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此,她忍不住抬眸,瞄了一眼姜念,又一次与姜念四目相对,目光相接,见到姜念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薛宝钗忙又低下头,白皙的面颊泛出了淡淡的红晕。
姜念这才不紧不慢地伸手,从薛宝钗手中接过银票,温和说道:“既是薛姑娘亲自登门道歉赔偿,此事便罢休了。”
虽说姜念生活富足,却并非家财万贯,家中钱财皆仰仗父亲的供给,而父亲的供给是有限的。
姜念盘算,进京之后需要耗费大量银钱,此次能从薛家获得一万两银子,自然乐意。
薛宝钗见姜念接过银票,心中稍安,但仍然紧张,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脱离这不安之境。
于是,她迫不及待再次对姜念行了个万福礼,声音恭敬中带着一丝急切:“多谢姜大爷宽宏大量,我……我这就告辞了。”
说完她拔腿就走,心中默念着:“莫叫我止步,莫叫我止步……”
脚步轻盈而急促,生怕多停留一刻会生变故。
薛锦对姜念打躬作揖,恳切道:“多谢姜大爷!不知何时释放蟠哥儿?”
姜念神色淡然:“明日便去请节度使唐大人放人。”
呵,至少要让薛蟠在牢房里受罪一晚吧。
薛锦不敢多言,点头应道:“有劳姜大爷,不敢多扰,这就告辞。”
他带着薛蝌,朝薛宝钗追去。
薛宝钗走得远了些,又忍不住回眸望了眼姜念,见姜念已在继续射箭,弓弦拉开,箭矢如流星般飞出,又一次射中靶心。
“好一个威风凛凛的哥儿!”
“所幸我即将进京,我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他啦!”
薛宝钗心中感叹,却不知自己适才已被他悄悄定下了终身。
这一章园子戏,是不是写得有红楼韵味?
第16章 动身进京(上)
翌日上午。
薛锦从江宁节度使衙门接回了薛蟠。
仅一日的牢狱之灾,已令薛蟠形容大变,他蓬头垢面,衣衫污秽,竟像个叫花子似的。
薛蟠回到家,见到薛姨妈与薛宝钗,后怕、委屈、惭愧交集于心,声音颤抖着唤道:“妈,妹妹……”
薛姨妈唤了一声“蟠儿”,急切地迎上前,见自己娇惯的儿子如此邋遢狼狈,心如刀绞,又想到女儿薛宝钗受了那般大的委屈,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薛宝钗心中亦是酸楚难抑,泪盈于眶,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白皙的面颊滑落,她急忙用绣帕轻轻拭泪。
薛宝钗见薛姨妈放声而哭,她强抑心中悲戚,含泪劝道:“妈且别哭了,消消停停的才好。”
薛姨妈点了点头,泪眼瞪着薛蟠,语气带着责备也夹着无奈:“不知好歹的冤家!头里我屡屡劝你别弄性尚气,招惹是非,你总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偏不听劝的。这回我和你妹妹也苦口婆心劝你别去招惹那姜家哥儿,你也不听劝。如今可好,惹出这等祸事来了!”
薛蟠神情委屈地说道:“我哪里晓得,那囚攮的……那姓姜的竟还有这般大的能耐,竟与江宁节度使那般亲厚的。”
他已对姜念有所畏惧,连“囚攮的”都不敢说了,急改了口。
他是欺软怕硬、怯大压小的性子。
薛蟠转头看向了薛宝钗,面有愧色,低声道:“此番我害得家里赔了一万两银子不论,还连累妹妹去给那姓姜的道歉,让妹妹受了这般大的委屈,我……唉!”
薛姨妈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啐道:“作死的孽障!你还有脸提这事儿,快住口吧!你妹妹昨儿为这事儿委屈得了不得,今儿我和她都不提了,你倒好,哪壶不开提哪壶!”
薛蟠被骂得脸上火辣辣的,尴尬无言。
薛宝钗叹了口气,对薛蟠道:“事情过去了,咱们也要进京了,往后谁都别再提这事儿了。我只劝你从此以后少在外头胡闹,你若去了都中,还像在这里一般惹是生非,保不定会惹来滔天大祸,都中满街都是贵人。”
薛蟠忙问薛姨妈:“我听叔叔说了,妈急着要进京?”
薛姨妈道:“还不都是你闹的!咱们本就有今年进京的念头,只是尚未定下时日。然如今,你妹妹受了这般大的委屈,那姜家哥儿又相中了你妹妹,你妹妹该躲他远远的才好。你也该躲他远远的,以免他还不罢休,又与你闹了起来。”
薛蟠心中暗忖:“母亲言之有理,况且,此番我大失颜面,正难见人的,去了都中,也可躲躲羞。”
念及此,薛蟠点头道:“好,咱们进京,今日就离开江宁。”
薛姨妈道:“今日如何能动身的?咱们此番进京是要长住的,相当于迁居。有许多行李使物须收拾,也要打点馈送都中亲友的各色土物人情等类,家中事务还须嘱托可靠的族人和下人们。但要尽快动身才好,不宜耽误的,咱们今明二日抓紧筹备,后日就动身进京。”
薛蟠与薛宝钗都点了点头。
这一家三口却不知,她们想躲开的姜家哥儿,也要进京了……
……
……
翌日。
去大如州办事的邱福、贺忠,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还带回了香菱的母亲封氏。
姜念正坐在书房内,香菱站在他身边,双手不自觉地捏着衣角,一副既紧张又期待的样子。
这时,贺赟、邱福、贺忠一起领着封氏走了进来。
邱福、贺忠皆是疲惫之色,衣衫上还沾着些许尘土,是长途跋涉的痕迹。
封氏三十多岁的时候才生下香菱,今年已年近五十,面容枯槁,身形佝偻,发间斑白,既因年纪大了,也因接连遭受祸事,身心俱疲所致。
封氏甫入门槛,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香菱身上,看到香菱眉心中那一点米粒大小的胭脂痣,加上眉眼间残留着幼时之貌,封氏登时便确认了这个出落得标致的丫鬟,正是她七年前被拐的宝贝女儿甄英莲。
封氏心头一震,眼眶瞬间湿润。
香菱已记不清以前母亲的模样,眼前的封氏比起七年前也要苍老许多,然而,当香菱仔细打量封氏,感到了熟悉,也感到了亲切。
“英莲……是英莲吗?”
封氏的声音颤抖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香菱听到这声呼唤,心头猛地一颤,泪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不由自主地上前,来到封氏跟前,泪眼婆娑地凝视着封氏,睫毛微微颤动。
“英莲,我的儿,苦了你了!”
封氏悲从中来,激动难抑,恸哭失声。
“妈!”
香菱哽咽着喊出了这个久违的称呼,扑在了封氏怀中。
母女俩相拥而泣,泪水交织,仿佛要将七年的思念尽数倾泻。
七年的分离,七年的煎熬,终于在这一刻母女重逢。
姜念唇角微扬,露出一抹笑意,心中有一种成就感。
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种因善举而生的满足。
然而他知道,自己今生将会踏上一条充满权谋与血腥的道路,因他已有了夺嫡之志……
“能让这对母女团聚,我为了香菱在江宁多留些日子,便是值得的。何况,因我多留些日子,才与薛宝钗结缘,且从薛家获得一万两银子。”
姜念暗自感慨。
贺赟这个魁梧雄壮的汉子,此刻竟也被眼前感人的场景触动,眼眶微湿,或是觉得自己流泪丢脸,急忙用粗粝的手匆匆抹去眼中的泪。
邱福见封氏母女只顾着哭泣,对封氏轻声提醒道:“封大嫂,别只顾着哭了,还不快谢过我家大爷?”
封氏、香菱都如梦初醒。
香菱快步走到姜念跟前,双膝一弯,跪了下去,声音哽咽却真挚:“谢大爷为我寻来了母亲,我……我给您磕头了!”
说罢,她俯下身,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砰砰有声。
封氏也连忙跟着跪下,双手撑地,连连磕头,感激道:“多谢大爷!多谢大爷!”
今夜还有一更。
第17章 动身进京(下)
“都起来吧。”姜念让封氏、香菱起身后,看向邱福,“仔细说说此行寻人的情况。”
邱福语言简练条理清晰地汇报了起来:“遵大爷的吩咐,我们到了大如州,寻到了封家,见到了封大嫂和她爹封肃。只是,香菱姑娘的父亲已于几年前离家出走了,至今不知人在何处。我向封大嫂、封肃说明了香菱姑娘之事,要领着封大嫂来江宁与香菱姑娘母女相聚。”
“但那封肃贪婪可恶,竟说咱们要拐骗封大嫂,又说香菱姑娘是他的外孙女,是被拐子拐走的,咱们买下了香菱姑娘,该把买银给他,而不是给拐子……他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无非是想讹咱们的银子,还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五百两。”
“大爷料事如神,竟能提前料到或有此事发生,让我带了五十两金子。我也谨遵大爷的吩咐,并未轻易将五十两金子都给了。我与那封肃周旋,说只带了二十两金子,可以给他,若他不愿,我们就走,他一两银子也得不了。再加上封大嫂与封肃闹了起来,说若不放她走,她便自己离家出走,那封肃才勉强同意。因此,我这里还剩下三十两金子未使的。”
说完,邱福拿出一个包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头有黄澄澄的三十两金子,他将包裹双手捧起,恭敬地递到姜念面前。
根据原著对封肃的描写,姜念料到此次邱福、贺忠去寻封氏,封肃或会乘机讹诈,因此让邱福、贺忠带了五十两金子备用。
按照这个时代的金银兑率,五十两金子等于五百两银子。
之所以选择带金子而不是带银子,盖因五百两银子重达三十多斤,携带不便,五十两金子则只重三斤多。
此刻,姜念接过了包裹,从中取出两块十两的金锭,递向邱福:“此次差事你办得好,而且,后日我便要动身进京,由你夫妇二人留下看守这座宅院,望你们用心看守,勿生差池。这二十两金子,是赏你夫妇的。”
邱福面现喜色,连忙打躬作揖,语气中满是感激与郑重:“谢大爷赏赐!大爷放心,我们两口子必会尽心竭力,守好大爷的这座宅院。”
姜念微微颔首,知道邱福为人忠心,办事又稳妥可靠。
这时,贺赟开口问道:“大爷,你决定后日动身进京了?”
姜念看向贺赟,嘴角含笑,语气从容:“既已寻来了香菱的母亲,咱们便不宜再耽搁了。”
香菱站在一旁,眼眶犹湿,泪水在睫毛上微颤。
她抬起泪眼,凝视姜念,心中涌起感激与庆幸,暗自感叹:“能追随大爷,实乃我行了大运了。大爷文武双全,既富且贵,待我又甚好,如今竟还为我寻来了母亲,让我母女得以相聚。从今往后,我必当竭心尽力服侍大爷,以报他的恩情。”
……
……
由江宁进京,可走陆路,也可走水路,水路比陆路便捷。
只是,江宁非京杭大运河沿岸城市,由江宁走水路进京,需要经过大胜驿、龙江驿、江东驿、龙潭驿等水驿,到达镇江府的京口驿,到了京口驿,方可沿着大运河北上。
翌日,确切地说,已是二月初八。
天公作美,今日晴空万里,碧蓝如洗,适合乘船离乡。
江宁的码头,桅樯林立,船帆如云,人潮涌动,一派熙攘繁华之景。
青石板铺就的台阶,直抵江面,因常年被江水浸润,显得湿滑而古朴,石缝间青苔滋生。
岸畔有木制栈桥,许多粗麻绳牢牢系住许多大小船只,大小船只摇曳于江波之中,仿佛在低声诉说着远行的故事。
码头的后方,货栈与商铺鳞次栉比,桐油布棚下,麻袋与竹篓堆积如山,空气中混杂着米粮、茶叶、腌货等物的气味。
挑夫们肩扛手提,步履匆匆,汗流浃背;商贩们高声吆喝,招揽过客,花样百出。
有许多人刚来到江宁。
也有许多人正告别江宁。
薛姨妈、薛蟠、薛宝钗踏上甲板,准备远行。
薛锦、薛蝌立于码头,挥手送别。
薛宝钗轻移莲步,衣袂随风轻扬,她步入舱内,倚窗而坐,目光穿过窗牖,呆呆眺望着窗外的江宁,心起波澜,思绪万千,暗自感叹:“今日一别,归期何期?或许此生再难踏足这片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