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有真的瞳孔骤然一缩,一股不祥的预感刚刚笼上心头。
林荫深处,一支猎箭乍然袭来。
“噗!”
箭矢从一个侍卫的后脑贯入。
箭羽在阳光下晃了晃,像是突然从侍卫脑袋上长出来的一条尾巴。
那侍卫连哼都没哼一声,便直挺挺地扑倒在地。
所有侍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住了,呆立在原地。
可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更多的羽箭便如暴雨般激射而来。
箭尖带着凌厉的风声,朝着人群密集处射去。
惨叫声此起彼伏,几个反应慢的侍卫瞬间中箭,倒在地上抽搐不已。
何有真的这些部下,个个都是身手矫健的武士,就算不能以一敌十,以一敌五也绰绰有余。
可冷不防遭遇弓箭的袭击,他们也根本来不及反应。
机械之力是人的工具,若不是优于人力,又如何会被人类所用?
紧接着,数倍于何有真侍卫的部曲兵们,便举着长矛、端着藤盾、提着短刀向他们围杀过来。
这些人都是程家、亢家的子弟以及亢正阳、程大宽的心腹。
何有真的随从虽然也不差,可在行伍战法面前也讨不了多少便宜。
更何况,亢正阳这边还有几个即便是在凤凰山庄阀主身边众侍卫中,个人身手也能排得上号的汉子。
亢正阳提着一把染血的环首刀,面目狰狞,脸上溅了鲜血后,显得更加骇人。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如此逼我!亢正阳在心底里大骂着。
他知道今天这一步踏出去,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可是,从他踏出第一步:藏匿甲胄开始,其实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明知一错再错,可他除了继续走下去,继续越陷越深,又能怎么办?
“杀!杀!杀!”
亢正阳把怒气发泄在了何有真的侍卫们身上,犹如一尊凶猛的杀神。
何有真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怎么也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按照他的推算,明明是合则两利,不合则只有杨灿一人赴死的事,杨灿为什么要反抗?
还有,就算杨灿是个疯子,不能以常理揣测。
但是……,他为何能预先在此埋伏了人手?
就算他狡智如狐,也不可能算计到我今天是调虎离山,目标就是他吧?
老夫以前和他从未打过交道,此番来到丰安堡,也没有暴露对他的半点敌意啊?
种种想法,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
何有真猛然收回目光,霍然扭头看向杨灿。
就是这一刻!
杨灿一直在捕捉最好的出手机会。
当何有真的目光从倒地的侍卫身上,霍然看向他的刹那,杨灿的飞牌出手了。
杨灿不知道何执事会不会武,如果会武的话,他的武功高不高明。
不过,他判断何执事大抵是会武的。
因为在陇上,在走上高位之前,会武功的人机会总会更多一些。
因此,最终爬上高位中的人,那些只靠脑子的也必然是少数。
但,杨灿更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高明到以一敌百的高手,穿上全身护甲策马而战的猛将例外。
这个世界上,更没有所谓的神奇的内功。
“老不以筋骨为能”是无法抗拒的自然规律。
何有真快六十了,就算他年轻时身手高明,现在也必然大不如前。
饶是如此,杨灿还是非常的小心,直到他抓住这个最好的机会。
薄薄的一张铁片,横削出去时,何执事甚至没有发觉它的存在。
铁片及身之际,他才警兆陡生,下意识地想要侧身闪避。
但边缘异常锋利的铁片,已经从他喉间一掠而过,极轻微地“噗”了一声,切进了对面一棵大树。
何执事的喉咙被切开了,温热的鲜血喷了出来。
何有真作势要扑向杨灿的身子,一下子没有了力气。
他徒劳地捂住自己的脖子,鲜血从指缝里汩汩涌出,滴在他的前襟上。
何执事一脸错愕地瞪着杨灿,眼中满是不甘、不解与不忿。
这个该死的杨灿,他就是个疯子吧?
老夫的推断不会错的,他为何会有如此非人的反应?
倒在地上时,何有真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惨笑。
他这辈子算计了无数人,却没想到,会栽在一个他眼中“只重得失”的小人物手里。
他到死都不明白,杨灿为什么会选择一条同归于尽的路。
疯子,这一定是个疯子。
他纵然狡智如狐,又如何去揣测一个疯子的行为?
何有真眼中的这个疯子却很冷静。
杨灿警惕地握着腰间的刀柄,直到四下里已经不剩几个何有真的侍卫,而且他们已在围攻之下,根本无暇他顾时,杨灿才松开刀柄,向何有真走去。
杨灿没有理会双手扼喉、双眼大张、死不瞑目的何有真,而是从他身边走过去,把那树干上的铁牌拔了下来。
薄薄的、飞快地一削,铁牌上几乎没有沾血。
切削处钉进了树干,再拔出时,干净如新。
于是,杨灿直接把它插回了皮护腰上。
再回首时,杨灿的目光正好与侧卧于地,大张着双眼的何执事对上。
杨灿唇角不禁勾起一丝不屑的笑意。
何有真想把他变成第二个张云翊,变成自己地下走私网络上的一枚棋子。
何执事的确算尽了所有,可他不知道杨灿已经发现了更高远、也更锦绣的一条路。
既然两条路都是危险重重,那么杨灿为什么要选择去吃他的残羹剩饭?
看着死不瞑目的何有真,杨灿摇了摇头,讥诮地道:“你什么档次,还想当我的遥控器?”
很快,何有真的人就被杀光了,亢正阳这边的伤者立即开始接受救治。
亢正阳提着染血的环首刀,大步走到杨灿面前,说道:“庄主,全都解决了!”
杨灿道:“数一数人数,不要少了一个,所有人都补上两刀,以防意外。”
亢正阳点头答应,这些事自然是要做的,他也毫不犹豫。
从他对何有真动手开始,就和杨灿绑死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其实准确说来,从他和杨灿一起藏匿甲胄开始,两人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亢曲长,留几个人收拾残局,你本人马上返回丰安堡!”
从何有真口中得知,李有才竟是装病留在丰安堡时,杨灿就暗吃了一惊。
何有真失算了,失算在他不了解杨灿真正的底细。
从杨灿在旱骨滩上,走进索缠枝的喜帐时,一条新路就已在他面前敞开了。
而对于何有真的谋划,杨灿也有一处漏算了,他漏算了李有才。
他没想到这位李大执事的病竟然是装的。
何有真小看了他,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他可不想因为小看了李有才,也同样葬送了性命。
所以,杨灿立即打发亢正阳赶回去,亡羊补牢,未为迟也。
杨灿没有和亢正阳一起走,这边的事不妥善解决好,他就算回去了,就算成功地摆平了李有才也没有用。
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抵挡不住来自凤凰山的怒焰烈火。
至于青梅,杨灿倒不担心,青梅是少夫人的人,何有真与李有才是奉了阀主之命,下山查办走私军器的事的。
现在他们把这罪名栽在自己……好吧,也不算是栽赃。
总之,他们现在定了自己的罪,要查抄赃物,针对的也只是自己。
而且,这是于阀内部惩治不法的一次行动,怎也不会伤害到青梅。
顶多是行动之际,青梅若出面阻拦,会被他们暂时控制起来。
事有轻重缓急,青梅没有性命之危,那他就不用担心了。
眼下,最紧要的,还是控制于李有才,他才能好好琢磨一下,就以如今这副烂摊子,如何解决此事。
杨灿就把何有真刚刚对他卖弄时所说的消息和亢正阳说了一遍,亢正阳听了也不由色变。
“庄主放心,我马上回去,一定不会让他们在府上胡为!”
亢正阳给杨灿留了几个人,立即招呼其他部曲上马,快马加鞭向丰安庄的方向冲去。
这一场厮杀,亢正阳这边自然也有死伤,眼下他却是顾不上了。
留下来的人,开始收拢自己人的尸体,把伤者抬起一边敷药救治。
杨灿看着何有真大张着双眼被抬走,不由得暗自庆幸。
幸亏早早建立了他的情报网络,一直盯着张云翊这条不可能驯化的毒蛇。
如果不是那晚豹子头的侄子程小乙,一路追着皮匠王永财,看着他上了凤凰山。
那么杨灿今天除了向何有真臣服,从此被他掌握、利用,还真没有别的路走了。
王皮匠先和张云翊有了接触,然后趁夜上了凤凰山。
而张云翊恨他入骨,所以张云翊要联络的人,对他一定同样怀着恶意。
他不确定这个人是谁,那他对凤凰山上到他这儿来的任何人,都保持着一份警惕,就断然不会错了。
正是靠着这个判断产生的警惕,给他挣来了一线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