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有真冷笑一声,“你没料到这批甲胄的买家竟是秃发部落。
你更没料到他们竟敢带着拔力部落的人找上门来。
这下你慌了,你担心这些赃物不等脱手就会暴露。
到那时,天大地大,也没有你的藏身之所。
于是,你转手把它们卖给了于公子。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本就是代来城的人。”
杨灿笑了笑,击掌道:“精彩,还有吗?”
何有真悠悠地道:“你藏甲胄的地方,本来就在苍狼峡附近。
因为那么多甲胄,若是运回丰安堡,人多眼杂,很难保守秘密。
所以于公子想拿货,只能亲自来这儿取。
可他没有想到,咱们那位一心想建功立业三爷,竟会追过来。
于公子没办法,只能一边跟三爷虚与委蛇,一边找借口返回丰安堡。
因为他得找你这个同谋,帮他把这一关蒙混过去。
于是,就有了前天夜里‘盗贼闯堡’的戏码。
这些盗贼不偷你的宝库,不偷你的财物,却只对于公子的货车一见钟情。”
杨灿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何执事这话,倒真是风趣。”
何有真冷笑道:“借着这一闹,于公子正好把货车挪到客舍后院。
你再趁夜把甲胄换走,神不知鬼不觉。
可怜于三爷第二天拦车查验,只查了个灰头土脸。”
杨灿失笑道:“何执事不去做捕快查案,真是屈才了。”
何有真不屑地道:“老夫乃于家执事,怎会去做那市井贱业?”
他冷哼一声,道:“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疑问了吧?”
“不知何执事究竟想知道什么?”
“两个问题。”
何有真伸出两根手指,“第一,苍狼峡到底有没有鲜卑人黑吃黑?
第二,你是早就投靠了代来城的于公子,还是只为脱手那批甲胄?”
杨灿垂眸沉默许久,才缓缓道:“何执事所言,终究只是你的猜测,若是我否认……”
“你当然可以否认。”
何有真嘴角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笑:“但老夫可以把这些猜测原原本本地告诉阀主。
你说说,阀主是信我还是信你?”
他往前倾了倾身子,又道:“何况,你以为老夫真的只有猜测吗?”
杨灿的脸色终于变了:“什么意思?”
何有真淡淡地道:“你以为李有才真的闹了肚子?他不过是奉老夫之命留下了。
算算时间,此刻他应该正在搜查你的府邸。而那批甲胄,你应该还没来得及转移吧?”
杨灿的脸色终于变了。
看到杨灿铁青的脸色,何有真嘴角的笑意越发浓重,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像一朵晒干的菊花。
“看来老夫没有说错,那批甲胄,此时就在你的府里。”
何有真带着几分猫捉老鼠的戏谑,道:“现在,你总该回答老夫的问题了吧?
我这人生性好奇,若是解不开心中所惑,夜里可是连觉都睡不安稳。”
杨灿喉结滚了滚,眼神飞快地往左右扫去。
何有真瞧他这副模样,忍不住低笑起来:“你的人都跟着豹子头去拔力部落了,眼下这苍狼峡里,都是我的人。”
四下里那些侍卫,已经隐隐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儿,他们手按在刀柄上,紧紧地盯着杨灿。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侍卫们的刀鞘上,泛着冷森森的光。
杨灿见状,不禁沉默下来。
何有真轻笑道:“如何?杨执事可以为老夫解惑了吗?”
杨灿叹了口气,缓缓地道:“没有黑吃黑的鲜卑人。人,是我杀的,货,也是我吞的。
“哦?”
何有真挑了挑眉,追问道:“那你和于公子的交易又是怎么回事?你早就投靠了代来城的于二公子?”
杨灿缓缓摇头:“没有。一开始我也想过把甲胄上交阀主。
可转念一想,阀主虽能给我记功,却护不住我的周全。
我匿下甲胄,不是为了钱,只是想避开这场祸事。”
“那么后来呢?”
“后来我才发现,知道这件事的人着实不少,如果不尽快把这批货脱手,早晚会消息败露。
若是有人接手,把所有找这批货的人的目光从我丰安堡挪开,我才能得安全。
何有真听到这里,不禁露出几分钦佩之色,笑道:“好小子!这么说,三爷盯着于公子,是你的手笔了。”
杨灿爽快地点了点头:“不错。”
何有真眯起了眼睛:“这么说,你没有投靠代来城,只是为了祸水东引。”
“何执事英明。”
“呵呵呵呵……”何有真笑了起来:“如此说来,你对阀主也没有那么忠心嘛。”
杨灿苦笑道:“阀主这棵大树的荫凉,我还是想乘的。
但,趋利避祸,人之常情,这也不算错吧?”
“不算,当然不算,哈哈哈,老夫很欣赏你!
有脑子,敢做事,还懂自保。”何有真拍了拍杨灿的肩膀,大笑起来。
本来,他的坐位是很有讲究的,隐隐然是对杨灿可能的暴起做了防范。
但此时,何有真对杨灿的戒心居然削弱了。
何有真道:“既然如此,杨灿,你可愿归降于我,为我所用?”
杨灿一愣,满眼都是疑惑:“我……归顺你?难道你不是阀主的人?”
“我是,当然是。但是……”
何有真诡谲地笑了起来:“我是阀主最信任的外务执事,可我也是于阀地面上最大的山货商人啊!”
这一回,杨灿不用装了,他是真的惊呆了。
何有真脸上露出几分悻悻然:“老夫为于家卖命几十年,十余年前开始执掌于家商道。
这时,老夫才暗中做些买卖。不过,老夫虽然走山货,却也分得清利害,威胁到于家的东西,老夫是不做的。
奈何‘痴心妇人负心汉’呐,阀主他为了对付代来城,居然把商道转给了索家,那我怎么办?
所以以前秃发部落出了高价我都不肯出手的这批甲胄,我就拿出来卖喽。
在索家彻底接掌于家商道之前,我再多赚点棺材本儿嘛。”
杨灿如听天方夜谭,他万没想到,最后居然听到这样一个秘密。
何有真道:“如果你投靠了代来城,老夫是不敢信任你的。
如果你一味忠于阀主,老夫同样不敢用你。
但你既然是和我一样的人,那你何不跟着我干呢?”
何有真诱惑道:“老夫这十余年一直主持于家商道,南北商路通达,货殖往来无碍,自然建立了我的一套人脉。
你有主持丰安状之地利,老夫有多年经营的商路人脉,只要你臣服于我,我保你能赚大钱。
你放心,不管你是效忠于阀主还是代来城的二爷,老夫都不在乎,也不会约束你。
老夫只想赚钱,不想争权。”
杨灿迟疑道:“何执事莫不是忘了,索家已经在接手于家的商路。
未来还有你施展拳脚的余地吗?”
“所以老夫才不想杀你,而是要拉你入伙。”
何有真道:“你不是把索少夫人拉进了你的商队?
咱们可以借着索家的壳,赚自己的钱!打着于家的旗号,谋自己的利。”
“何执事怎会知道此事,张云翊告诉你的?”杨灿马上敏锐地追问。
何有真不置可否地一笑,他已笃定,杨灿定会臣服于他。
“杨灿,只要你同意,我们现在就回丰安堡。你干掉李有才,就算是给老夫递上的投名状了!
以后老夫带你发财,如何?”
第106章 不可理喻的杨灿
哪怕是盛夏,山中也会更加凉快,何况这里是陇上,这里是在峡谷中。
何有真的心,此刻就尤其地凉爽。
他泰然地坐在青石上,微笑地看着杨灿,稍稍抬起了下巴,眼神里藏着不易察觉的轻蔑。
眼前的杨灿,出身寒门,靠着几分运气和谋略得了嗣子赏识,不过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罢了。
藏匿甲胄而不上报,是为贪;见形势不妙就转手卖给二房,是为狡。
这样一个只重个人得失、懂得趋利避害的人,如今把柄被自己攥在手里,自己又愿意分给他一口肉汤,他还有什么理由不臣服呢?
何有真这辈子阅人无数,从边地烧杀抢掠的马匪,到市井里斤斤计较的小民,从狡诈油滑的商人,到门阀里勾心斗角的贵人,什么样的人他没见过?
像杨灿这种角色,他见得太多了。
只要拿捏住这种人的软肋,再抛点甜头给他,他就会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
何有真甚至已经想象到下一刻,杨灿双膝跪地,额头触碰到他的靴尖的模样。
杨灿缓缓从所坐的青石上站起来,平静地看向何有真。
何有真微笑着看向杨灿,眼神里带着鼓励,仿佛是在催促杨灿完成一场“臣服”的仪式。
可下一秒,一声尖锐的哨音便骤然刺破了林间的寂静。
杨灿,竟吹了一声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