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一看陈英表情,就知道李祺没对陈英说过韩国公府将要平反之事,这种知进退的保密意识,让朱棣甚是满意,甚至就连语气都带上了几分欣然。
“那此事交给卿就再好不过了,洪武年间有胡惟庸旧案,牵连甚广,乃至于累及诸勋贵之家,胡惟庸案后,前刑部尚书杨靖坐法死,前锦衣卫指挥使毛骧亦坐法死,可知这二人皆是奸邪之辈。
恰恰这二人皆是胡惟庸案的主审之人,朕思及其中难免有错漏之处,是以朕想要请陈卿重审胡惟庸案,若其中有冤屈之狱,便为之平反昭雪,以彰仁德!”
果然如此!
果真如此!
陈英在皇帝说起胡惟庸案时就已经猜到了皇帝想要说什么,胡惟庸案有什么可审理的,无非就是为了给其中的某个人平反而已!
他几乎控制不住的望向了李祺,李祺眼中亦带着温润的笑意。
景和啊,你终于成功了,我就知道以你的才智,你终有一日能够为李氏平反!
陈英发自内心的为好友终于达成夙愿而开心,亦为李氏能够真正重返清白世道而欣然。
他重重叩首下去,满脸郑重的肃声道:“臣陈英接旨,此番定不负陛下所托,为冤者梳清冤屈,还一个朗朗乾坤的清白之身!”
朝野内外,谁不知道陈英和李祺关系好,皇帝特意点他为拥有案件复核权的大理寺卿,还让他负责此案,原来在那个时候,皇帝就已经准备为李祺翻案了。
靖难功臣且不言,那些九卿朝臣以及备为皇帝顾问的朝臣,都非常好奇李祺到底是为陛下立下了什么功劳,才能够让陛下如此的另眼相待。
难道李祺本就和陛下关系好吗?
难道是因为临安公主的关系吗?天下人都知道临安公主只比陛下小几个月,是真正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相当不错。
可这些都不足以让陛下为李祺推翻太祖高皇所决之狱啊!
他们自然不知道朱棣宫中问罪之事皆是李祺一手操持,李祺亦是守口如瓶,只当自己从来都没有做过这件事。
一切荣耀都归于吾王!
这是李祺面对强势君王的信条,亦是保存自身的为臣之道。
在议事结束,群臣临出宫前,朱棣召李祺上前低声道:“景和,待为你家平反之事过后,方孝孺之事,便提上日程吧,这朝廷之上的江南人也有些太多了,朱允炆是怎么忍受的。”
李祺微微点头。
在转过身后,他陷入了思索之中,果然从北方而来的朱棣,对当前大明朝堂上的局势非常敏感,朱棣几次三番的催促李祺动手,已经不仅仅是为了践踏方孝孺了,其中还包含了他对江南文人的担忧。
尤其是在他重重践踏了方孝孺、齐泰、黄子澄三人后,他对于江南文人的担忧到达了顶峰,他不知道这些文人里面,哪些人是敌视他的。
一个顶级帝王的直觉告诉他,虽然要用其中的人才,但也必须要狠狠打压这些人才行,否则日后一定会出问题。
朱棣刚刚来到应天登上皇位不久就已经发现的事情,可朱允炆做了三年皇帝都没有知觉,这就是两人之间的差距!
一个是历史排名前列的君主,一个是和亡国之君做一桌的废物。
“可惜我的时间不够了,待处理掉方孝孺这一脉后,未来对江南文人打压的手段,可以交给穆儿去做,他比我更聪慧,定然能够功成。
这一世不会有清朝了。
可若是没有江南三大案,岂不是一种遗憾,看看在满清屠刀中跪下的江南文人,会不会跪在我李氏手中!”
李祺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却没有丝毫的欣喜,而是寒意彻骨,以及浓浓的杀机!
——
PS:一万字结束!兄弟们求月票!明天还是一万字!冲!
一万字结束!兄弟们求月票!明天还是一万字!冲!
第73章 磨了五年的神剑
“恭喜景和,自此便是清白之身,再不受那些肮脏之语的羞辱了!”
临安公主府中,李祺、解缙、陈英三人围着酒炉坐在席旁,李祺的弟子王艮和李显穆在一旁侍奉。
时节已然是冬日了,外间飘着些雪,屋中炉上温着酒,酒香逸散,轻舟已过万重山,端的是好生惬意。
解缙感慨着,李祺从前虽然通过自己而得到了世人的敬仰,可他父亲是个名列逆臣录的逆臣,每每还是会让李氏脸上无光,甚至不能光明正大的祭祀。
李祺微微点头,“只是时人怕是要从中揣摩出些许圣上重用北人的圣意了。”
虽然朱棣为韩国公府平反是因为李祺的功劳,但李祺对外自然不这样说,他将此事归于皇帝看重他北人领袖的身份。
不知内情之人,自然是相信的。
解缙略一沉吟,“与其说是北人,不若说是只贬斥旧元的江浙行省,至少江西未见影响。”
众人皆称是认可解缙此言。
当今陛下建极以来,礼仪册封大事便一件接着一件,可无论是册皇后、诸妃,亦或封赏诸勋,皆与百姓乃至于百官,无甚大的干系,无非是大明换了一批外戚勋亲。
至于诸王事,亦早有所料,民间不过几句牢骚。
自三皇五帝以来,这煊赫迷人的权力场中,便是诸党林立,争斗不休,而党中亦各有派系,你方唱罢我登场。
纵然同为江南,可江西、浙东不合的,北人中,河南河北、山东、山西、关中,更是裂成一地,只有面对南人时才会短暂同心合力。
是以朝野内外真正在意的,一是新朝的人事安排,这是各党各派切身的利益,二是皇帝的执政路线,这是未来朝堂争斗的旗帜。
而在这种情况下,皇帝命大理寺卿陈英重审胡惟庸案,若是有冤屈之家,当为之平反昭雪。
这个消息顿时让整座京城沸反盈天!
时人都知道陛下看重李祺,否则当时于宫中问罪天下时,李祺也不可能和靖难功臣一起站在皇帝身后,可他们万万没想到皇帝竟然愿意为李祺,推翻先皇帝的决断!
可这是为何呢?
唯一的可能便是,自方孝孺死后,天下鸿儒中再没有能和李祺分庭抗礼者,皇帝看重他于士林中的身份地位,又兼着北人精神领袖的身份,想要借此抬举北人!
这般想来,便颇为合理。
燕王靖难功成,又岂是简单的朱家内部换了一个皇帝?
其所牵连的范围实乃极广。
大明之所以建朝以来,便南重北轻,其原因一共有二。
其一,南人数量十倍于北人,又兼着文化昌盛,自然是人才辈出,北人不敌实属正常。
便是李祺一直打压南人,可他唯一的学生王艮便是江南人,他的好友解缙也是江南人。
这就是现实,十万里挑一出来的超级天才就是比万里挑一的普通天才强的多,李祺不可能为了打压南人,而将人才弃之不顾。
其二,北人资历不够,大明乃是唯一一个北伐得国的王朝,北人被纳入大明统治的顺序太过靠后,按资排辈,朝中高位早已被南人把控,北人自然就要屈从。
这不是大明一朝如此,汉唐以关中压关东,亦是如此道理,大抵龙兴之地、京城之地,必然重要于其他地区。
毕竟若是将天子脚下的百姓逼反,那皇帝岂不是危在旦夕,是以历朝历代都会相对善待京畿。
可如今燕王靖难功成,堪称天地反覆!
永乐陛下乃是自北边而来,于是那从龙显贵的勋亲、军队中盘根错节的将领,便皆是北方人,再加上陛下为韩国公府平反,那便是要重用李祺这位北人领袖。
陛下不信任南人之意,昭然若揭,皇帝要以北制南之意,路人皆知!
“方孝孺虽然已然伏诛,可其门生广布四海,那是自元朝时便积累起来的底蕴,很是不凡。”
陈英自王艮手中接过酒樽一饮而尽,皱眉沉声道:“让他们就这样放弃操持数十年的士林权柄,绝不可能。
若非方孝孺被定以大逆之罪,让他们气短,早就在朝中和士林中鼓噪了。
现在为公府平反漏了破绽,他们本就一向仇视景和,定然会借着公府之事发难,或者说已然发难了,据我所知,已经有大臣和学子上书反对。
陛下甫一登基,便掀翻先皇所断之狱,且是胡党这种谋逆大案,也确实落人口舌。”
王艮闻言颇有些愤然道:“若不是方孝孺那匹夫纠集门生,乃至于动用公权,老师早已立地成圣了。
纵然他使那些阴诡手段,亦不能阻止天下人向往老师之道,这便是萤火岂可与皓月争辉乎?”
李祺和方孝孺一脉的仇怨结的那可太早了,二人不仅有私仇,还有大道上的争夺,方孝孺是李祺的阻道之人,李祺则是破方孝孺天下鸿儒金身之人,堪称是不死不休的宿敌了。
作为李祺的学生,王艮这几年受到的打压不小,在历史上他本该在建文二年高中榜眼,而现实是他落榜了。
这场争斗在建文年间是方孝孺小胜一场,可还是李祺笑到了最后,方孝孺魂归黄泉,李祺则深受重用。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李显穆反而很是平静,“孔圣生前周游列国而不得重用,孟圣生前亦数次说齐宣王,最终只能讲学传承。
父亲的大道学识举世公认,不是一两个小人所能够埋没的,如今光照霞帔,便是父亲登九重圣阙之时。”
“好儿郎!”
解缙肆意大笑道:“景和兄这一子、一弟子,俱是人中龙凤,实在让人艳羡。”
王艮先是高兴,而后连忙道:“显穆乃是天圣,我不过凡人而已,可不敢和显穆并称。”
王艮乃是奇才,自小便是神童,纵然在江南这种卷王遍地的环境中,他也是人尖子,但见过李显穆之后,方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倒是更加谦虚谨慎了。
“小辈儿郎说一些盛言狂语,倒是颇有意气,只是方党攻讦一事,终究要解决。”
李祺眉宇间已然生出丝丝杀意,“谁也不能阻拦我李氏平反之事!”
本来是准备平反后再处理方孝孺身后名之事,如今看来这两件事倒是能一起办了。
“方党之事,我早有预料,应对之策,亦早已列于心中。”
众人皆知李祺一向足智多谋,俱放下手中酒,望向李祺。
“愿闻其详。”
屋中炉火正旺,锅中躺着羊肉,院中有片片雪花凋落,风声呼喝而过。
“很简单,重修元史!”
解缙和陈英皆是愕然之状,“重修元史?”
《元史》的情况,他们自然都是知道的,先皇帝为了尽快对元朝盖棺定论,所以元史修的极快,导致元史的史实错漏百出,连人名有时候都对不上,修完后就直接扔在了翰林院、藏书馆还有宫里,除了日常维护外,根本没人去打开看那堆垃圾。
“正是重修元史!”
李祺道:“先秦时期,孔圣笔削鲁国史书以作《春秋》,为了是正王道,修史的作用便在于定正统,明人心。
缙绅,江南文人在元朝时,极其兴盛,元朝宽松,大明又废除了儒户世袭制度,故而江南时常有人怀念元朝,是否如此?”
天下人都知道李祺是元史大家,当初在朝廷之上,李祺便是用元史将李原名逼的退无可退。
解缙沉声道:“江南的确有人怀念儒户制度,攻讦朝廷不善待读书人,方孝孺那一脉的根本便是昔日的万余江浙儒户。”
众人一时默然。
元朝不盛行科举制度,这被很多人认为是元朝不崇尚儒学的表现,但实际上是因为,元朝在江南有专门的儒户制度。
儒户类似于军户、民户、匠户、乐户等专科人才,朝廷规定世世代代读书,然后担任元朝官吏。
儒户可以免徭役,即便大字不识,只要是儒户,就能世袭官职。
这种儒户制度催生出了盘踞江南的士大夫家族,他们在元朝只需要钻研儒学,免于劳作,接受供养,世代相传,这种特权某种程度上,也是如今儒林南强北弱局面的催生者之一。
蒙元的整套制度和唐宋时期,太过于不同,导致进入明朝后,大明一半以上的政治问题,都可以追溯到蒙元统治时期,是蒙元的历史遗留。
“景和,怀念元朝和重修元史又有什么关联呢?”
解缙和陈英皆是满脸疑惑,为了正人心去进行修史这么繁琐庞杂的工作,未免太过于得不偿失。
李祺径直对二人抛出一枚重磅炸弹,“看来你们都没有读过宋濂主编的元史。
在元史列传第二十五的脱脱传中,有这样一段话——‘师次济宁,遣官诣阙里祀孔子,过邹县祀孟子。十一月,至高邮。辛未至乙酉,连战皆捷。分遣兵平六合,贼势大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