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叶子姿突然兴奋起来,不停摇着冯一鸣的胳膊,“下午没事了吧,要不去我家玩呗,今天我爸在家,你知道他最喜欢你了,三天两头的念叨你。”
冯一鸣费劲的把胳膊挣脱出来,“不行,不行,下午要回学校,今天期末考试成绩要出来了,我回去看分数,你在家等我电话。”
叶子姿又折腾了半天,直到冯一鸣保证放假期间至少每天一个电话,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家了。
第十九章 窥见
站在一片泥泞的站台上,等了二十分多分钟,还没有等到22路公交车。1999年的青萍市,交通问题比较多,老工业城市,人口多,城市面临转型,而人口大量拥挤在市中心,一到雨雪天或者节假日,一个小时都不一定等得到公交车到站。
冯一鸣站在角落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来城里打工的,带孩子去医院看病的,放假走亲戚的,形形色色的人将不大的站台挤的满满当当,嘈杂的人群中时不时响起孩子的哭闹声。
冯一鸣抬头看看依旧阴沉的天,干脆走出站台,沿着降水河一路走下去。市里几年前就在河畔零零星星的建了几座开放式的花园,只是没有收入,园林局那帮大爷自然不肯来打理,花园里草地花木大都枯萎,供游人休息用的石凳也处处是破裂的痕迹,只有几颗在这雪天依旧绽放的腊梅让人精神一振,冯一鸣看着白雪相伴的腊梅,隐隐闻到一股清新的花香,心想自己已经经历了前世的种种严苛,坎坷,那就应该在今生努力绽放。
沿着河畔走了半个多小时,阴沉沉的天又下起雪来,冯一鸣看看附近没什么商家,只有一个加油站,摸摸口袋还有点余钱,走进加油站里的小店,“来瓶可乐。”
店老板就是加油站的老板,正忙着给别人找钱,头都没抬,“里面,你自己去拿。”1999年,中石化,中石油还没把手伸进青萍,市里的加油站大都是本地的杂牌,管理混乱,油质不高,安全措施也不到位,后来要么被中石化并购,要么慢慢消失。
冯一鸣进来主要是为了躲躲雪,走到小店靠里的货架边,打量着店里的货物。
“我说大姐,这价真不高,你出去打听打听,这价你上哪能买的到,是是是,我知道是许科介绍的,再让你10块,我这是成本价了,再降那就是赔本了!”
冯一鸣转头从货架间隙里看过去,一个中年妇女费劲的拎了个油桶走出店门,一个中年男子正擦肩走进小店,店老板屁颠屁颠的迎上来,“黄哥,今儿怎么有空来这转悠?”
冯一鸣瞳孔微缩,闭住呼吸,他认出了这个男子是市长黄鞍的司机,十一时候还在青萍饭店碰到过。
黄兴军脸上挤出个笑容,从怀里掏出几张加油卡,“老规矩?”这是市里小班司机们公开的福利。
店老板点点头,“那当然。”麻利的收起卡,掏出几张老人头塞进黄兴军手里,笑着说“别人不说,你黄哥亲自来趟,怎么也得给个面子。”
“最近生意不错?”
“别提了,今儿不是下雪吗,嘿,加油的能多吗?吃完中饭,就刚才做了一单。”
“就刚才那女的,来买油?”
店老板高深莫测的笑笑,“当然了,你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黄兴军眼珠子转了转,试探问道“不是开车的?”
“当然不是开车的,十有八九是浇自个身上的,市第一纺织厂的,闹事呗,是他们厂后勤科老许出的馊主意。”
黄兴军转头看着门外风雪中还没走远的妇女,“不会是真的汽油吧?”
店老板哈哈笑道“怎么可能是真的,看起来像油,其实压根烧不起来,这油还是老许自个介绍来的,你说呢?”
黄兴军抬手丢了两根烟过去,“知道你烟瘾大,不过记得别在加油站里抽!”不顾店老板的挽留声,出门上了车。
冯一鸣随手拿了瓶饮料,丢下钱,追出门,看着那辆普桑慢悠悠的跟在辛苦提着油桶的妇女身后,不动声色的插了条近道,一路飞奔到市一纺织厂门口。
风雪越来越大,吹的人眼睛都睁不开,冯一鸣在风雪中睁大眼睛,握紧拳头,愤怒的血液正在体内四处乱撞,却找不到宣泄的口子,当站在阴暗处的他看到绕了个圈子的普桑悄无声息的驶进纺织厂宿舍区,再一次辍在那个纺织厂女工身后的时候,前世不解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
经历了前世家道中落的冯一鸣,清楚的知道政治的丑陋,但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幕,为什么后来发生纺织厂群体事件时,会有两个据说“不慎”高度烧伤,最终不治的死者,冯一鸣也终于理解为什么后来在sh和市一纺织厂子弟聊天时,他口中屡屡提到的那句“死的真冤!”
冯一鸣绝不相信眼前这幕是巧合,重生后的自己除了弄了点副业,一直缩在市一中里,不可能对青萍市政坛造成任何大的影响。
冯一鸣缩着脑袋,堆着笑脸凑到传达室里大爷身边,“大叔,你们纺织厂也太不好找了,今儿又下雪,找了好半天才找到。”
老头歪着头打量着冯一鸣,抿了口酒,爱理不理的问“你找谁啊?”
“吴丹青,他老爹好像是销售科的,我是他市一中一个班的同学。”吴丹青是纺织厂销售科科长的儿子,和冯一鸣是球场上的老朋友,不过不是一个班的。
“哦,丹青啊,好像不在啊,他们家回老家过年了,现在厂子里啊,冷清啊!”
冯一鸣又套了几句近乎,递了根烟过去,“大叔,刚才进来那谁啊,拎了个大桶的,女的。刚才风那么大,我没带东西都走的飘忽飘忽的,嘿!”冯一鸣知道这种国企单位,传达室的人往往记人的本事超群。
老头眨巴着小眼睛,“那是老钱啊,说起来老钱苦啊,她家老赵刚下岗,听说她也在下一批下岗名单里,儿子才上小学,这一家人……”
这就对上号了,这个女人因为双职工下岗,没了生计,家无余财,儿子还在上学,当纺织厂发生群体事件时,也不知是心一横,还是有人怂恿,浑身泼满汽油,搂着儿子冲到市委赵鑫书记面前,结果母子双双毙命。
冯一鸣套出钱性女工住址,蹲在纺织厂通往市区唯着那辆黑色普桑在路边短促停下后扬长而去,冯一鸣提起黄兴军丢在路边的油桶,这才悄悄的离开。
权利的斗争,利益的纠葛,这些都是在这个世界上真实存在的东西,但无论什么样的权利,利益,也不应该用别人的生命作为筹码。
人活在这个世上,需要敬畏些什么,需要懂得什么叫做度,无论什么品行的人在自己心中,总有一杆刻着独特度量衡的秤。有着自己人生体悟的冯一鸣想,既然你将无辜人的生命作为筹码,那就不应该在失败后有所抱怨。
第二十章 周志强
冯一鸣站在阳台上,端着杯热茶,看着外面还在如柳絮乱飞的漫天雪花,天地间到处是白茫茫一片,今年的雪特别大,在冯一鸣印象里,只有2008年那场波及大半个中国的雪灾比这次场面还大,校园里不少树已经被沉沉的积雪压弯了腰,如果不去清理,说不准被压塌的树枝会撞上电线,年关上停电,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市一中级别不低,但也没有自己的临时发电机。
冯一鸣侧耳听见楼下周胖子兴奋的叫声,心想真是不知死活的骚年,前几天还因为期末考试全年级倒数,被老爹打得躺床上哼哼唧唧,今儿就下楼玩雪,真是没心没肺的主。
“明天就三十晚了,一鸣啊,看天气预报,这几天雪还得下,不好出门,你今天下午跟我去周老师家拜个早年。”
冯一鸣应了声,随手拿着家里的撑衣杆下楼去了。放假这些天,他已经去周老师家几趟了,想见见那位后来从事网络游戏业的周志强,可惜几次都没见着人,今天是小年夜,倒不怕他不在家。
这时候还在路上的人们要么是出来玩的孩子,要么是刚入职的年轻老师,冯一鸣把羽绒服帽子罩在头上,带着几个发小拿着撑衣杆,竹干给校园里的松柏树木减负,青萍虽然在山区,但市区却位于一块小型盆地,冬天下雪的机会并不多。难得碰到场大雪,大伙儿拿着竹竿到处扫雪,玩的都挺开心。
周胖子鬼心眼最多,招呼着大家等有老师路过的时候,再突然举起竹竿在树上一阵猛扫,大块大块的积雪从高处落下,老师们往往落个满头满脸都是白茫茫的下场。几个年轻老师横眉竖眼,吆喝着要上来讨个公道。
可平时在师道威严下老老实实的孩子们早就玩疯了,还没等他们走近,雪球就像雨点般飞过来,冯一鸣亲眼看着,前年毕业入校,上课诙谐有趣的数学老师被砸得眼镜都飞了,气的大骂,侧身随手捏个雪球就冲周胖子砸去。
还在一边感慨着尚未被市一中严谨,刻板的学风同化的年轻老师们身上,弥漫的活力,冯一鸣惊恐发现身边小伙伴们都纷纷逃远,就剩自己一个人落入魔掌。看着狞笑着围上来的老师们,冯一鸣淡定转身,冲着身边的大树狠狠踹了脚,大块的积雪突然砸在围上来的老师头上,头上有帽子遮挡的冯一鸣这才欣欣然走远,忙着整理衣帽的老师们还听见他语重心长的留言,“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啊!”
冯一鸣领着礼物走在前面,轻轻敲门,“周老师,在不在家啊?”这次期末考试历史,政治分数都不低,冯一鸣几次上门都很受了几次表扬。
房门打开,周志强看着门口的母子,笑道“李老师好。”顺手拍拍冯一鸣的肩膀,“又长高不少,听我爸说,你这学期人如其名,一鸣惊人啊。”
冯一鸣眨眨眼,使了个眼色没说话。
等周老师老伴儿,教政治的柳老师端上茶,周志强才拉着冯一鸣进了自己卧室。
冯一鸣懒洋洋的往床上一躺,“我说周哥,大学里咋样啊?我周嫂呢?”
周志强一听这话,愁眉苦脸的说“听说放假你来了好几次了?听我爸说的吧。嘿,别提了,烦着呢。”
“嫂子哪儿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