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根鸡毛当令箭,也没见上面给我们些赏赐。”
“军令上明明白白写着琅琊,岂能说变就变!”
众人骂骂咧咧,就差指着戴耆之的鼻子。
现在是六月底,太阳正毒辣的时候,军府下达的命令是查琅琊。
戴耆之自作主张要去东海,这些老卒们当然不给面子。
上司的上司不是我的上司。
王恭身上挂着一大堆的头衔,能驱使北府诸将,却管不到这些北府老卒身上。
郗鉴将南下的各大流民帅集结在一起,行成北府,也让北府军内部兵权比较分散,谢玄能调动他们,不代表王恭能。
而戴耆之只是一个监吏,更没人拿他当回事。
“出来说话,连个喘气的都没有吗?”
士卒们又敲又打,吸引了不少开阳百姓观看,嘻嘻笑笑,动静越闹越大。
恰巧,琅琊郡的军卒们一个都没看到。
刘道规估摸着是刘穆之提前打了招呼。
“出……出了何事?”戴耆之一脸惶恐。
刘道规道:“许是士卒抱怨,这些老卒一向桀骜,戴从事可随在下一同去安抚,自可无事。”
戴耆之脸上神色阴晴不定,这些人勾心斗角都是好手,但遇到事情,需要他们顶上去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胆小怕事。
“安抚就不必了,就说是朝廷的命令。”
“军府下的命令是琅琊,戴从事若欲转至东海,还须上个文牒给桓使君,否则难安士卒之心……”
刘道规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征虏军府本来就是这规矩,按军令行事,刘道规若巴结王恭的人,传回去,弄不好还会被桓弘和袁鹤针对。
这年头做得好,上面没有赏赐,但若是屁股坐歪了,问题就大了。
“这文牒一去一来少说七八天,岂不耽误大事?”戴耆之在官道上混,当然也知道这些道理,拿刘道规也没办法。
“属下派人快马送去,戴从事稍等几日。”刘道规心中暗笑,别说七八天,以征虏军府的效率,弄不好四五个月都没有动静。
戴耆之盯着刘道规,脸上的笑意与和善全都消失,“刘参军可要想清楚,违抗王令君之令的后果。”
刘道规也不是吓大的,“还请出示王令君之令!戴从事恕罪。”
说好的做做表面文章走个过场就行了,他便要要当真,那就怪不得刘道规不给面子。
“你……”戴耆之脸上怒气翻涌。
刘道规按军令行事,也没做错什么,王恭也怪不到自己头上来,他这种大人物,又岂会为了一件小事跟自己计较?
外面闹腾的声音越来越大,戴耆之始终不敢出去,刘道规心中鄙视,走出府衙驱散了士卒。
不过文牒还是送上去,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
经此一闹,戴耆之也消停了不少。
果然文书送出去,半个月都没动静。
刘道规也大致清楚袁鹤的心思,他是司马道子的人,戴耆之是王恭的人,天生不对付,怎么可能配合?
这半个月刘道规倒是走访了琅琊各县,查看地形,与刘穆之商议今年秋防之事。
刘牢之大军撤回京口,彭城守军只有两千,已经镇不住鲜卑人和丁零人。
北面泰山之中崛起了几股大势力,为首一支,东莱人王始,聚集青州万余众,几次击退燕国青州刺史辟闾浑的围剿,已经成了气候。
西南面的蒙山,出了一个刘黎,以祆教蛊惑人心,聚集了三四千人马。
当然,燕国内部也不安宁,叛乱迭起,北平人吴柱聚众千余人起事,拥立僧人法长为天子,破北平郡,转攻广都,克白狼城……
朱序击退慕容永和翟辽,但天下越来越乱了……
几日后,戴耆之也知道事情办不成了,主动要求返回广陵,刘道规求之不得,带着人马返回广陵。
刘穆之特意前来送行,“琅琊有在下在此,戴从事大可放心。”
刘道规知道他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琅琊只要有他在,任何人都别想查出什么。
戴耆之沉着脸拱手一礼,也不说话,转头上了船。
刘道规与刘穆之相视一笑,挥手告辞。
第122章 大雨
一道闪电划过,仿佛要将昏沉天空撕裂一般,惊雷阵阵,大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周围的暑气顿消,刘道规躲在漕船之内,被这轰鸣的雷声震的有些心绪不宁,总感觉天雷随时会劈在船顶。
不过一路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大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不到一个时辰便云收雨霁,天空放晴。
船刚进入广陵地界,就有十几匹快马奔来。
却不是找刘道规的,而是找戴耆之,“禀戴从事,檀司马在盐渎捕获可疑贼寇两百余众,已押往广陵发落,王督护请从事速速返回!”
“好!只要抓到人,便可让他们见识见识某的手段!”戴耆之满脸阴狠之色。
刘道规却是一愣,盐渎那边烧的连个渣子都没有,人早就跑了,檀凭之能抓到什么人?
仔细一想,应该是天师道主动交上来顶罪之人。
毕竟要给司马道子一个交代。
而戴耆之如此激动,大概是想从这些人嘴中审问出罪证。
漕船靠边,戴耆之忙不迭的上岸,翻身上马,还回头冲刘道规笑了一下,“刘参军就此别过,广陵再见!”
“戴从事保重。”
骑兵远去,刘道规在船上伫立良久。
江左的这一把火点了起来,但烧到谁还不一定。
漕船继续南下,晃晃悠悠赶到广陵城,已经三天之后。
江淮已经进入雨季,天空阴沉沉的,仿佛随时都会降下一场大雨。
周围有些沉闷。
刚一进城就遇到了赵伦之,脸色阴沉的可怕。
刘道规心中“咯噔”一下,估计是出事了。
待到无人之处,赵伦之才低声道:“天师道那边出了个厉害人物,将近半年新入教的人都查了一遍,抓了不少人。”
刘道规心中一沉,考虑到了王恭和司马道子内斗,却对天师道有所疏忽,竟然有人开始内部清查。
“我们的人被抓了?”
“尚未得知,眼下风头太紧,天师道里面的消息都传不出来,王督护亦秘而不宣,入了广陵才知此事。”
轰隆一声,天空一声闷响。
大雨瞬间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天师道什么时候学聪明了?”刘遵取来一件蓑衣披在刘道规身上。
赵伦之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听说是一个叫卢循的人,非常有手段。”
“先看看形势再说。”刘道规一阵烦躁,都怪这大半个月被戴耆之缠住,去了琅琊,如果坐镇广陵,说不定能提前听到些风声。
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抱怨没有用,该想清楚如何应对。
望着征虏将军府的大门,忽然有种即将入虎穴的感觉。
但即便是虎穴,也要硬着头皮进,刘道规一脚迈入大门。
“刘参军回来了。”戍卫的士卒赵良之连忙打招呼。
“下这么大的雨为何不躲一躲?”刘道规见他淋的跟落汤鸡一样,便将自己身上的蓑衣披在他身上。
赵良之满脸感激,低声道:“这不是来了个王督护么?整天像条狗一样到处嗅,若被他的人发现,一顿鞭子少不了。”
督护,名字叫的好听,其实就是监军,管上管下,战时还有指挥权,相当于王恭在征虏军府的代言人。
也不知道这个王督护只是临时设置,还是以后都留在军府。
盐渎离广陵不到百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征虏军府。
有这个王督护在,以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再忍几日也就过去了。”刘道规拍拍他的肩膀。
赵良之道:“哈哈,参军说的也是,他一个外人在咱军府也站不住脚!”
司马衙署内,袁鹤一个人静坐。
看到刘道规进来,神色一动,“想必道则应该也听到消息了,王督护那边儿寻到了蛛丝马迹。”
“属下的确有所听闻。”刘道规脱下湿漉漉的鞋,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走到席位上,盘腿而坐。
“此间只有你我二人,道则若知道些什么,最好莫要隐瞒,否则我也帮不了你。”袁鹤话锋忽然一转,威胁意味浓重。
刘道规眯眼望着他,心中涌起诸多念头,但很都压了下去,这种小场面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心智无比坚毅,是被他三言两语诈了出来,也活不到现在。
“司马这是何意?属下一向尽忠职守,从无作奸犯科之事。”
还是那句话,如果袁鹤真知道什么,也不会跟自己废话。
甚至在回广陵的路上,就有甲士来缉拿自己,或者刺客来灭口……
果然,袁鹤哈哈大笑,“适才戏言尔,道则坦坦荡荡,忠良之士也。”
刘道规心中暗骂,这样开玩笑,是会死人的……
“天师道的那些妖贼,从门内清理出一些细作,故意交给王睹,也就王督护,王令君亲弟。”
王恭为了查案,竟然派自己的亲弟弟过来,足见对此事的重视。
天师道将人送给王恭,而非司马道子,居心叵测,明显是想挑拨两派之间的矛盾。
王恭算计司马道子,天师道的人也在算计朝廷……
“天师道反复无常,居心叵测,若王督护从这些人嘴中撬出什么,只怕……”刘道规也说一半藏一半。
袁鹤跟自己说这么多,是因为他也慌了。
王督护不一定能扳倒司马道子,但袁鹤身为征虏司马一定跑不了,甚至有可能成为替罪羊,将一门老小送进去。
天塌下来,他们这些不上不下之人最先倒霉,没有退路。
果然,袁鹤再无方才的从容之色,“人落在他们手上,还有好事?只要用刑,什么罪状弄不出来?”
起身走到刘道规面前,似笑非笑,眼神忽闪忽闪的,“道则须助我一臂之力。”
刘道规沉默片刻,王睹眼珠子瞪得像个灯笼,就等别人送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