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文兴腕间缠着串苏门答腊珊瑚珠:“若胡椒给足了,工部还能批我们增造二十艘封舟?
“大帅,即便朝中有国公爷替咱们顶着,可他的压力也很大。”
他将洪武十八年裁撤澎湖水师的邸报拍在鲸油灯下。
蓝玉的骨节发出爆响:“察罕帖木儿留着他们跟现在的事有屁关系!”
“洪武三年北伐为何停在大漠南沿?”夏元吉指尖蘸茶在案面画出长城轮廓,“若当时直捣和林,今日九边重镇还能留住五十万戍卒?”
帐外传来试射新式碗口铳的轰鸣,潘文兴趁机展开柔佛国密信:“上月海盗屠了边加兰港,柔佛苏丹今早就送来五船粮草求驻军。”
信纸末端九个指印中,有三个指纹属于半年前被他们罢黜的麻喏巴歇亲王。
蓝玉抓起海寇首级匣砸向帐柱:“难道要我学那王保保,故意留着残兵败将?”
“将军请看这个。”夏元吉抖开卷洪武八年《宝船营造则例》,某页插着片被虫蛀的龙江船厂准造批文:“当年太祖为何留着方国珍旧部在舟山?”
对面的海军副将定远侯王弼突然闷声道:“末将记得洪武七年,舟山卫上报击沉海寇船十二艘,结果被户部克扣了三千两修船银……”
蓝玉的眼角抽搐起来。
潘文兴适时呈上卷发黄的文书:“这是上月暹罗商船缴纳的护航费,足够换装三百支新式火铳。若海域彻底靖平,船户们还肯出这个血?”
“你这是弄虚!”蓝玉的咆哮声震得案上令旗颤动,“信不信老子连你……”
想到刚才他收敛的情绪,蓝玉又控制住了。
“将军可知道为何洪武十二年突停高丽贡马?”夏元吉忽然将半枚虎钮银印按在案上,“因为辽东卫所报称边患已绝,结果三年后女真就劫了抚顺马市!”
暮色从帐缝渗入时,潘文兴解下腰间镶着爪哇犀角的短刀:“方国珍余部直到洪武五年才肃清,朝廷为此养了舟山水师整十年。”
蓝玉抓起牛皮酒囊灌下半袋黄酒,突然盯着海图上的马六甲海峡:“那群红毛鬼上月运往旧港的八百支火铳……”
“所以昨日故意放跑了两个探子。”夏元吉抚过刚送到的佛郎机炮模,“他们得留着那双眼睛,好瞧见我们的新炮台。”
海风骤急,刮得帐外的帆布噼啪作响,蓝玉突然踩碎脚下的海盗令牌:“给老子画出道来!”
“每月让海盗劫两次番邦商船,我们大张旗鼓救回一次。”潘文兴用红毛番的羽毛笔在海图勾出三条航道,“商贾们自会哭着求朝廷增派战船护航。”
“那些番邦王室……”蓝玉话音未落,书吏已抬进满剌加王血书:“他们正盼着海盗削弱那些不听话的附庸小邦!”
当最后一缕残阳被海平面吞没时,十八艘满载丝绸的福船悄然出港。
桅杆顶端的日月旗格外高悬,船舷新漆的炮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暗礁后两个湿漉漉的红毛探子瘫跪在船板上,哆嗦着记下那些“无意间”展示的新型子母铳。
“腊月前让苏禄商队遭回劫。”夏元吉在潮声中卷起海图,“该换批会说汉话的锡兰宝石商了。”
……
海军白虎堂。
蓝玉的佩刀扎进白虎堂的楠木立柱,刀柄缀着的红缨仍在颤动。
十五名海军将领的铠甲撞击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钉在刀锋下的那本染血账册。
蓝玉的手指划过账册上的砂批朱注,“今年工部只批了六艘新式战船,还是用裁撤漕运司的旧料拼的。“
泉州卫指挥使徐彪突然踹翻案几:“大帅是要用兄弟们的命换破船?”
“换的是海军存续!”抖开南洋诸国进贡簿,“洪武八年裁撤两广水师后,二十万水师弟兄如今还剩多少?”
他将户部克扣军饷的批文拍在徐彪胸前,“去年海盗劫走的三十船香料,让暹罗王哭着求我们增派战船!”
澎湖卫千户赵宏突然扯开胸甲,蜈蚣状的疤痕从锁骨蔓延到腰际:“洪武十二年打舟山,末将带着三百死士火烧方国珍旧部!”
他抓起半截断箭指向蓝玉,“现在您让我们当缩头王八?”
蓝玉一脚踏碎海盗的硫磺弹,硝烟呛得众人后退:“上月截获的火铳,已经能轰穿我们十年前的盾甲!”
他将走私密报甩向人群,“留着海盗劫他们的货,红毛番才不敢明目张胆卖军火!”
“那倭寇在福建沿海……“年轻参将话未说完,潘文兴已展开卷海防图:“上月故意放走的两个探子,今晨刚把假布防图送进平户藩!”
海军都督佥事周巍突然割断帅旗缨穗:“末将十七岁跟着廖永忠将军打鄱阳湖,没见过这么憋屈的仗!大帅不如把我们都发配去修运河!”
蓝玉突然掀开帐幔,港口内正在拆解的十艘楼船发出木材断裂的哀鸣:“工部说这些旧船要改运漕粮!”
生锈的龙骨在夕阳下如垂死巨兽,“没有海盗,明年拆的就是你们的座舰!”
“可上月阵亡的……”徐彪话音未落,蓝玉已抛出阵亡将士名录:“每个名字换十两烧埋银!”
他撕开兵部密函,“若今年再报全歼海盗,海军就要裁撤三成!”
潘文兴突然将二十四国海盗销赃记录铺满地面:“柔佛苏丹的叔父在暗中收购赃物!”
他踩住满剌加王室的密信,“这些王室巴不得海盗削弱政敌!”
赵宏的断箭突然刺入案面:“所以我们要当他们的刀?”
“是当渔翁!”蓝玉抓起代表海盗的黑鲨旗插在沙盘上,“每月初三初九,长鱼岛西侧暗流最利突围。剿七留三,这是朝廷要的账目!”
“下月让苏禄商队遭劫两次。”蓝玉将染血的令旗丢进火盆,“该换批懂事的锡兰商人来谈护航费了。”
……
等将领们散去之后,王弼才走上前来,对此时非常郁闷的夏元吉说道,“大帅没想到咱们打的如此顺利,如今依旧要做这种缩头乌龟一样的事。
“您也别怪兄弟们刚才激动,他们一个个都曾经在战场上跟海盗、倭寇跟方国珍、张士成他们的余部拼命过,一个个都是从血与火里边走过来的,骄傲的任何人都瞧不起,现在让他们做缩头乌龟,的确是有点为难。”
夏元吉听完王弼的话之后,心里便很不好受,他难道会不懂这个道理吗?
他刚才听完了夏元吉对自己说的那些,他也感觉到憋屈的要命,凭什么要让海军做这些缩头乌龟一样的事?
凭什么要让海军卷入到这么多的政治漩涡当中去,海军应该像一把锋利的矛,直接把所有敢于抵挡的盾全部给刺穿才是。
可是现在却要去跟那些海盗,去跟那些走私犯,去跟那些番邦小国谈条件,还要收所谓的保护费,这让他骄傲的自尊心其实是难以接受的,但是正如夏元吉所说。
如果大明海军现在能赢,一路凯歌,战报一封接着一封的到达了朝廷。
皇帝和太子殿下以及国公也都会很开心,可是结果呢是什么?
结果就是将来海军一定会被猜测,一定会压缩编制,这是必然。
因为海面上已经没有了海盗就不需要海军,可如果是这样的话,海军存在的寿命就会极短,将来海军的战力就会急剧衰弱。
如今国公爷他们的改革变法已经取得了成果,但是同样存在着许多的反对者,他们不会在明面上反对改革变法,因为他们也不敢。可是背地里面难道他们就不会搞其他的文章吗?
如果这些人顺着海军的捷报一份一份的去上书,言说海军既已大捷,那就不需要海军太多存在于海面上,因为海军的确是耗费很多军费。
可是只有陈寒和夏元吉以及蓝玉很明白,大明是需要海军的是需要不断的投入的,这里投入的每一两银子都不会白费。
所以此刻的大明海军在南洋的行动,其实是支援陈寒在朝廷当中的行动。
作为皇帝作为将来的皇帝的太子朱标是不能一味的全部站在陈寒这边的,即便支持,可是皇帝还有太子都必须得要明白他们是国军他们是皇帝,他们必须得平衡全天下的利益。
所以这个时候海军就是陈寒手中最有力的王牌,陈寒需要海军不断的扩展战果,但是又需要其他的小国臣服于海军,臣服于大明。
王弼看着从营帐缝隙当中突出的海面,缓缓说道,“我们就像这海面上的太阳一样,落下去之后必须得要升上来,要不然咱们就会像尸体一样沉入到海里,永远没有机会浮上海面。
“虽然这显得很缩头乌龟,但是总督还有国公爷设计成这样是应该的。
“这些番邦小国一个个的打的什么算盘,咱们也都明白,绝不能让他们得逞,绝不能让咱们辛辛苦苦打下的这片江山拱手相让给那些人,所以养寇自重是必须的,我也支持。”
……
第646章 朱元璋:什么都听腐儒的,那什么都做不成
一般来说养寇自重这种话都是从那些一个军阀这里面说出来的,因为他们需要这些个山贼土匪来保证他们有仗打,来保证朝廷不敢克扣他们的军饷,这是必须的。
可是作为海军来讲,其实是没有必要这样的,因为海军现在其实得到的是陈寒和朝廷整个的支持。
但是正如蓝玉说的那样,现在看起来好像是朝廷支持着陈寒和蓝玉。
可是有朝一日,朝廷整个改革变法都成功了之后,那么南洋这边就不再需要太过于投入了。
毕竟海盗已经太弱了。
海风裹挟着咸腥气灌入白虎堂,蓝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上缠着的鲨鱼皮。
“报——”斥候踏着浪声冲进营帐,“长鱼岛东三十里发现红毛番补给船!”
夏元吉的茶盏停在半空,茶叶梗在褐色的汤水里缓缓竖起。
潘文兴已从袖中抖出暹罗商会的密信:“上月柔佛苏丹向红毛番赊购了二十门火炮。”
“放响箭。”蓝玉突然抓起令旗,铠甲鳞片在烛火下泛起血光,“让徐彪带三艘福船佯攻,记住——”他指尖重重戳在海图某处,“等他们点燃硫磺桶再撤!”
夜色如墨,王弼站在艨艟舰首,望着远处忽明忽暗的火光。
三十年前鄱阳湖的血战仿佛穿越时空重叠在眼前,只不过这次他们射向海盗船的火箭都特意避开了要害。
“将军!”副将突然扯住他披风,“那两个锡兰探子正在记录我们的阵型!”
王弼的嘴角扬起冷笑,特意将令旗往左偏移三分。
当红毛船桅燃起冲天大火时,他分明看见暗礁后有艘小艇正在疯狂记录这场‘惨烈’海战。
黎明时分,徐彪拎着半截焦黑的红毛番旗摔在帅案上:“按您的吩咐,留了七艘快船往马六甲方向逃了。”
夏元吉正在誊写战报的狼毫顿了顿,一滴墨汁精准晕染在‘歼敌两百’的‘两’字上。
潘文兴适时递上柔佛使者的求援书:“苏丹愿意提供二十船稻米换取护航。”
“不够。”蓝玉突然将匕首插进沙盘上的马六甲海峡,“告诉那些香料商人,想要平安通过巽他海峡,得再加三成护航费。”
正在记账的蓝玉听到蓝玉的话后抬头看了看他,蓝玉昂首挺胸好像并没有觉得这个时候蓝玉看他的眼神有什么不对。
反而是觉得很正常。
意思是说我评论里就是这样的人,你不用这么看着我。
蓝玉这时刻还是很欣慰的。
至少这个时候的蓝玉已经开始根据自己的要求步入正轨。
即便是可能心里面有些个不乐意,可现在他毕竟是照着自己的办法去榨取那些香料商人,那些人今后估计会多加护航费,这才是大明海军在南洋一带生活的必需品。
有了这批上供的香料转手一卖,每一个将士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陈寒曾经说过,将在外有所不受,可是这个有所不受要怎么来实行?
蓝玉带来的锦衣卫随时都可以将这里的情况上报给陈寒,可是为何陈寒还要允许自己去搞这样的东西。
就在于陈寒很明白如果大明海军在外面真的什么都捞不到的话,那肯定不可能有动力。
将来自己靠什么来喂养大明海军,难道靠信念吗?
难道靠信仰吗?
根本不可能,陈寒从来不会把自己对大明的感情用在其他的国家身上。
你们通过我来保护你们就必须得要付保护费,这是正常的交易,如今蓝玉终于算是把蓝玉这股直肠子给扭转过来了。
潘文兴这个时候更是开怀,他也就不用藏着掖着了。
主要是这段时间他发现蓝玉他们这些个将军们,一开始是非常不愿意执行国公爷陈寒的命令的。
可是到后面发现那些一个沿海的城主们,那些个做买卖的香料商人们,那些个南洋各国进贡的金银珠宝到了之后。
海军战士什么的态度也悄然发生了一些转变,谁会跟钱过不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