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年。”大春叼着烟抽了一口,内心里已经没了侥幸,那张肿成猪头的脸上,竟罕见的多了几分坦然和解脱,接着说道:
“59年那会儿,家里吃不开了,我就一人儿出来了。最开始的时候是在东单边儿上,跟着狗爷干的。后来狗爷被虎爷平了,我就跑出来投奔到曹爷那儿了。”
“疤虎?”马海涛听到虎爷这个名字,来了兴趣,“疤虎为什么要平了你们?”
大春抽了一口烟,“嗨儿,还不是狗爷带着人捞过界了呗。虎爷那样的大腕儿,眼里不揉沙子,发现的第一时间就带人来堵门了,那场面老吓人了。”
“那次是又给你躲过去了?”
这样的事情倒也怪不得疤虎会出手,换了是他们,照样会去平事儿!
“哪儿是躲啊,”大春拔高了声音,“那次是狗爷仗义,一人把事儿扛了!一根手指换一人,断了十根手指外加四根脚指头才把我们都保下来。”
马海涛微微颔首,“确实够仗义的,那他后来呢?”
“死了!”大春微微叹息一声,“那年冬天天冷,他受了伤,再加上年龄大了,没熬过去。”
“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操蛋儿的年月碰到了操蛋儿的事儿,合该他倒霉。那时候要听我的,来轧钢厂偷废料,哪儿还有后面的事情?”
马海涛瞅着他,“你倒是胆子挺大,说说轧钢厂的事情吧。你和曹老蔫他们从厂子里捣腾废铁多久了?”
“三爷,我文化水平低,别的咱不懂,但就信一句话,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所以我投奔曹爷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摸轧钢厂的底儿。”
大春说得眉飞色舞,那张血污的脸上写着俩大字——得意,“就说当时保卫科的科长廖三宝,那么大的官儿,还不是靠我去打点的关系?那钱赚得,就跟捡似的。”
马海涛:“那叶儿到你们手里之后,都找谁出?”
“咱们四九城就那么几个大腕儿,要么你们兄弟,要么虎爷,要么就是九爷。”大春抽了一口烟,享受似的吐了个烟圈,“不过曹爷大多数都是找得虎爷,据说他那边有北上的渠道,不容易被发现。”
“北上的渠道?这事情你们也知道?”
“三爷,这事情街面儿几个大腕儿有几个不知道的?虎爷就是靠这条路吃饭的!”
马海涛脸色一黑,前身就特么不知道这事儿,不过他不会承认就是!
“那你知道疤虎跟谁合作的吗?北边的人有接触过吗?”
“三爷,那您就太瞧得起我大春了。那么大的买卖,我能掺一脚已经烧高香了,再能掺和进北边的事情,那我就不至于混到今天这份儿上!”
马海涛摇头笑道:“倒也是,那你应该赚了不少啊,怎么还缺路费?”
“曹爷给扣了,说是年底劈叶儿,结果他自己先撂了。”
大春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想来也是觉得这事儿做得可笑了点。
马海涛抽着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道:“你说这么多,不怕我把你点了?”
“三爷,我想开了。死里逃生两回了,有些事儿躲是躲不掉的,这次该轮到我了。不过…”
大春将烟头丢在地上,碾了几脚,感伤的说:“就是有些不甘心,这么多年下来,丫活着就和这根烟头似的,谁特么都能来踩上几脚!”
“成,等过段时间我去给你上柱香。”
马海涛才不信他的鬼话,就这些佛爷哪个不是没脸没皮的?不被抓住现成的时候,宁死不屈。被抓了之后该认怂认怂,该装孙子装孙子。
不过他还是第一回瞧见装爷们儿的,倒是新鲜!
大春听他这么说,连忙换了一副笑脸,谄媚的说:“三爷,我坦白,之前都是我演的。”
“怎么不继续了?”
“三爷,借我俩胆儿,我也不敢了。现在我总算知道您为啥是个大腕儿了,我这点儿道行跟您比起来就是个屁。”
马海涛自顾自的又续了一根烟,将烟头丢地上踩了几脚,“有一点你没说错,混到你这份儿上,可不就是谁都能踩你一脚吗?”
大春脸上僵了下,接着笑道:“那是那是,都是瞎混的,小打小闹。”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我问你,之前保卫处的人你都熟吗?”
“就几个…保卫科科长,副科长,还有治安股保卫股的几个人。”
马海涛从兜里掏出纸笔,问道:“把他们的名字告诉我!”
大春没有迟疑,“廖三宝,副科长秦超,还有治安股股长丘光伟,保卫股股长刘志成,其他人有叶文、刘涛…李乐山、江伟、戴广飞,大概就知道这些。”
“这些人都参与了?”
马海涛皱了皱眉头,保卫股大部分人的名字都被他说出来了!
“前面几个头头儿我确定他们都是参与的,其他的我就只是知道个名儿,他们有没有参与进去,我就不清楚了。”
“那你说个屁啊,有哪些人是参与的?”
大春缩了缩脖子,老实的把知道的几个人的名字又说了一遍。
马海涛在本子上勾勾画画,才瞪着他道:“你知道你犯得多大的事儿,这几天就老实待在这里。”
“别介啊,”大春急忙道:“三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您看我这么配合,能把我放了吗?我跟他们比起来,顶多是个跑腿的角儿。”
“是不是跑腿的还不好确定,”马海涛扬了扬本子道:“等我调查清楚之后,再说吧。”
“三爷,三爷,我真的只是个小角色,求您给个机会吧。哪怕让我跟着您也成啊,我能干还不挑活儿,您把我收了,给口吃得就成。”
“跟着我?”
马海涛起身向外走去,“老童跟了我那么久,我都没收,你丫一个差点把我们兄弟几个害死的人,还想跟着我?想屁吃呢!”
“三爷三爷?您不放了我,能不能给我换个位置拷着啊……”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这丫应该还有藏私,先拷一夜再说。
马海涛径直出了门,进了治安股办公室,见里面就吴静文和大壮两人,“大壮,昨儿个让你找老四带的东西带了吗?”
大壮从身上掏出一个用手绢包着的布包,憨笑道:“我怕下雨打湿,就包起来了。”
马海涛接过后打开看了一眼,接着吩咐道:“大壮,审讯室守着。这回他骂你的时候,你再揍他。注意点儿,已经很惨了,别把他打死了。”
“放心吧,股长。”
大壮摩拳擦掌,一脸兴奋的出了门。
吴静文见状,兴奋的问道:“股长,咱们是不是有案子可以查了?”
马海涛看着纸上写的内容,嗯了一声道:“不算什么大案子,就是里面那小子不太老实,先晾他一天再说。”
吴静文刚露出的笑脸,又慢慢收了回去,不太开心的说道:“哦,我还以为有案子要查了呢,害我白高兴了……”
“放心吧,等下周我就带你去查案子,到时候可别说辛苦。”
马海涛并没有说要查什么案子,这是他谨慎使然。
要知道在这轧钢厂里,还有一伙人藏着,再加上那帮子谋划搞破坏的敌特,他都不知道哪里会有那些人的眼线了。
不过目前他能确定的是,邵彬和大壮以及徐大江是可以信任的人,其他的也就吴静文和倪文艳这俩丫头了。
一来这两人都是部队大院的,从小接触的都是军管人员,思想上觉悟上高一些。二来,就这两人的智商能力也得能够上那个档儿啊!
剩下的那些,就连李乐山江伟以及保卫股的其他人都不能完全信任!
吴静文:“那我就放心了,我昨儿个还跟艳姐夸您呢,说您会教我查案子。”
“是吗?不过往后关于案子的事情,你尽量别和其他人说。”
“艳姐也不行吗?”
“我不是不相信她,而是担心她被人套话,或者牵连到危险当中去。她又不是咱们治安股的人,身上也没个武器,真遇到危险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吴静文点了点头,接着暧昧的笑道:“涛哥,你这是在关心艳姐吗?”
“嗯,嗯?”马海涛看着疤虎的信息,反应过来笑骂道:“你这丫头没事儿做了是吧?那就去给我泡一杯茶来,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哦…”
吴静文撅了噘嘴,拿着他的搪瓷缸放了点茶叶沫儿,就出去打水。
“疤虎,本名李虎,昌平人。跟王铁柱是同乡关系,52年到的四九城,一直混迹在东城…近一年来在东内鸽子市练摊儿,据说是傍上大腿了,街面儿上传言不多,仅有个别佛爷跟他有过接触。”
马海涛看着上面的信息,倒是挺全的,但这些信息并不是他想要的。
看来除了疤虎以及他的人以外,其他人都不清楚他是怎么发迹的,同样不会知道北边来得人是谁!
他看着上面“王铁柱”的同乡,这或许是一条线索。
昌平那地方,现在还是乡村公社地区,也就是这时候的农村。
但是乡村和城里区别不同的地方就在于,那个地方小,消息传得快,有什么好的不好的消息,大家都多少知道点儿。
好处就是方便他走访调查。
反过来也有不好的地方,那就是他们要比城里要更团结一些,毕竟他们都在一个锅里吃饭,外面有人找上门,还会帮拳。
“倒是算得上一条线索…”
马海涛这样想着,不禁有些头疼该让谁去盯着疤虎那边。
耗子就只有一个,他盯着李崇文那边可走不开啊。
不然…先解决疤虎?
他权衡了下利弊,以及当前轧钢厂的情况之后,还是决定让耗子继续守在李崇文那边。
马海涛总觉得李崇文那人有些东西,既然盯着了,那就坚持一下,兴许会有些发现。
这时,李乐山和邵彬两人推门进来,看到他之后连忙敬礼道:“股长。”
“怎么不多休息会儿,这还没到中午呢。”
李乐山:“我已经休息好了。”
邵彬:“股长,审讯室那人的事情您知道了吧?”
马海涛示意他们坐下,“知道了。”
李乐山满脸歉意的说道:“昨晚上实在对不住邵彬兄弟,本来说好一起审讯那人的,结果没熬住睡过去了。”
邵彬摇了摇头,没有回话。
马海涛:“我说呢,怎么手段那么温和?像他那样的佛爷,不打一顿是不会老实的。邵彬,下回你可得注意。”
“知道了,股长。”
李乐山笑道:“股长您出手,想来那小子应该是招了吧?”
“还没有,审了一回啥都没说,”马海涛假意郁闷的说道:“不过应该没什么大事儿,就是一个啥都没偷着的佛爷而已。我让大壮在那儿看着他,先晾他一夜再说。”
“这么嘴硬,我去会会他。”
说着,李乐山就要过去。
“山哥,一个小佛爷用不着那么多人。我上午刚给保卫股安排了活,你过去看看,如果他们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你帮着记录一下。”
李乐山愣了一下,“什么活儿?”
马海涛笑了起来,“不是什么难事,就是让他们将到轧钢厂以来的一些事情写下来,另外最重要的是他们对保卫股的一些意见和建议。”
“他们那帮大老粗,怕是要急的挠头了,”李乐山偷笑道:“还好我现在不在保卫股了。”
马海涛瞅着他开心的样子,揶揄道:“你倒是提醒我了,等会儿和他们一起写一份交上来。你之前也在保卫股,还是保卫股股长,你来写得话,相信一定很有深度。”
“啊?股长,我先过去了。”
李乐山就当没听见,连忙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