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就连这辆车,也是布满了劈砍的痕迹,牛皮的车帘破了几个洞。
车上堆着毡毯、锅盆等物,拔力部落的首领拔力末,就躺在毡毯卷和锅碗瓢盆中间。
他左胸缠着厚厚的白麻布,暗红的血渍已经渗透了布料。
这位仁兄当日被秃发隼邪追杀,果断弃马上山,还真被他逃回了部落。
但他还没喘过一口气儿,秃发部落的人就杀过来了。
仓促应战之下,拔力部落大败,损失惨重。
当然,即便不是仓促应战,他们也不是秃发部落的对手。
如今,好不容易用惨重的代价摆脱追兵,他们正试图迁徙大逃亡。
拔力末看到豹子头,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
他认出豹子头是杨灿身边那个高大的护卫,咳嗽了两声,声音沙哑地道:
“咳……咳咳!你是杨灿身边的那个护卫?找我……有什么事?”
豹子头看他这副狼狈模样,眉头不禁蹙起,拔力部落显然是遭遇了大麻烦。
但他没敢多问,在马上拱了拱手,开门见山地道:“拔力首领,我奉杨庄主之命而来。
请问首领,近来有人在苍狼峡大战,所遗尸首,是否是被你的人收敛了。”
拔力末呵呵地笑了两声,声音沙哑得像是磨着两块石头。
“收敛?有什么好收敛的。”
他顿了一顿,因为笑声牵动伤口,眉头皱了皱。
“本来,是想搞清楚那些人身份的,可惜他们身上,并没有什么可辨识的东西。”
豹子头两眼一亮:“那么,请问那些人的尸体呢?”
拔力末随意地摆摆手:“当然是抛之荒野了?”
“啥?”豹子头一呆。
在汉人心中,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说到底,是一种对生命的尊重。
哪怕是敌人,刨个坑又不用花费什么,抛之荒野任由飞禽野兽吃掉,是不是太冷血了些?
拔力末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眼神里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笑意。
“天生万物,彼此供养。他们的尸体喂了狼,我们猎狼,用狼皮做袄子。
他们的鲜血滋养了草地,草地供养了牛羊,我们吃牛宰羊。
不过是天理循环,有什么不对?”
豹子头被他问的哑口无言,豹子头从未想过生死竟能如此直白地与“生存”挂钩,草原的残酷与通透,不在他的固有认知之内。
豹子头苦笑一声,摇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告辞了……”
他提马想走,忽又顿住,看看这逃难一般的队伍,疑惑地道:“拔力首领,你们这是……,遇到强敌了?”
拔力末颓然闭上眼睛:“我们吃掉弱者,更强者吞并我们,这也是天理循环,怨不得人。”
豹子头见他不想多说,摇了摇头,提马便走。
既然此来一无所获,他得赶紧回去禀报庄主,懒得跟这些鲜卑人饶舌。
拔力末挣扎着在车上坐起来,倚着锅碗瓢盆,看着豹子头策马轻驰向等着他的二十名侍卫,心中忽然一动。
秃发部落的人千里奔袭,突然杀进了他的营地,对拔力部落展开了围剿。
对方来的人不是很多,但拔力部落全无防备,四处分散游牧的族人甚至来不及集中。
这种情况下,当然不是秃发部落勇士的对手。
他的大本营惨遭洗劫和屠戮,如今只余千余人,其中大多半是老弱妇孺。
他本想投靠一方与秃发部落并不友睦的大部落,再慢慢聚拢散布于草原之上的那些部落牧民。
但是,他们老弱妇孺太多了,每个部落因为草场的原因,相距的都不近。
他很担心,不等找到可以投靠的部落,不等散布在草原上游牧的族人闻讯聚拢回来,他就会被全是精骑战士的秃发追兵截住。
甚至不是截住,而是堵住。
秃发部落的人不蠢,也知道他们能投靠谁。
东边方的贺兰部、西南边的契骨部,是他目前最好的选择。
他想得到,秃发部落的人当然也想得到。
说不定秃发乌延和秃发隼邪兄弟俩已经各领一支人马,截向他们的前路。
但,谁说他就一定得投靠贺兰部或契骨部?
这个杨灿……
拔力末不禁想起了他做客丰安堡时无意中听到的一番话。
“庄主老爷改良了水车,水能翻到十丈高的地方了,高处再架一辆水车,地势很高的坡地,都能变成良田了。”
“是啊是啊,你原来还说你家孩子多,养不起,这下好了吧?
就你家那些小牛犊子,跟着他爹开荒去,你家的地不得翻几番啊?”
于阀的地盘上会大量增加耕地,那……他们需要的人力也会大量增加吧?
如果我投靠于阀……
拔力末忽然挣扎起来。
“哎哟!”
拔力末强忍痛楚,坐正了身子:“快,快拦住他,我有话说!”
……
丰安堡里,张云翊和李有才,正在攻打杨府的宅中之宅。
张云翊所建的这处宅院,从建设之初,就考虑到防匪和防火的问题。
院落是层层嵌套,用高墙和厚重的门户再将不同的院落隔断开来。
而张云翊自家人居住的内宅尤其隐蔽。
为了藏富,这后宅没有正门,是在假后宅的正堂后面建了一堵高墙。
高墙两侧,各有一个进入内宅的侧门。
那侧门藏在墙斗阴影里,不仅隐蔽,而且摆布不开人马,不好施展攻击手段。
他们本来是想出其不意闯入内宅,控制小青梅,然后搜索整个府邸的。
结果等张云翊带着李有才冲到后宅门口,却见高两丈的狭长门户紧紧地闭着,早已内外隔绝,进不去了。
情急之下,他们只好寻大木撞木,寻梯子爬墙,仓促之间,哪有合适的工具可用。
李有才拍着身旁的院墙,掌心传来的坚硬触感,让他烦躁无比。
“张庄主,你说你当初为什么要建这‘宅中宅’?还建的如此牢固,这怎么打?”
张云翊苦笑道:“这高墙厚门,本是为了防匪盗,我怎知会有这么一天,要来攻打自己的家?”
内宅里面,小青梅一身利落的劲衣,腰间系着宽腰带,手里提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一边巡视,一边大声地打气。
“这里墙高门厚,他们打不进来,大家好好干,老爷回来必有重赏!”
墙头上,杨灿买下的那些奴仆,全都持着兵器守在上面。
小青梅紧急把他们集中起来,全都调进了后宅。
关于后宅里只许有庄主一个带把儿的规定,事急从权嘛,当然就不用理会了。
内宅的丫鬟、婆子也没闲着,她们合力抬来碗口粗的大木,死死抵在侧门内侧。
木头上还垫了几层厚毡,生怕被外面的撞木撞坏。
另一些人则端着筐子,往墙头上送石头、瓦片,甚至还有烧开的热水。
灶房里的大铁锅还冒着热气,几个婆子轮流提着铜壶运水。
柴房老辛提着他打磨锋利的柴刀,哆哆嗦嗦地站在墙头上。
这高墙很宽,虽然不像城墙一般可以纵车跑马,但也宽到可以让人在上守卫、行走。
一架长梯搭上了高墙,几个张府护院口中衔刀,飞快地爬了上来。
“救命啊,他们上来啦,要杀人啦。”
老辛吓毛了,挥舞着柴刀就扑了上去。
“噗嗤!噗嗤!噗嗤!”
老辛的手就跟患了癫痫似的,手中一口柴刀胡乱地挥舞着。
可那每一刀,在慌乱中都能精准地刺中、砍中爬上墙头者的身体要害。
一个护院刚探出头,柴刀就劈在了他的颈上,鲜血瞬间溅了出来。
另一个护院刚伸手抓住墙头,老辛就一刀剁在他的手上,护院惨叫一声,四指断掉,摔了下去。
如果劈砍的不是要害,说不定这几个护院就爬上来了。
可这要害处挨上一刀,马上就会失去战斗力啊。
老辛一边杀猪般惨叫着,一边慌乱地挥舞着柴刀,杀猪砍羊一般,就把攻上墙头的人砍了下去。
老辛拖着一条瘸腿,本来走路就一高一低的,慌乱之下更有一种连滚带爬的感觉。
他砍完了人,把带血的刀往嘴里一衔,抱起一口粗陶坛子就狠狠砸了下去。
“砰!”
坛子狠狠砸在一个爬到一半的护院武师头上,鲜血顿时披头而下。
那护院两眼发直,身子一挺,就从梯子上摔了下去,把下边两个正在爬梯的人也砸到了地上。
墙外,潘小晚带着来喜急急而来。
“李有才,你疯啦,你这是在干什么?”
潘小晚一把抓住李有才的胳膊,变色道:“咱们来丰安庄做客的,这怎么就打起来了?”
李有才无奈地苦着脸解释:“娘子,这不是我的主意啊!
何执事怀疑杨灿私贩甲胄,让我们彻查杨府。
可谁知道青梅姑娘早有防备,我们刚到后宅,门就关了……”
他心里其实也委屈,他是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原本想着出其不意制住青梅,兵不血刃搜查杨府。
结果,人家早有防备。
他又想喊话晓以利害,劝说青梅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