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根本上来说,这一战不是为刘道规打的,而是为了他们免遭屠戮,一旦城破,贼军绝不会放过他们……
短两个时辰,城中就聚集起了三四千青壮。
也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这么多人,既有白发飘飘的老叟,也有提着柴刀的壮妇,还有拖着鼻涕的半大孩子。
聚在沉闷楼下吵吵嚷嚷,“粮呢?粮食呢?”
直到曹家部众运来一车车的粮食,众人才安静下来,两眼冒光的望着粮食。
刘道规的部曲们跟着刘遵,在城头上大喊:“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走四方。贼寇任何时候都要剿,不剿不行,想想你们的父母妻儿……”
喊的倒是激情万丈,但但下面的人两眼只盯着粮食,根本就没人听上面在说什么。
刘道规苦笑一声,制止了刘遵的表演,让曹家子弟分粮。
“分粮喽!”
城楼下热闹非凡,欢天喜地。
同时也一片乌烟瘴气。
这种场合也有人能打起来,还是曹霁亲自带人下去,才制止了各种乱象……
分到粮食之后,人群又开始叫嚷起来,菜刀、斧头砸的砰砰作响,“贼人呢?快让贼人过来受死。”
“他娘的,五千多人就想攻打氶城,真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一颗贼头换三升粮,十颗人头不就有三石?兄弟们加把劲儿,一个都不要放过。”
“早就该如此了,当年北伐朝廷若是能给咱三升粮,早就推平邺城了……”
城楼下面热闹非凡,群情激愤,各种兵器举起又放下,铛碗瓢盆敲的震天响,比一旁的曹家子弟还要斗志高昂。
几个曹家子弟打着哈欠,耷拉着眼皮,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不过曹家部众非常积极,也是男女老少一起出动。
第92章 请战
“人心可用,正好可让青壮冲杀在先,我军在后督战!”刘广之建议道。
正常情况下的确应该这么干,让别人冲在前面,自己躲在后面,尽最大可能保存己方实力,以便在战后分得最大利益。
但刘道规考虑的更远,人心不可辜负。
这场大战刚好是一个提升威信笼络人心的机会。
“人在做天在看,氶城的百姓也在看,人心在我,便不能辜负了氶城父老,这一战我们当身先士卒!”
刘道规另一方面的考虑是,青壮去跟贼人正面冲撞,伤亡必然惨重。
万一形势不利,被贼军击溃。反而冲撞己方人马。
做大事就不能惜身。
这种场面,只有自己先上,以北府军的精锐撕开贼军的缺口,才能激励其他人的士气。
“阿规是做大事之人。”刘广之赞了一声。
刘道规哈哈一笑,“是我们兄弟一同做大事!”
“报,贼军已至清河滩,距此三十里!”斥候在外城门前大呼。
刘道规看看天色,贼军赶过来正好是傍晚时分,太阳下山,不那么炎热,天色昏暗,更适合混战。
“全军备战!”
刘道规一声令下,城上城下所有的嘈杂声都消失了。
士卒检查弓弩刀矟,青壮们全都忙着生火造饭,填饱肚子。
这些人虽居住在城中,但一年到头也难得吃几顿饱饭,分到了粮食,一个个迫不及待起来。
这年头除了士族高门,其他阶层人的日子普遍不如意,穷苦潦倒者十有八九。
穷是一切天下矛盾的根源,但也是底层人向上的动力源泉。
如果人人都过得好,吃的饱,刘道规还不一定能调动起他们杀敌的热情。
时间过得飞快,天边的那轮红日缓缓落下西山,巨大的山影笼罩四野。
起风了,旌旗猎猎作响,吹走了白日的燥热。
大战临近,城中的那些青壮不但没有恐惧,反而跃跃欲试。
三五成群,按着家户邻居聚成一堆。
刘道规惊奇地发现,这些人的配置非常合理,两块木板做成的木盾,后面顶着三四只长矟,簇拥着中间几名弓箭手。
每队之中,必有一个身披甲胄的壮汉。
这些甲胄一看就是竹片木片做成的,只顾着前身,后面没有。
果然高手在民间。
刘道规思路顿开,自己的幢兵完全可以效仿,竹甲的防护力虽然有限,但有总比没有好……
这时又有一名斥候飞奔来报,“报,贼军在冉氏垒按兵不动。”
“娘的,这帮贼子还真他娘的狡诈,乃翁家伙都准备好了,他们却不上钩。”刘遵在城楼上晒了大半日的太阳,早就不耐烦了。
冉氏垒在氶城之西十三里,一面贴着沂水,一面居高临下的望着氶城。
张佛奴将此地作为驻扎之地,可谓知兵。
这年头连一个僧人都不好好的诵念佛经,跑出来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莫非张佛奴听到风声了?”曹霁又提心吊胆起来。
曹家已经将全部希望押在刘道规身上,如果败了,曹家全部就要陪葬。
刘道规揉了揉额头,出道以来,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狡诈的对手,自己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不过氶城先一步落在自己手上,已经拿下一局。
就像樗蒲一样,一步领先,步步领先。
回头看看城中的青壮和曹家部众,暮色之中,一道道犀利的眼神宛如刀锋。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张佛奴既然不来找我们,我们就杀上门去!”
刘道规一巴掌拍在雉堞上。
十三里的路程,也就一个多时辰,曹家对于周围地形的掌控,绝对在贼人之上。
最关键的一点,贼军不知道氶城已经换了主人!
反正今日无论如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凭手上的六七千人马,完全可以来一场决战。
敢冲敢打,才会有胜算!
“属下愿率八幢人马为先锋。”毛德祖拱手而出。
刘遵大为不满,“你怎抢了我的饭碗?”
“八幢?”刘道规没想到毛德祖竟如此积极。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幢兵本就是北方诸州雄武之士,参军聚而成军,分之以田地,束之以军法,立之以恩义,八幢上下皆愿以死报效!”
毛德祖一脸坚决。
刘遵立马拆台,“还不是为了一个贼头换三升粮食……”
“毛德祖听令,所有战马归你调遣,八幢人马为前锋,直取贼酋!”刘道规没等刘遵抱怨完,直接同意了。
要的就是这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
是骡子是马拿出去溜一溜才知道,如果连这一伙贼寇都对付不了,以后也就别提什么杀回故土。
八幢与北府军的最大区别在于,刘道规一开始就为他们注入了理想。
战争是检验一切的标准……
氶城之西,冉氏垒。
此地曾是武悼天王冉闵聚兵之地,也是氶城周围唯一的高地。
“传令下去,于此地休整三个时辰!”张佛奴觉得占据冉氏垒,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今夜不是要攻入氶城吗?”白龙子满脸疑惑。
“氶城坚固,曹腾云见我等来此,岂能不做防备,我军远来劳顿,不妨休整几个时辰,顺便迷惑曹家。”
张佛奴最担心的还是麓水陂那边。
到现在为止,派去那边的斥候一个都没回来,这让他隐隐感觉不对,所以先屯兵于此,观望一番。
“也罢,就听张兄的。”白龙子一向唯张佛奴马首是瞻。
不过其他贼酋们有些不满意,一块肥肉摆在眼前,却不能扑上去咬一口,实在让他们想不通。
吵吵闹闹,骂骂咧咧,就差直接指着张佛奴的脸……
张佛奴不以为意,只要能打赢这一仗报仇雪恨,贼寇们就是骑在他头上拉尿也认了。
费了好大一番劲儿,好说歹说,方才安抚住其他贼酋。
夜色逐渐深沉,荒野中一片死寂。
贼寇们连续多日急行军,疲惫不堪,倒在地上就睡着了。
“什么动静?”张佛奴隐隐听到一阵轰鸣声,抬头望向天空,星辰漫天,不像是要打雷下雨。
“哪有什么动静?张兄是不是听错了?”白龙子嚼着几片肉干。
咚、咚、咚……
轰鸣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起来,是骑兵,骑兵来了!”张佛奴大吼一声,毛骨悚然,青光寨被屠戮时的阴影又在心中浮现。
“曹腾云这厮好大的胆子!”白龙子一下蹦起。
“曹腾云没这么大的胆子,一定是刘道规,不好,中计了,曹腾云定然与刘道规联合,氶城说不定已经落在他手上!”
张佛奴反应极快,瞬间就联想到了前因后果。
但为时已晚,暴雨一般的马蹄声已经冲到垒下。
第93章 夜战
“斥候,斥候何在?”白龙子大喊。
但没一人回应,敌军来的太快,又是黑灯瞎火,斥候也不一定反应的过来。
冉氏垒中一片慌乱,贼军们睡下还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惊醒,根本就没弄清发生什么事情。
氶城周围光秃秃的,除了几块垒石,连一个鹿角都没立起。
眨眼之间,那支骑兵从黑夜之中跃出,最前面的十几骑还披上了铁甲,人手一把长槊,后面跟着的百余骑虽未着甲,却人手一把环首刀,在火光的映照下寒光闪闪。
更让白龙子和张佛奴胆寒的是他们的眼神,仿佛恶狼一般闪着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