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贼寇威胁,一片太平景象。
“你要将氶城所有人编入八幢?”曹霁眉头一皱。
“一盘散沙迟早会被别人吃掉,只有拧成一股绳才能活下去,只要你曹家点头,此事便成功了一半,事成之后,你为八幢司马,褐、绿二幢幢主为曹家子弟。”
既然是融合,就要利益均沾,利益捆绑,让曹家也能跟着吃上肉。
曹霁眉头舒展开,“曹刘今后为一家,倒是无所谓,只怕城中其他人未必愿意。”
这一点刘道规早就想到了,有八幢在,城中百姓没有外患,日子过得别提有多舒服了。
“愿入八幢者,每户分田五十亩,田赋三成,不入者,田赋五成,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会分清楚孰优孰劣。”
“问题不在普通百姓,而在于豪强。”曹霁一语中的。
只要想在土地上做文章,就一律绕不过豪强。
刘道规笑道:“兰陵的豪强再强,比得过江左么?你放心,百姓的眼中是雪亮的,分得清孰优孰劣,我不会逼他们,兰陵土地多的是,先从氶城开始。”
眼下兰陵人和土地的矛盾不那么尖锐,尼丘山周围有大片的荒地。
兰陵地界上,所谓豪强其实也就是大些的宗族,跟江左不可同日而语。
“还有一个难题,州县土地都是朝廷的,倘若朝廷介入,要收回兰陵土地,又该如何?”曹霁思维敏捷,总能问到关键之处。
不过他没在官道上混过,根本就不知道朝廷对淮河以北州郡的态度。
“你太高看朝廷了,除非迁都洛阳,否则永远不会真心实意的经营中原,朝廷只想偏安江左,关起门来一门心思的内斗。”
那些士族高门,连洛阳、许昌这些士族祖宗之地,都弃之如履,又怎么可能经营兰陵?
别说淮北的这些郡县,就是汉水以北和长江上游的蜀中,都没什么兴趣……
而且即便想经营这些地区,以朝廷行事之迟缓,落实下来,少说两三年后,两三年后,天下是个什么样子,谁又能知晓?
曹霁沉默稍许,然后拱手:“曹家愿附骥尾,追随左右。”
姻亲定了,利益给了,地位也给了,曹家若是再不上道,刘道规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事不宜迟,明日便张贴榜文!”
事情永远都要做两手准备,为了防备有人作乱,刘道规再调玄赤两幢入城,守住四座城门,刘遵、刘黑罴各率五十骑在城中巡逻。
出乎意外,城中异常平静,连一句抱怨声都没有,也没有人跳出来作乱。
屯长们带着人核查丁户,也都非常配合。
派人下去走访,才知氶城百姓原本就要向曹家上缴四成的田租,没田的,也要上交算赋和口赋。
算赋是十五岁以上的人丁税,每年一百钱,口赋则是十五岁以下的孩童税,每年二十钱,没钱可到曹家帮佣……
刘道规没想到里面有这么多门门道道,曹家一直没提这茬。
难怪城外的流民都不愿入氶城,天下的乌鸦一般黑。
不过相对于江左,曹家已经非常仁慈了。
太元二年(377年),朝廷改以田收税为按人口征收,每夫每年纳稻米三石,王公和在役者不纳。
太元八年(383年),增加到每夫五石!
一户按父子兄弟三夫算,便是十五石。
初期还能承受,淝水大胜,天下无事,时和年丰,百姓乐业,谷帛殷阜,几乎家给人足。
但随着豪强们越来越肆无忌惮圈禁土地,百姓手上的田越来越少,无法承受这么高的田租,还要承受繁重的徭役和其他杂税,纷纷卖身入豪强士族为部曲和僮仆,加剧了豪强对人口和土地的兼并……
即便氶城百姓愿意配合,核查丁口的难度也远超刘道规的想象。
一是麾下认识字的人不多,会算账的人更少,效率低下。
二是核查户口所需的竹简、刀笔等物,价值不菲。
纸张虽然早已出现,但都是作为是宗门把席念书法的玩物,还没有大规模推广。
不过凡事都有一个过程,办法总比困难多。
刘道规向曹家借了五十多会读会写之人,才勉强能推行下去,效率有些缓慢。
第107章 婚礼
忙忙碌碌,三月转眼即至,丁户核查不到一半,婚期将近。
刘道规返回京口,与兄长刘裕、刘道怜,及宗族兄弟和乡邻三十余人北上兰陵迎亲。
特意租了一条游船,挂着大红灯笼和红绸,风风光光的北上。
刘道规原本还想低调,但架不住兄长刘裕的热情,“咱家多少年没办过喜事了?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都包在我身上。”
“你哪来的钱?”刘道规丝毫不给面子。
他虽从了军,还是跟以前一样好赌成性,出手阔绰,经常流连在博坊之间,在外面欠了一屁股账。
多亏身边的孟怀玉、孟龙符、向靖等人经常照应。
“这你就不须问了。”刘裕神神秘秘。
他不说刘道规也猜到一二,他人缘好,结交的人多,在北府军中如鱼得水,一听说刘家办喜事,贺礼之人极多,连他的上司孙无终都送了十缗钱。
也不知他怎么跟檀凭之混在一起,檀家送了三十缗的重礼。
还有刘牢之、刘敬宣父子二人,也各送了十缗,连刘牢之的女婿何无忌都送了两匹锦……
这也是刘道规最佩服他的一点,在哪里都吃得开。
刘道规这边,高珣、周铮派人送了一匹绢,袁鹤送了五缗钱,给足了面子。
船一开动,众人开始樗蒲,赌的天昏地暗,一路就这么赌到了兰陵地界……
到了氶城,曹家出城十里迎接。
整个氶城都张灯结彩,曹家其实算不得寒门,而是一方豪强,弄得风风光光。
在氶城中门设了青庐,搭青布为幔之篷帐,铺上了大红步毡。
曹家的几个长辈全都一身新衣,站在青庐之外,连曹腾云这老小子也放出来了,一身玄色鹤氅,手里还捏着一支铁如意,只是他干瘪的身材穿上这身衣服,模样有些滑稽……
刘道规望着他手中的家伙,心中没来由的发寒。
以曹家的家底,就算没有玉如意,弄个檀木的也不是多大事儿,偏拿个铁家伙……
“还愣着干什么?”刘裕推了刘道规一把。
刘道规盯着曹腾云,一步一步走向青庐,曹腾云也神色古怪的望着刘道规,翁婿两人大眼瞪小眼,弄得气氛有些尴尬。
忽而青庐之中扑哧一笑,一道曼妙身影走出。
碧玉错金步摇轻晃,一面木槿花绣扇遮住了半张脸,扇后一对明眸脉脉含情,朱唇上翘,挂着浅浅笑意。
刘道规之前对这桩婚事并不怎么上心,但真到了这一天,见到了她,却是莫名的一阵心动。
两人见的面不多,话也没说上几句,但她一直默默的在背后支持自己。
那一日与曹家摊牌,甚至不惜以性命威胁曹腾云。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思霏拜见夫君。”也许是娇羞,绣扇遮住了整张脸。
伏羲和女娲,妹成婚,女娲感到害羞,伏羲便做了一把扇子给她遮羞,传续下来,遂成却扇礼。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刘道规熟读过诗经,不由念了出来。
传闻谢玄最喜此句。
曹腾云这老小子长着一张杀人越货的脸,为女儿取的名字却如此有诗意。
“吉时已到,起行!”
锣鼓一响,青庐之后五十多口红箱子被力夫们抬起,跟着刘家众人向南行去。
魏晋流行厚嫁,厚嫁厚娶蔚然成风,一飨之所费,破毕生之本业。
结一次婚,要耗费一户人家毕生之积蓄,曹家这五十多口箱子,嫁妆丰厚,不过也能看出曹家对这次联姻的重视……
娶亲到这一步算是结束了。
吃了一顿酒席,众人连夜返回广陵举行正婚。
曹家也弄了一条游船,曹霁带着一群僮仆侍婢南下。
到了京口,闾里也设了一顶青庐,几个刘家妇人帮着新妇化妆。
刘道规在外等候,几乎小半个京口外城的人都来了,喜气洋洋,刘裕跑前跑后,与众人东拉西扯,欢声笑语。
过不多时,巷道上传来车辙声,一辆牛车缓缓驶来,后面跟着百余刘家子弟,领头的竟是刘敬宣,后面跟着刘怀肃、刘怀敬、刘遵等宗族本家。
“新妇子,催出来!”
“新妇子,催出来!”
欢呼声中,新妇被簇拥出来,登上了牛车。
刘道规也被人推了上去。
牛车缓缓驶向刘家,人群跟在后面欢呼。
就在即将驶入刘家时,后面传来一阵阵的惊呼声。
“天师道徐祭酒恭贺刘参军,特来献礼。”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刘道规回头,只见一众披头散发的天师道扛着两口木箱赶来,周围亲朋好友纷纷避让,不过望向他们的眼神有些冷。
天师道一直想在京口发展,却不太如意。
京口的宗族过于团结,对天师道一直敬而远之。
这些人不请自来,已经十分失礼,又举止孟浪,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一箱布帛,一箱钱,不下百缗。
“多谢徐祭酒好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今日又是大婚之日,刘道规客客气气,心中却在纳闷,自己又不认识这个什么徐祭酒。
云岫的兄长姓徐,但跟他又没什么来往。
送这么大的礼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可是彭城绥舆里徐道覆?”刘裕一口就说出了对方的来历。
彭城在春秋时为徐国都城,徐姓遂散布于徐州各郡。
刘道规没想到对方跟自己还是老乡……
“正是!”为首天师道人笑道。
“好意心领了,礼就不必了,送客。”刘裕大手一挥。
“你们……”那道人脸色一沉。
刘氏青壮围了上来,刘裕斜眼而视,不怒自威,本就魁梧身材,相貌雄伟,从军之后,他身上的气势越发令人心惊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