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了数日的大门,再次被叩响。
来的不再是御史台的言官,而是一些品阶不高、多在六部担任闲职、或出身寒微、郁郁不得志的官员。
他们或许是被那首“猫诗”中展露的气魄与才情所吸引,或许是被太子这迥异于常理的应对方式所展现出的“不凡”所打动,或许仅仅是觉得,这位身处逆境却似乎别有章法的太子,值得他们来“看一看”。
李承乾坐在主位上,看着下方几位神情或拘谨、或好奇、或带着审视目光的官员,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兴奋。
第57章 一个个都把自己当成了帝师?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官员们整齐划一的行礼,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听在李承乾耳中,如同最美妙的乐章。
“诸卿平身,看座。”
李承乾努力维持着沉稳的仪态,但眼角眉梢难以抑制的飞扬神采,以及微微抬高的下颌,都泄露了他内心的极度舒爽。
官员们依序落座,进言开始。
有的官员深谙官场之道,开口便是对太子近日“纳谏”、“勤学”之风的由衷赞叹,言辞恳切,马屁拍得不露痕迹,听得李承乾身心舒畅,微微颔首,偶尔还点评一两句,显得从谏如流。
更有一些实干派的官员,则直接抛出了自己深思熟虑的政见。
有的谈及关中水利年久失修,提议趁着冬闲征发民夫疏浚;
有的议论如今选官过于侧重门第,希望能稍重才学;
甚至有人小心翼翼地提及,西州徙民之策虽好,但沿途州县接应、物资调配仍需细化……
这些建议或许并非全都高明,但李承乾依照李逸尘事先的提点,并不急于表态,而是认真倾听,时而询问细节,时而表示会将建议“仔细斟酌”,或“转呈有司议论”。
他应对得从容不迫,举止间竟真有了几分虚心纳谏、沉稳睿智的储君气度。
这让许多原本只是来观望的官员暗自点头,看到太子的变化,并非全然是做戏。
殿内气氛热烈。
李承乾感觉自己仿佛真的触摸到了权力的核心,不再是那个被父皇厌弃、被兄弟觊觎、被群臣轻视的跛脚太子。
李逸尘如常入宫伴读。
行至东宫左春坊外,却被两名面色冷峻的内侍省宦官拦下。
“李伴读,刘内侍有请,移步一叙。”
为首的宦官声音平淡。
李逸尘心中凛然,知道该来的终究来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惶恐,躬身道:“不知刘内侍召见,所为何事?下官还要去伴读殿下……”
“殿下那边自有分说,李伴读,请吧。”
宦官打断他的话,侧身做出引路的手势。
李逸尘不再多言,跟着他们来到一处僻静的偏殿。
殿内,端坐着一位面白无须、眼神锐利的中年宦官,正是内侍监王德手下得力的干将,姓刘,宫中皆称刘内侍。
“下官李逸尘,参见刘内侍。”李逸尘恭敬行礼。
刘内侍抬了抬眼皮,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茶盏,声音尖细。
“李伴读,不必多礼。坐。”
李逸尘依言在下首坐了,姿态恭谨。
“召你来,也没什么大事。”
刘内侍目光如钩,上下打量着李逸尘。
“陛下关心太子殿下学业,咱家奉旨问问,你作为殿下近身伴读,对殿下近日……嗯,有何看法啊?”
他早已打好腹稿,此刻面露诚惶诚恐之色,斟酌着词语,中规中矩地回道:“回内侍,殿下天资聪颖,近日确实勤奋了许多,于经史子集,皆能用心研读,偶有心得,也会与下官探讨。下官……下官只觉得殿下进步神速,实乃大唐之福。”
“哦?勤奋了许多?”
刘内侍捕捉到关键词,身体微微前倾。
“具体说说,殿下都读些什么?又与你有何探讨?”
李逸尘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得意,仿佛终于有机会在人前展示自己的功劳。
他语气都轻快了些许。
“不敢瞒内侍,下官见殿下往日……呃,性情偶有急躁,便斗胆建议殿下多读读《贞观政要》。此书收录陛下与诸位相公的问对,皆是治国安邦的至理名言。下官以为,殿下若能深研此书,必能体悟陛下圣心,明晓为君之道。”
他顿了顿,见刘内侍听得认真,便更加滔滔不绝起来。
“殿下果然听劝!这些时日,时常手不释卷,读到精妙处,还与下官一同剖析。比如前日读到陛下与房相论及‘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殿下便感慨良久,说往日自己确实有失偏颇,日后定要广开言路。还有读到魏郑公直言谏诤的篇章,殿下亦言,忠言逆耳,方是良药……”
李逸尘说得眉飞色舞,将自己如何循循善诱,太子如何从善如流,两人如何教学相长的场景描绘得活灵活现。
他极力塑造一个抓住机会、努力影响太子并初见成效的“功臣”形象,言语间暗示,太子近期的“睿智”表现,他李逸尘居功至伟。
“哦?如此说来,太子殿下近日之变化,李伴读你功不可没啊。”
刘内侍眯着眼,语气听不出喜怒。
“下官不敢居功!”李逸尘连忙摆手,但那表情分明是再说事实如此。
“皆是殿下天纵英明,肯纳忠言。下官不过是尽了伴读的本分,略尽绵力罢了。”
一个自认有些才华、急于表现、略有小聪明却藏不住事的年轻伴读形象,应该已经成功树立起来了。
这正是他想要的人设。
原主三年前来太子身边当伴读之时,也是有宏伟志向的,只是三年的时间,不被重视,其边缘化的身份将其意志打消!
本就怀才不遇,郁郁寡欢,如今得到太子“信重”,难免会得意忘形,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合情合理。
刘内侍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些太子平日言行、与其他伴读属官的交往等细节,李逸尘皆是对答如流,该“如实”的如实,该“修饰”的修饰,始终维持着那个功臣的调子。
问话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刘内侍才挥挥手让他退下。
类似的查探,也在东宫其他属官中进行着。
得到的结果大同小异。
许多中低层属官,面对内侍省的询问,或多或少都流露出类似的情绪。
太子变得“听劝”了,而自己恰好提出过某些被采纳的建议。
这种参与感与被重视感,让他们在谨慎之余,也忍不住流露出对太子“睿智”的赞叹以及对自己“功劳”的隐约自豪。
两仪殿。
“陛下,东宫上下查问已毕。众口一词,皆言太子殿下近日勤学纳谏。诸多属官皆称曾向殿下进言,且多被采纳。故而……故而殿下近日言行,颇显睿智。”
王德的声音平稳,不带任何个人感情色彩。
李世民一份份翻阅着那些记录,脸色阴沉得可怕。
“皆有功劳?皆是贤臣?”李世民冷笑一声。
“照此说来,太子之变,非其自身醒悟,倒是他东宫僚属个个都是卧龙凤雏了?”
他猛地将一份记录摔在案上,“荒谬!”
他眼中杀机一闪而逝。
感谢读者大佬的月票和推荐票!!!还要感谢读者大佬的打赏!!!已经在规划爆更的路上,以回报读者大佬们的恩情!!!爆更可能晚几天到来!!!正在积极谋划之中!!!再次感谢读者大佬们!!!
第58章 你让本王额手称庆?
这些蠢材,竟敢将教导太子的功劳揽到自己身上?
简直不知死活!
若依他此刻的心意,将这些蛊惑储君、妄自尊大之辈尽数杖毙亦不为过。
然而,理智迅速压倒了怒火。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缓缓靠回龙椅。
此刻不能动。
太子刚刚扭转一点舆论,形象有所回升。
若此时严惩东宫属官,无异于告诉天下人,太子身边的“贤臣”皆是奸佞,太子的“纳谏”全是虚伪,之前所有关于太子的恶毒谣言,反而会被坐实。
这将引发朝堂巨震,彻底动摇国本。
这代价,他不能承受。
更让他心惊的是,对李逸尘等人诗才的暗中查探结果,皆显示这些人绝无可能作出“千锤万凿出深山”那般气魄的诗句。
而那首诗本身的格律,经精通音韵的学士研判,确与当下流行的诗体格律有异,古朴铿锵,别具一格。
这更坐实了此诗来历蹊跷,绝非东宫这些伴读属官所能为。
看来只能将探查范围从东宫内部转移到跟太子有密切关系的外臣那里了。
李世民是希望太子有进步的,但是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成为傀儡,任由人遭控。
过了一日,东宫的狗会算卦的谣言甚嚣尘上。
“狗会算卦?”
当这个比“公鸡下金蛋”和“猫会作诗”更显诡异的流言,伴随着对并州地动的具体预言在长安街巷间传开时,即便是最热衷于猎奇的市井小民,也感到了几分难以置信的荒谬。
“东宫那只细犬,能用爪子扒拉出卦签,预知吉凶?还算出四月并州晋祠一带地龙翻身,毁庄稼但不伤人?”
茶肆里,有人嗤笑着摇头。
“这编得也太没边了!前两个好歹是‘生蛋’、‘抓挠’,这狗还能懂《周易》不成?”
“就是!地龙翻身乃天机,岂是畜生能窥测的?”
旁边的人附和道,觉得这谣言已然脱离了趣闻的范畴,滑向了纯粹的胡言乱语。
然而,与之前纯粹的嘲笑不同,这一次的流言中,却掺杂了一些异样的声音。
一部分心思单纯,或是笃信鬼神祥瑞的百姓,在经历了“金蛋”引财、“猫诗”表志的连续冲击后,心态悄然发生了变化。
“诶,话不能这么说。”一个老成些的商人捻着胡须,眼中闪烁着精明与一丝敬畏。
“东宫接连出现异象,岂是偶然?先是金蛋,寓意财富;再有猫诗,彰显气节;如今这细犬通灵,预知天机……这一桩桩,一件件,莫非……真是上天示警,东宫有真龙之气,故而生出如此多祥瑞?”
“祥瑞?”旁人一愣。
“对啊!”商人越说越觉得自己抓住了真相。
这种论调起初微弱,但在“猫诗”带来的震撼余波中,竟也找到了一些拥趸。
尤其是在一些底层官吏和不得志的文人中间,他们更愿意相信这是太子德行感天动地的征兆,是国本稳固的吉兆。
“太子殿下近来开放东宫,纳谏勤学,举止大异从前,或许真是痛改前非,引动了天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