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既然对方有难言之隐,还是单独说较好。
可能是萧穗怕尴尬吧。
顾骜带着萧穗下楼,问她:“你觉得哪儿较合适?这里可不沪江,咖啡馆都没有。”
大街还是偶尔有人经过的,顾骜觉得并不太适合说隐私的话题。
萧穗扫了一眼:“这是你的自行车?还凤凰牌的呢。载我一程?去西湖边找个地方坐坐?”
“行,那里较安静。”
大冬天的,又没有路灯,入夜后湖边的树叶会开始结白霜。
这时节的西湖边,是绝对没有人的。要不是顾骜和萧穗都穿着毛呢子大衣,恐怕自己都会冻得受不了。
顾骜思维较缜密,在招待所一楼小卖部买了两杯乐口福和麦乳精,用滚热的水冲泡的,然后让萧穗握着袋子暖手。
萧穗侧坐在自行车后座,一只手环住顾骜的腰防止掉下去,另一只手拿着热饮。
麦乳精和乐口福,后世小屁孩肯定是没见过的。
那是一种大致相当于90后喝的阿华田、或者00后喝的高乐高之类的巧克力奶味饮品。
在79年,手端一杯招待所的乐口福,已经后世任何奶茶店咖啡店都有b-i'ge了。
不到十分钟,顾骜骑到西湖边,找了个干净的木椅子,把自行车靠在一边,跟萧穗坐下。
“现在可以说你的隐情了吧。”
萧穗很会讲故事,居然也不先自述,而是反问:“你不好,我为什么不怕跟一个男生夜里出来么?”
“好,但是如果你愿意说,你肯定会说的。”顾骜直白地表示。
“没趣!”萧穗轻轻啐了一口,把几颗没泡开的乳粉随性吐在旁边的草坪,似乎很没素质的样子,
“我之所以不怕,因为我已经是一个恶名昭彰的女流氓——我受到的屈辱有多大、有多么非得靠前线、为国流血来洗刷,你根本想不到。
连我爸,我弟弟,其实都想不到。他们只知道我犯了错误,却不知道细节,我一直没跟家里说细节。要不是今天没办法,只有你这边的关系能托,我也不想告诉你。”
“到底怎么了,别钓我胃口。说话爽快点!”顾骜很是直男地说。
萧穗被他这么不懂怜香惜玉的逼问,搞得暗暗滴下泪来。
“自从71年,国家有了下乡制度之后,每家每户要么有学的孩子下乡,要么去当兵。我爸想让我弟弟念书,所以我知道,我是逃不过下乡的命运的,自谋办法去部队的工团应征……幸亏我母亲是电影明星,长得漂亮,舞蹈功底也是从小学的,所以我选了。”
萧穗的故事开头,听在顾骜耳朵里,很有共鸣感。
他想到了自己的亲姐姐顾敏。
萧穗却不知道这些,还以为顾骜是虚情假意,很不开心锤了他一下嘤嘤拳:“你好好地装什么流泪?虚伪!”
顾骜哭笑不得:“你误会了,我是想到我姐了——她也是被爸牺牲掉的。为了让我留在城里读书,去会稽种茶。
不过,幸好最后我初毕业,把我姐替回来了,所以她安心复习了小半年,考了浙大。我总算没亏欠她太多。”
萧穗怔怔地走神了几秒钟,长叹道:“你是一个好弟弟……不废话了,我继续往下说。
72年,那年我12岁,去了蜀都军区工团,离乡千里,隔了三个省。我苦熬了整整三年,举目无亲,内心太孤独了。到我15岁那年,也怪我傻,也怪我太孤独了,心理早熟,看了团里一个快30的大叔干部,因为他未婚,平时还挺照顾我。
我犯贱,给他写了一封情书——可惜,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正在钓副师长的女儿。他收到情书之后,还以为是副师长的女儿派我试探他的,立刻把情书交到了政-委那里举报。
结果事情闹大了,他说他从来对我没有任何想法,完全是我思想龌龊,主动想跟他搞不正当男女关系。然后我被隔离审查,受尽言语屈辱,全团都说我是女流氓。
跳舞的时候,再也没有男兵肯给我伴舞,我没办法,从一线舞蹈队退到二线做编舞、再往后搞字工作。谁让字工作是不用露脸的呢,不用露脸,我可以避免受屈辱。”
第62章 世界那么大,你还不想死
萧穗最后那句“谁让学工作不用露脸呢”,让顾骜颇为心有戚戚焉。
他前世的肉身,并不怎么帅,毕竟是码农嘛,常年不运动,有些肥胖。
他前世也爱看络小说,所以经常看到有些不瘟不火的写手在书里说:我为什么会成为一个络写手。
相当一部分原因是丑。
因为写代码和码字,都是不用露脸合作的工作。所以最适合有才华但长得丑的人。
不过,眼前的萧穗,明明是李清照式艺光环的绝色美女,竟然也会说出“因为这项工作不用露脸,所以我喜欢”这样的话。
她缺的不是皮相肉身的脸,而是那张人格尊严的脸。
她停顿了一会儿,斩钉截铁地总结道:“从那以后,又三四年过去了。我受够了这种日子。我要前线,用鲜血洗刷女流氓的污名。哪怕被敌人打死了,我也是一个光荣英勇的战地记者,总好过像我前年那样吞药z-i'sa未遂,死都死得丢人。”
说罢,她热切地看着顾骜,紧紧抓住他一只手、用眼神恳求。
“不行,这种事情我不能帮你。你爸你弟弟会恨我的。你的心态不对,未来的世界道德准则会变成什么样,你根本不知道!你才19岁想用拼命来洗刷耻辱?老子……咳咳,我是说我见过的其他你大得多的人,再逆境,都没说自己活腻了呢!”
顾骜差点儿说漏嘴了。
不过他的语气,着实是非常霸气。
萧穗被暂时震慑住了:外交学院出来的,说话都是怪物么?他不是才16岁……怎么训起我来政-委还狠?
不过她也因此有些情绪失控。
两人本来是今天才认识,顾骜的劝说和大道理,确实有些交浅言深了。
纵然萧穗有求于人,一下子精神压力太大,也顾不礼貌了:
“漂亮话谁不会说!你过过那种被全团的战友在背后耻笑好几年的日子么!你以为阻止了我前线,能当个烂好人了?你逼得我再回去吞an眠ya0,那不但白死了,还要死都承受污名!”
幸好,刚才短短的交谈,已经让顾骜对萧穗有了好几点处境的共鸣,倒也让他有耐心解释:
“我没说非要阻止你前线,只是说你的心态不对——为国立功是好的,求死洗刷污名,那大错特错了。给男人寄情书,这叫什么耍流氓?你这么笃定国家的道德准则、公序良俗会这么一成不变地下去?
国家都在改革了,一年一个样子,说不定十年之后你这种情况根本不被后人认为不道德。到时候你也还不到30岁,你舍得因为现在扛不住道德谴责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