够守住的吧。
建康城那可是多少朝古都,千百年名城,金汤一般。即便元军有二十万大军,伯颜也不敢夸口说能够轻易攻下建康。
那么以此来推断,贾似道为什么这么怂?
说到底就是军队不行。
如果军队可以,哪怕只是一般可以,退入城内,弱旅也可以坚守逾年。现在贾似道却接二连三的前来求和,就是不想打仗呗。
绝对不能够遂了贾似道的意,先恐吓一下贾似道。或者说,就是先试探一下宋军的成色,瞧瞧自己的判断对不对。
随即伯颜下令,砍伐竹木,捆扎上万支木筏,然后在上面堆满各种柴草和芦苇,又浇上燃油之类的东西。号称要万筏下江,直接火攻处于下游的宋军水军。
其实真就是喊喊的,火攻哪儿那么容易啊。此处长江水流极缓,宋军只需要派出小船,前出阻挡,就可以把那些无人控制的木筏给毁掉大部分。
可贾似道不会打水战啊,夏贵也不怎么会啊,他要是会,就不会在汉口以铁索固定舟师,阻拦河口,然后舟师行动不便,被蒙古水陆人马席卷咯。
于是贾似道就把刘师勇给赶紧叫了过来,我不会,有人会不就行了。
刘师勇当即表示平章莫慌,一切有我,凭我在,保证不让鞑子的火筏靠近咱们的舟师。于是刘师勇率众万余,分乘小舟,前出至江。
嘿,一下子就把伯颜拿来试探的火攻木筏给打消了,伯颜的试探得到了回应。意识到宋军真有几分干货在的,不可轻与。
倒是从常州跑到建康,找寻刘师勇,要求刘师勇出具公文,卸运金银的那名将校,遍寻长官而不得,只能滞留在建康,无法回常复命。
第72章 72.好大一座青铜殿
“没回信?”
张巡这三五天都在忙活那个同族中进士老兄的事,顺道还给宜兴的蒋捷送去了不少贺礼。本郡的乡绅都是一体的,乡土观念在如今非常重,抱团一刻不停。
结果都过了五六天了,那船陷在烂泥坑里的金子,到现在也没有回文来。
“始终不见回信。”那郎官确实有些著急了。
一来二去,他这船金子,已经陷在常州十天咯。这会儿要是按照章程走,贾似道都已经走到安庆了,怕不是已经在攻城。
“或许你们观察戎马倥偬呢。”张巡能说啥,又没有手机,也没有微信,哪里联系刘师勇去?
“只能请郎君代为守护,职亲自去建康领命。”那郎官真的很怕最后锅砸到他头上,所以等不及了。
准备亲自去建康找刘师勇,找到刘师勇才能出具公文的嘛,否则怎么把差事给交托出去。
“放心,我同你们观察盟兄弟一般,保不教半分银子失落。”这事张巡能够答应的,派两人去盯著就是。
反正郎官也不可能把八九百兵都带走,顶多带走点亲信,跟著他一起去找刘师勇。那剩下的兵还守在船上,等闲不会有人敢抢劫。
不过官军自己的盗窃金银可就说不准了,这也是那个郎官让张巡派人去守护的原因。得两边一起行事,才好预防万一。
果然那郎官就带著十几个亲将离开了常州,架著一艘八桨蜈蚣快船,飞也似的。留下了十几条军船和纲船,还有那条大海船。
说起来,十万两黄金,五十万两白银,值多少贯啊?
张巡派人去封锁装载金银的船舱,回头就问张喜。张喜迷瞪著眼睛,这个数字对张巡而言不算什么,但是对他们家来说,那就是天文数字了。
其实到了宋代,金银矿的开采相当的普遍了起来。对外贸易业大大的繁荣,日本都开始向中国出口白银以换取宋钱。
所以市面上贵金属逐渐增加,虽然还是没有成为法定的货币,但到底有了一个相对为人接受的流动价值。
宋初不提,到了今时,大概一两黄金等于十一两白银,一两白银可以换三到五贯。银钱比的波动,要看朝廷铸造铜钱的大小,材质,以及当年市场流通铜钱的数量。
硬是要给那一船金银定价的话,五六百万贯差不多。
嚯!
我说那个郎官这么急呢,既不肯卸船,又急著要长官的公文呢。原本张巡以为那一船金子也就值个一二百万贯的,万万没想到能值这么多。
不过这钱都是民脂民膏,是拿来激励宋军作战的,可不敢瞎打什么主意。
骑上马回家,张喜步行在旁边跟著,还在絮叨这五六百万贯好大一笔钱。再大也不是咱们家的,要不你去学学刚刚中进士的那位。
一中进士,义仓先给五千贯安家费。而后住屋、土地、店铺、奴仆,全都络绎不绝的送到了他们家的手里。原本还只是普通凡俗人家,一下子就家产百万了。这就是考进士的好处,书中自有黄金屋嘛。
张喜乐了,我要是能考中,早去考了,这不就是因为考不中嘛。
那你也可以当官啊,我保举你去当个武官,做巡检也好,做指挥也罢,反正有个出身。之后一样能够吃空饷,喝兵血。
“我可不敢,家里还有老娘弟妹呢。”张喜缩缩脖子,就这几年,看著去襄阳送掉多少人马?
全都是去送的,十万人就只见著五千人回来,这种武官可不能当,一大家子指望他养活呢。
“你也是个没法发财的命。”张巡和他从小撒尿和泥长大的关系,十年前这就是小跟班,不怕说话刺激他。
“小富即安,小富即安,吃饱穿暖就行。”张喜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可能是短了。
两人路过天庆观,张巡下意识的就往里头瞧,这是徐道明和谢拉所在的那个道观。谢拉有几天没来家里了,听消息说是徐道明又出去给人家治病施药,谢拉得给他当船工。
确实,那小子摇起船来,真在飞。
观门洞开著,里边似乎有些吵闹。见张巡往里瞧,张喜就小跑了几步,到观门边往里探。
嗷,不是什么大事。是朝廷动兵了,开始满世界抓大夫。道士嘛,会点药石之学的不少。要不怎么会有人炼丹炼出火药呢,本事挺大。
天庆观里面好几位道人,都兼职替人问诊看病。这会儿朝廷动员大兵去安庆打仗,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要各地找大夫去前线。
或许贾似道真想著死守建康城呢?如果要固守,确实需要多抓点大夫进城。
你们抓别人可以,不能把给我念大经的徐道明抓走。如果不知道这事,张巡就走了,现在知道了,就得捞人。要不然回家张母一听,会很不高兴的。
咱们不是还在忽悠老太太带著大嫂孩子去城里面居住嘛,这会儿可不敢惹她不高兴。
进观一看,不是常州本地的官差军兵,难怪这么嚣张。瞧见张巡进来,几个道人纷纷向张巡致礼,士兵瞧见张巡两臂修长,穿戴不俗,以为是哪一路的高级军将,也停了下来。
一问,徐道明果然拉扯著谢拉出门去给老乡免费看病了。但是观里医术最好的就是徐道明,其他人都一般般,也都是粗通罢了。
当兵的意思呢,就是随便来个人跟我们走,等仗打完了自然放你们走。又不是要杀头什么的,就是去建康候命罢了。
那我管不了,这是朝廷的诏令。
几个道人也知道朝廷的军令难为,但他们顾虑的是自己不会什么金创之术啊,去了也是白去。
要不这样吧,张巡回头从马上解下一条银铤,交给那军兵。道人肯定要带走一个,但你别发人家去当大夫,找个什么闲散的差事,干干文书得了。
几个大兵掂过银铤,察觉总有七八两重,很满意。口称客随主便,应当如此。于是提了一个观里的火工就走了,跟著他们去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