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世家五百年 第49节

  平六合的那个‘贼’,是先皇帝!”

  李祺话音未落,解缙和陈英手中的酒杯就已经跌落,发出“当啷”的金属碰撞之音。

  二人根本来不及擦拭,惊骇莫名,解缙满脸苍白,陈英、李显穆和王艮亦是骇然变色。

  仅仅这一句话,二人就已经仿佛看到了尸山血海,看到了人头滚滚。

  他们根本就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把开国皇帝指为贼?

  就算是修元史再不重视,也不能这么修吧,这怕是心中就是这么想的,而后下笔的时候便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

  这是老寿命上吊,嫌命长吗?

  “景和,此言当真?”

  李祺轻声道:“是真是假,到宫阁中一看便知,怎么可能有虚假,元史中这样的错漏之处,何止一处?”

  解缙几乎脱力般跌坐下去,李祺既然这么说了,那此事自然便做不得假,可他还是不敢也不能相信。

  “元史的总裁官是宋濂和王祎,他们二人纵然心怀奸刻,但皆是饱读诗书,在景和你不曾悟道之前,也曾经为天下士子之冠,是名副其实的大明文宗,怎么会犯下这么低等的错误!”

  陈英只觉手都在抖,即便知道李祺不可能胡说,却依旧不敢置信。

  宋濂、王祎啊!

  在李祺没出现之前,是当之无愧的儒学宗师,士林之首,大明文坛盟主。

  他们就算是闭着眼去修史,也不可能犯下这么大的错漏啊,结果真的就留下了这么大的破绽,足以让九族为之陪葬的破绽!

  只要是个智商正常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一旦捅到皇帝那里,当初参与修元史的一众人,皆是满门抄斩甚至夷灭三族的结局。

  解缙颤颤巍巍的吐出一句话,“不仅宋、王二人,参与修编的那些人,可都是江南士人冠冕之尊。”

  若是都死了,江南士林必然损失惨重。

  即便是不走到那一步,方孝孺一脉也绝对是逃不了的。

  陈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二人被震得一愣又一愣,望着平静淡然的李祺,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敬畏来。

  李祺无论是学识,还是谋划,都让二人心悦诚服,若非家族拖累,他早就该高居庙堂之上,俯视天下了!

  解缙将震骇强压下去,也瞬间想明白了今日李祺邀请他的目的,略一踌躇犹豫后,轻声道:“景和,此事交于我吧,我是翰林学士,整理元史在我职责范围之内,最适合做这件事。”

  李祺微微点头,“那就麻烦缙绅了。”

  三人心中都明白,作为江南士人的一员,解缙需要一份够分量的投名状,再没有什么比此事更合适的了。

  解缙表态后,陈英也附和道:“既然缙绅愿意上秉,英也不能落于人后,我会附从上书严查,我主管大理寺,在这方面权限更大,可以要求刑部加重、加严,尽量多牵连一些人进来。”

  作为九卿之一,在这种注定掀起的大案中,陈英拥有着掌握人生死的权力,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便是尸山血海。

  李祺望向窗外。

  “今夜的雪有些大了,竟能裹一层白,倒不像是应天,而像是北境。”

  寒风呼啸,不若心冷。

第74章 大明要迁都

  李祺绕过正重修的奉天殿,随都知监掌印太监洪宝入了华盖殿中。

  皇帝正在殿中看着奏章,桌上、地上扔的到处都是,解缙等一干侍从学士面上满是无奈,见李祺走进后,纷纷向皇帝告退。

  解缙路过李祺时,低声说了句,“不知陛下因何而怒,景和小心。”

  李祺却大概能猜到朱棣心情不虞的原因。

  近日京中因重审胡惟庸案闹翻了天,朝野之中俱有反对之声,理由亦是充分,胡蓝党案乃是先帝亲理,还御笔亲书了《昭示奸党录》,若是其有冤屈,岂非有伤先帝之德?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些人目的是在李祺,他们不知道李祺命不久矣,担心李祺一朝得势而直飞九天,所以不希望李祺能摆脱罪身。

  大部分人大概以为是因此事惹得皇帝不快,可李祺却觉得这只是表面原因。

  真正的原因可能是,朝臣这般举动勾出了朱棣内心中的不安,至于到底是何等原因,却还需要一试。

  见李祺走进,朱棣立刻将奏章抛过来,“景和,你自己看看这些反对重审胡惟庸案的奏章吧,朕真想直接把这些人都抓起来砍了,竟如此明目张胆的结党。”

  李祺打开一看,果然是典型的明朝文官风格,已然颇有后世党争的苗头,又听到皇帝最后一句话,顿时心中了然,果真是心生不安,他合上奏章略一沉吟笑道:“陛下已然深得贤君之源,若是杀人便能解决问题,那经过洪武朝,这等事早该消失的。”

  说着掂了掂手中奏章,将之放回了皇帝的御桌上,道:

  “陛下乃是颇有天分的明君,甫一登极便意识到了朝堂之上的不平衡,可陛下亦知道,南人多好臣,诸如解缙、杨荣、杨士奇等一干皆南人,是以有进退维艰之感。

  其实昔年父皇在时,亦是如此,这本就是两难之选,非独困扰陛下一人。”

  朱棣从北平而来,到应天府做了皇帝,可不过旬月而已,他便已然有深深不适,他能明显感觉到这种不适的来源是虚无的掌控!

  就如同人踩在棉花上,不知脚踏实地为何物。

  他虽然贵为皇帝,可在应天这地方,他没有那种统治的实感,这不是他熟悉的地盘,即便是将里里外外的人都换一遍,他依旧有股不踏实的感觉。

  “景和懂我。”

  朱棣长叹,“朕的潜邸之臣,舞刀弄枪尚可,可文治天下便力有不逮,朝堂之上可堪造就的北人亦不多,南人确实多好臣。

  可南人多了,诸如为你家平反之事,便有人阻谏,甚至耀威于皇帝陛前,真是可恨至极!”

  李祺听到这话,已经彻底确定心中猜想,朱棣是被方党之人的联名触动了心中那缕不安的弦。

  朱棣本就是个疑心极重的皇帝,登基以来,目睹了朝中江南文人的强势,已然生出极大疑心,恰逢方党之人联名上书抵制平反之事,这是他上任以来真正做的第一件大事,便遭到反对。

  这种种巧合,竟让朱棣觉得,这不是针对李祺,而是借此对他这个皇帝示威!

  若朱棣是历史上那个大肆杀戮才登基的、根基不稳的皇帝的话,遇到此事定然是大开杀戒,以震慑宵小。

  而现在得位极正的朱棣,虽然焦躁,但还算是能够克制,李祺自然不能让朱棣走回那个大肆杀戮的邪路上去。

  “阻谏之人,多是同臣为难而已,皆是浙东一脉,有元史之事,办之不难,而陛下所心忧之事,亦有办法可以解决。”

  听到元史之事,朱棣便知道仅方党一事的确不难,任谁都不知道李祺手中有这一张王牌。

  “景和,你果真是时人中的翘楚,这南人两难之事,你都有解决之道?速速说来。”

  朱棣从御座上站起走到李祺身边,手中提着两个蒲团,扔给李祺一个,随意道:“坐下慢慢说。”

  李祺了解朱棣性格,也不客气直接便坐了下去,“其实这办法是父皇在时便想到的,迁都!”

  朱棣的屁股刚沾上蒲团,听到迁都二字,立刻蹦了起来,下一刻又缓缓坐了下去,但心中已经彻底被迁都这颇具有魔力的二字所填满,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景和,这迁都之事,事关重大,如今天下疲敝,生民凋零……”

  纵然心中千般万般的希望迁都,可朱棣亦知晓这是真正的国朝大事,一个不慎,足以动摇国本。

  李祺知道朱棣早已心动了,只是理智还绷着而已,但以朱棣现在这种焦躁的状态,绝对绷不了多久。

  李祺沉声道:“陛下乃是世之名将,自然知晓古来北伐不能功成,多是因为江东士族不愿意出人、出钱、出力到乡土之外,所以据守江东的割据势力,总是守土有余,进取不足。

  大明之难,也是异曲同工。

  从古至今,无论哪个朝代的京城,都是举天下之力而奉一城,汉唐之长安、洛阳,宋之开封,皆是如此,概因皇家所在,必要恢弘大治,方有睥睨万国之相!

  可大明的京城却在应天,这里是江南,本就是整个大明经济最繁华、文气最昌盛的地区,现在还要再举天下之力奉养这里。

  江南之地,乃是大明最贵、最富、最文华昌盛卓绝之地,这等圣人所在,岂能不养成煌煌大势?

  可这煌煌大势之下,便是大明的千秋未来!

  是以,迁都乃是为大明的千年大计,若是陛下既想要压制江南,又不愿意针对江南的好臣。

  那就势必要往北方迁都,这叫做压势不压人,乃是唯一的两全之策!”

  朱棣眉头一皱,又缓缓松开,低声念叨着,“压势不压人?”

  他是很聪明的,方才李祺讲了江南之势,他大概就理解了压势不压人的意思。

  “景和你的意思是,将都城迁到北方,那么在北方就会出现一座能够和应天相抗的城市,继而能够影响整个大明天下的局势?”

  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大城市虹吸这个理念,是以朱棣的理解已然是相当不错。

  “不仅仅如此,陛下。”

  “江南富裕是从唐末开始的,哪怕几经战乱,可只要天下安定,这里就会迅速的富裕起来,这便是难以扭转的大势。

  都城乃是天下首重,京城在应天,那若事有不逮,江南人守土岂不是名正言顺,而四方之地,抛弃起来岂不是亦是名正言顺!

  一旦都城迁到北方,譬如陛下的龙兴之地北平府。”

  朱棣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被李祺一句话勾动了心弦,李祺自然是故意的,接着道:“那大势就转移到了陛下手中,建设京城、守御京城、保护陛下安危,乃是国朝第一重要之事。

  这时对江南这些富裕之地加的税,用途便完全不同了,他们既要出钱,这些钱又落不到江南,而是用来贴补北方,陛下就可以在北方建学、练兵、修桥补路,而得到这里切实利益的全是北人。

  此消彼长,北人起势,南人自然就势弱,而且从此之后,南人做官便要千里迢迢,奔赴北面。

  京城到了北边,便没人能借着守卫京城而故意偏袒江南。

  忠臣、奸臣,便会自己跳出来。

  若是其建言献策,不重南北之分,说明其人以天下为重,即可重用,若是其言论多偏袒南人者,那便说明其心甚诡。

  如此,既压江南之势,又不特意迫害其人,两次筛选,既能用其势,又能得其人,实乃上上之策!”

  朱棣听罢,已然是目瞪口呆,从宫中问罪之事,他就已经深深领教过李祺的能力,而今日之事,再一次的刷新了他对李祺的认知,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这么博学多识,脑中好似有无穷的智慧。

  “景和之能,真是亘古绝今,虽古今贤臣,亦不过如此,真真是多智近妖,可惜天妒英才,果真是慧极必伤,古圣人诚不欺我也!”

  朱棣竟然有些感伤起来,这么好用的臣子,怎么就活不久了呢?

  李祺若是知晓朱棣心中所想,怕是会心中暗道:真要是活得久,你又不放心了。

  帝王这种生物,真是不能琢磨。

  “迁都之事,景和你再写一个折子递上来,不要对外人言这些事,至于方孝孺之事,你且找人去做,朕会配合你演好戏,早日为你家平反,否则日后你真去世了,朕不好给你身后名。”

  ————

  在永乐元年的冬天,朱棣和李祺这对君臣进行了一场交谈,史书上只记载了“祺大言之,帝多笑,叹祺智近妖,言罢,乃决意迁都,群臣不听”。

  我们不知道李祺讲了什么,可从其后的迁都过程中,我们能够猜测出,那必然是一场酣畅淋漓而又深切如骨、鞭辟入里的政论,如同李祺曾在历史上留下的所有言语一样,简单、准确而富有哲理。

  一个历史上伟大的思想家,对一个帝国构思的蓝图,终于在一个伟大的君王手中变成了现实,纵然这段时间如流星般短暂,可亦如烟花般绚烂。——《大明五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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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请重修史

  李祺从宫中回府后,王艮恰好从国子监休假,过府来拜见李祺。

  “有些清瘦了,以你的学识高中是没有问题的,把身体养好才是要紧。”

  王艮近来苦读愈繁,准备参加永乐三年的会试,算算时间,只剩下一年四个月了。

  “弟子担心给老师丢人,若是列到三甲去,真是愧对师门。”

  “那怎么可能,数遍京中,哪有与你能争锋的,你必然高中一甲。”

  王艮给李祺奉上茶,“显穆才有那等自信,弟子只能再努力一些,方不负平生之学。”

  “你呀,就是太过于死心眼,方孝孺都死了,何必和他置气,亏了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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