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与几个孙子孙女正围坐在桌边吃饭，陈夫人、王夫人在旁边帮着布菜添汤，贾母正笑着道：“你们也别忙活了，都去吃饭吧，这里让他们奶娘看着就行了。”
陈王两位夫人笑着刚要下去，便见东府大吴氏身边的大丫头荷露跑了进来，一头是汗的跪下道：“老太太、太太，我家太太要生了，大爷和奶奶都不在家，还求哪位太太过去看看，奴婢可做不了主啊。”
贾母忙道：“你们都过去看看吧，不是还有些日子吗？怎么突然就发动了。”陈王两位夫人忙答应一声带着人坐了车往东府去了。
待到了东府，大吴氏已经被扶进了产室，好在收生嬷嬷都是早备下的，只是因着突发状况，太医还没有到，陈夫人忙命人拿了帖子去请太医，与王夫人两个坐下又细问情况，方知道事情原委。
陈夫人气道：“这是哪里来的糊涂行子，她们太太这么大的肚子不知道吗？什么都敢来回。”
荷露泣道：“就那会子，奴婢看着太太像是睡着了，就出去了那么一会儿，那不知事的就进去了。”
“给我把那个糊涂东西捆了，等你们大爷回来发落，你也别哭了，去让人吩咐厨下熬些参汤来备着。”
荷露答应一声去了，这里陈王两位夫人对视了一眼，都轻轻摇头叹气。
陈夫人便悄悄对身边的绣春道：“你去回老太太一声，就说这里没有大碍，让她老人家放心，再吩咐人瞧着点老爷，若是老爷回来就把刚吴家的事儿和老爷说一声。”
下午，贾珍与小吴氏两个惊魂未定的回来了，尤其是小吴氏几乎是被丫头半拖半拽着进来的。贾珍一见了陈王两位夫人，便一下子跪倒哭道：“多亏两位婶子照应，我母亲现在情况如何了？”
“先别急，你母亲没事，生孩子哪有那么快的，你先坐下，吃口茶再说。”陈王两位夫人忙让人拉他起来，又命人挪椅子与他坐了。见小吴氏那样子也指望不上什么，便让人扶她先回去歇着。
这里贾珍喝了几口茶才慢慢缓过神来，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不似刚刚那样六神无主。
陈夫人见他安稳些了方问道：“吴家那边怎么样了？”
贾珍摇头叹道：“不清楚呢，我们这些坐席的亲友都被一个个问明了，然后才打发出来的，吴家的人都拘在另外的地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回头还得烦劳两位叔父帮着打听一二呢。”说着又落下泪来。
“放心，你叔叔他们一定会帮着问的。”两位夫人安慰道。
产室中不时传来大吴氏的痛呼声，众人都沉默地等待着。
掌灯时分，产室中还是没有好消息，陈王两位夫人也未回西府去，小吴氏那个样子，贾珍又是个男人，实在不能就这么回去。
一时贾赦等回来又将贾珍叫去，只陈王两位夫人在此坐守，一个收生嬷嬷从产室中急急出来蹲身道：“回两位太太，孩子迟迟不肯下来，还请府上的太医老爷来商量着用些药催催。”
陈夫人忙让人请了太医来，那太医是个一把胡子的老大夫，仔细听了收生嬷嬷讲的情况，便沉吟了一会写了张方子，陈夫人忙命人拿去煎了。
一碗药下去，产室中没多久又响起了大吴氏的惨呼声，陈王两位夫人听着都有些揪心，隐隐觉得有些不好，便忙命人去叫贾珍过来。
一声婴儿响亮的哭声传来，陈夫人与王夫人都不觉松了口气，总算是生了，总算是有惊无险。
一会儿，一个收生嬷嬷抱了孩子出来，两位夫人围着瞧看，正好贾珍也回来了，见孩子已经生了，也松了口气，伸头瞧了一眼小婴儿，红彤彤的小脸，正咧着嘴大哭着。
“是个小姑娘呢。”陈夫人笑道，“这回大嫂也有小棉袄喽。”
王夫人也笑道：“虽说是个姑娘，看着个头倒不小呢，怪道这么费劲。”贾珍也插不上话，只在一旁傻笑。
忽另一个收生嬷嬷从产室出来大喊道：“不好了，里面的太太出大红了，快请太医老爷来啊！”
第116章 身死
贾珍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是半垂着的幔帐，一股安神香的味道似有若无。
贾珍觉得头有些晕晕的，自己这是怎么了，今儿不是外祖母的生日吗，自己怎么还没有过去。
猛然间想起了母亲正在生孩子，然后孩子出来了，然后有人说不好了，然后是有人撕心裂肺地喊着太太、太太，然后是满耳朵婴儿的哭声，再然后自己就什么都知道了……
“母亲。”贾珍一下子翻身坐起来，旁边便有一双手伸过来扶他，一看正是自己的侍妾娇凤，便忙抓了她手急急问道：“太太，太太怎么样了？”
娇凤以帕拭泪道：“太太已经去了，爷可要保重身子呀，您这头上还有伤呢。”贾珍这才发觉自己头上还包着一块纱布，想是之前晕倒时磕破的。
当下也顾不得许多，贾珍趿拉上鞋子就往外去，娇凤忙拿了贾珍的外袍等物小跑着追了出去。
西府里，贾母坐在炕上不住的摇头叹息，不时拿帕子拭着眼角，陈王两位夫人也坐在椅子上拭泪。
半晌，贾母方问道：“东府那边都料理得怎么样了？”
“已经赶着让人裁制孝衣、悬挂幡幔等物了，灵堂也布置起来了。”陈夫人欠身答道，“琏儿爹已经使人去通知敬老爷了，想来很快就能回来了，才刚珍儿也起来了，哭了一场，挣扎着出来外头理事了，只是珍儿媳妇却病得不轻，里头的事还得咱们帮着料理着。”
“那你就受累多帮着料理料理吧，不看别的，就看死了的份上吧。”贾母叹气道。
“媳妇知道。”陈夫人应道，“媳妇和大嫂也相处了这些年，刚嫁过来时好多事情还亏得大嫂从旁指点，谁想到竟然……媳妇替她好好料理了后事，也算是尽了一份心意。”说着又呜咽起来。
贾母与王夫人也止不住垂泪。
“新生的孩子谁照看着呢？”贾母又道：“这一出丧，到处忙忙乱乱的，可得仔细看好了，那可是当娘的拿命换来的。”
“在媳妇那边呢。”王夫人应道，“昨晚上乱糟糟的，媳妇就让奶娘一起抱到这边了，先跟着宝玉一处吧，等敬老爷回来再做安排。”
“也好。”贾母点头道，“你们都做得很好，等敬儿回来了，看他有什么打算再说吧。”
家中如此大事，贾珠自然也得到消息赶了回来，虽然知道原文中四姑娘惜春也是自小没了母亲的，可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没法。
心中竟隐隐升起一丝愧疚，若不是自己，也许贾敬就不会这么早出家，那么大吴氏也许就不会这样死了，那么惜春起码还是能见到自己母亲的。
带着这样的愧疚，贾珠在大吴氏的灵前上了香，跪下叩了头，心中默默念着希望她一路走好，也暗暗决定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惜春。
待回到西府，知道惜春在王夫人这边，便忙赶过去看了看，小小的襁褓里，小小的婴儿睡得很是安详，贾珠伸手抚了抚孩子软软的头发，那孩子似有所觉，轻轻动了动，继续沉静的睡着。
贾珠心下黯然，虽然知道吴家是二皇子那边的人，他倒了，无疑是对二皇子一边重大的打击，那么自己离预期的目标也就更进了一步。可是这样的结果带给人的却不是欣喜，而是深深的无奈与难过。
回来时他特意绕路从吴府那里经过，有几个番役正抬了一扇门板出来，门板上是一个人，盖在白布单子里。
听着旁边一个兵士道：“这是又死了一个？”
另一个就叹道：“是啊，又死了一个，死了也好，省的以后遭罪了。”
“谁说不是。”又一个叹道：“这些个平日都是千金万金的奶奶、小姐，如今一旦沦落，还不如死了的好。”
先前那个又道：“还不如那些奴才，这个主子没了，卖到别家，还一样当奴才。”
几个人便嘿嘿笑起来……
想到这些，贾珠愈发明白，如今不管自己愿不愿意，心中有多少的愧疚，这条路他都必须走下去，否则吴家的今天就是贾家的明天，到时那些自尽的、被卖的就是贾家的这些女眷了。
闭了闭眼睛，贾珠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心情重新振作起来，未来，还有许多不可知的东西在等着他呢。
贾敬回来时只见府门洞开，两边灯笼亮汪汪成排照着，里面乱哄哄的人来人往，贾珍正指挥着家下人等忙乱着，贾赦、贾政也在这里帮着安排布置。
贾珍抬头一见父亲回来，顿觉悲从中来，一下扑过来抱着贾敬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那边贾蓉看见也跑过来跪在贾敬的脚边抱着哭泣。
贾赦、贾政见了忙过来劝解，贾敬将贾珍父子二人拉起来叹道：“世事无常，谁想到我离家几月，再回来竟已是生死两隔。”
贾珍哭道：“父亲，您还是回来吧，儿子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办啊。”
“哎！”贾敬长叹一声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为父已经回不来了。”复又拍了拍贾珍道：“珍儿啊，以后这家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把它担起来呀。”
言罢来至灵堂，在大吴氏灵前上了香，又向火盆中燃了些纸钱，在灵前闭目站了好一会，方转身出来，嘱咐贾珍、贾蓉好好守灵，便携了贾赦、贾政二人往书房去。
几人坐下，贾赦便叹道：“都是弟弟们没能照顾好大嫂，谁想到……弟弟真是没有脸见哥哥呀。”
“这与你们何干。”贾敬摆手道：“女人生孩子本就吉凶难料，这样去了也好，也就不用再听到吴家的消息了，不然岂不更加难过。”
“哎！”贾政也叹道，“吴家那边已经抄没全部家产，男子流放，女子没入官奴，吴老大人已经撞柱身亡，家中的女眷有的已经悬梁了，大嫂的母亲一口气不来也已经去了，前一日还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一转眼就……”
几人都默默叹息，良久贾敬方道：“珍儿娘的丧事不必大办，只亲近人家吊唁一番也就是了，如今吴家这样，很多人的眼睛也盯着咱们，还是简单的办吧，就让她安安静静的走吧。”
“明日请了钦天监阴阳司的人来择了日子，到时让珍儿他们扶灵回南去，回祖宅安心守孝，正好也能避过这段时间的明潮暗涌，珍儿还年轻，又刚接触这些东西，也免得他被别人挑唆着走岔了路。”
第117章 惜春
贾赦、贾政都默默点头，贾赦忽想起一事道：“大嫂的后事，其他的也罢了，只是这棺木的板，还得大哥选看了才好让他们解锯糊漆。”
贾敬苦笑摆手道：“人都已经没了，用什么板又能如何，早晚还不是尘归尘、土归土，不过是黄土一抔罢了，只用普通的杉板即可，不必再选看了。”
贾政又道：“新生的侄女在宝玉他娘那边呢，大哥去看看吧，也好给孩子取个名字，大嫂拼了命生下来的，总得让大嫂走得安心才是。”
“今日晚了，明日再去看吧。”贾敬叹了一声道，“孩子在弟妹那里照顾我很放心。”
第二日，贾敬一早便先来了贾母处请安，口中称谢道：“侄儿谢过婶子大恩，家中出了这样事体，全亏婶子并两位弟妹帮着料理安置，侄儿感激不尽，如今珍儿媳妇病着，珍儿又年轻不知事，后面这些日子的诸般总总也要赖婶子这边周全妥帖，侄儿先在这里给婶子磕头了。”说着便拜将下去。
贾母忙让贾赦、贾政拉他起来，扶到一旁坐了，悲声道：“敬儿这是说什么呢，咱们本就是一家，又何须这样外道，当年赦儿他父亲刚没的时候，赦儿与政儿也是两眼一抹黑，里里外外不也是你们夫妻帮着料理照应吗，如今，可怜你媳妇竟伸腿去了……”说着就拿帕子拭泪，呜咽起来。
陈王两位夫人也陪着掉泪。
“婶子不必太过伤心，这都是个人的命数罢了。”贾敬劝道，“如今侄儿还有事要求婶子，还望婶子能够答应。”说着又起身行礼。
贾母忙示意他坐下，缓了声音道：“敬儿只管说来，说什么求不求的。”
贾敬便道：“婶子知道，如今侄儿身在方外，侄儿媳妇又不在了，侄儿已决定让珍儿他们不日扶灵回南，所虑者唯有襁褓中的幼女，恐受不得远行颠簸，况珍儿媳妇那样子恐也不是个久寿之人，唯有将小女托付给婶子养育教导，侄儿才能放心，侄儿媳妇泉下有知也必是感念婶子大恩的。”说着也流下泪来。
贾母连连点头，转身对王夫人道：“老二家的，快去把四丫头抱来，给她父亲见见。”王夫人答应一声去了。
不一时，奶娘丫头等将孩子抱来送到贾敬跟前，贾敬以手抚了抚孩子的小脸，叹气道：“年少逢春不惜春，惜春还是白头人。这孩子便叫作惜春吧，希望她惜福、惜时，将来也能得遇珍惜她的良人。”
说罢摆手令奶娘等下去，这里又与众人一同前去灵堂不提。
虽说是要简办，但堂堂宁府主母去世，排场依旧不小，僧道念经超度，家人举哀嚎哭，三茶六饭，上香烧纸等事依旧是免不了的，从前与宁府往来人家，除本家亲友以外，也有来的也有怕事不来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也不过如此罢了。
这一日，宁府主仆人等已经收拾打点齐备，大吴氏的灵柩也早早装上船只，贾珍等也洒泪蹬舟弃岸而去，贾珠与贾赦、贾政在岸上一直看着那船去得远了，方才转身回来。
偌大的宁府只留下几个老仆看守门户，日常做些洒扫院落、修剪庭树等事，一应房屋尽皆闭门销窗，落锁掩户。
贾母又命人隔些时日便去那边巡视检查一番，看可有窗棂破损、路石损坏之处，及时着人更换修葺，是以宁府虽主人不在，却也并未杂草蔓生、蛛网结樑，依旧整整齐齐，楼台端丽。
贾珠因想着也要送惜春一块玉佩，这日无事便同着九皇子一起来福安街走走，只去那卖玉石珠宝的店铺里瞧看。
九皇子便笑道：“你到底有几个妹妹呀，听你说的左一个右一个的，一会送皮子一会送玉石的。”
贾珠掰着指头数了一下，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再加上湘云，现在家里竟然有五个妹妹了，若再加上之后的黛玉和宝钗，竟然有七个。
贾珠一阵无语，自己这是快成葫芦娃他爹了吗？人家葫芦娃个个都铜头铁臂、喷水吐火的，那是禁打又禁踹，抗摔又抗拽，根本不用担心，自己这一堆葫芦妹却是个个都得疼着、爱着、呵护着，不然就得像细瓷瓶一样碎裂，可真是太难了。
看贾珠伸出了五个手指，九皇子也笑道：“这么多啊，那你慢慢挑吧。可惜我那也没有什么适合女孩子的，不然就给你几块了。”
“只一块就好了，其他的妹妹早给过了，就剩这最小的妹妹了。”贾珠笑道。
走了四五家铺子，终于在一家铺子看中了一块暖黄中略带些橙色的美玉佩，便买了下来，想着书中的惜春冷情冷性，希望这柔和温暖的颜色能让她多一些暖意。
二人说笑着从铺子中出来，正准备找家茶楼歇上一会，贾珠忽觉一股冷意从一侧袭来，仿佛有什么人正冷冷看着自己似的，不觉转头四顾。
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斜侧方有一抬大轿刚刚经过，贾珠随即铺开神识过去，那轿中之人不是二皇子是谁，想来此人刚刚正从轿窗中看着自己。果然，那二皇子已将自己看做水火不容之人。
自己要不要用隐身术遣进二皇子府中悄悄把他……想到此处，贾珠轻轻摇了摇头，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能这样做，那样很有可能让太子成为最大的怀疑对象，间接坏了名声，甚至还会带来一连串不可预料的连锁反应。
甚至当今都不会善罢甘休，会一力追查下去，虽然查不到自己头上，但谁知道会有什么屎盆子往贾家头上扣啊，一旦有一点疑影，自己前面的功劳就都白费了。
当今的儿子人家自己杀了、废了都行，别人给弄死了怎么可能容忍，就算没有真凭实据能治自己的罪，但也绝不会像现在对自己这样亲切爱重。
再说，二皇子一旦倒了，谁知道还会从犄角旮旯钻出哪位皇子来，想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人从来就不在少数，那时就更加麻烦。
贾珠定定看着那轿子远去，九皇子不知他看什么，也跟着伸脖子四下看了看，纳闷道：“你看什么呢？遇见熟人啦？”
“没事。”贾珠摆手道，“不过是想起有家糕饼铺子的点心倒还算干净，只是一下子忘了是哪一家了。”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管他是谁家，还能有宫里的好吃？”九皇子笑道。
贾珠点头，与九皇子一同进茶楼不提。
第118章 考死你丫的
且说宁府回南，荣府因着也在孝中，基本上也闭门谢客，免了筵席戏酒等事，无有重要事情也不往亲友家去，只一家子厮守在一处平静度日，倒比往日更安闲自在了许多。
贾珠闲来便与贾政商量如何整顿家学之事，说着说着贾珠便不觉将前世学校里的一些方法提了出来。
“父亲，孩儿觉得咱们可以先设立一个蒙学堂，族中子弟满六岁的就可以进来上学，学习最基本的识字、写字还有简单的启蒙课程等，而且不能光是四书五经，咱们虽然不能像皇家那样琴棋书画日日都教，但也要让孩子们多少接触一些，特别是算学是一定要学的，这对将来看账理事很有帮助。”
“待学满三年，依着每个学生的学习情况，那些学得好的孩子可以升级进入中等学堂，专攻学业，学上几年之后，这里面优秀的人才又可以升入高级学堂，其中最皎皎者家族可以出资送其去有名的书院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