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朱子文脸上瞬间憋得通红,心里头疯狂骂娘。
奶奶的,你们不是来义演的么?怎么听起来像是来监察的?
他磕磕绊绊地解释说道:“灾民人员众多.安排不过来的百姓们和先生们能一样么”
褚慧僧这段时间都逗留在沪市,一方面协助社会各界募捐,一方面协调社会组织与国府之间的沟通。
褚慧僧的官声很好,所以比起国府那些臭名昭著的官员,社会各界都信任于他。
因为包国维的关系,他时常来往于华夏济民会的办公室。
“常凯申让我全权负责江淮地区的救灾工作。”
办公室里头,褚慧僧拖着疲倦的身躯,跟对面的林玉堂交谈说道。
林玉堂有些惊诧:“先生不是执掌之江地区的民政?要救灾也是救之江吧?如何能够处理江淮,实在是不合规矩。”
从古至今,也没有听说过,官员去隔壁非管辖地区,协助救灾的道理。
可在常凯申治下,对于精通各种微操的他来说,似乎就显得不那么奇怪了。
褚慧僧苦笑着解释:“没有办法,我去岁拿到秉文给的治水办法,先行在之江地区历年水患严重地区试行,本次水灾之江本该受灾的地区,比起江淮可要好上太多了。
他常凯申便觉得我治水是一把好手,自作主张让我也将江淮地区兼任了。”
“这简直是胡闹!”林玉堂愤然说道。“先生你应该拒绝才是,江淮灾情如此严重,今后出了问题,岂不是要找你担责?”
这种事情,向来官场都是避之不及,可褚慧僧似乎“迎难而上”。
“我知道常凯申打得什么算盘。”褚慧僧说道。“不过说实话,他即便不把江淮救灾交给我,我想要过来,江淮百姓已然受灾严重,再让那些贪官污吏收刮一波,那又要多死多少人?”
他随后又笑着,似乎是在打趣。
“张群那小子,不也是因为接受了包国维的计策,随后被要求协助江淮治水?”
林玉堂一时间有些语塞,终是叹了一口气说道:“真是苦了先生了。”
“我不苦。”褚慧僧感慨说道。“苦的是流离失所的百姓。”
林玉堂看到越发苍老的褚慧僧,无语凝噎。
褚慧僧突然想到什么,岔开话题说道。
“说起来,秉文去水患区有些时日了吧?怎么都不见有消息?林先生是否有消息?”
“先生还不知道吧?”林玉堂有些惊讶,他随即取来报纸,摊开给褚慧僧说道。
“秉文带着义演团前去水患区,既是义演,也是探查一番各地治理水灾情况,以免有人蒙蔽视听。”
“如此极好!”
褚慧僧顿时眼前一亮,先前包国维并没有跟他提过这个事情,可听到之后,他当即觉得很妙。
比起国府内部自查的相护,包国维这位谁也不给面子的“少年文豪”,显然能够起到更好的监察作用。
“快些取新闻来我看看。”
褚慧僧还没来得及看今日的报纸,当即起了兴趣。
“先生请看。”
林玉堂将报纸推到对方面前,正是包国维旗下的知名报纸,《时报》。
《江淮水患肆虐,被人遗忘的小山村?》
没过几日,以这个为标题的新闻报道,就充斥在沪市的各大报纸之上。
让原本忙于筹集善款的社会各界人士,重新将目光投射了过来。
这篇报道由徐志摩执笔,包国维协助修改,记载了义演团在前往灾区义演过程中途的遭遇。
平日里生活优渥的大师们学生们,在这篇报道里头,看到了在城市里看不到的景象。
诸如前往灾区的诸多困难,汽车时常会遇到抛锚,大雨滂沱之下成员们衣服几乎没有干的时候,还有因为路途原因,经常会因为到达不了县城,而必须风餐露宿。
诸如此类的困难描述,让不少原想要去灾区的先生们,不由得觉得庆幸。
原来要受这些苦?还好自己没有去。
可看到后面,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他们看到了,徐志摩笔下遭遇灭顶之灾的吴家村。
徐志摩的文笔十分细腻,再加上是亲身体会,将他在吴家村看到的一切,都用文字表达出来。
不论是失去丈夫的吴翠玉,还是失去亲人和家园的普通村民,他们的绝望,他们的痛苦,全部都跃然纸上。
然而令人气愤的是,国府的救助竟然完全忽略了这里,所有的救助都集中在了能够看到的县城之中!
多少原本庆幸的文人学生们,看到这里捶胸顿足,只恨自己没有前去,帮助这些可怜人。
好在,后来义演团救助了他们,并且给他们留下了食物。
包国维专门书信一封,到了褚慧僧和张群二人的书案之上,直接通过两位“天官”来帮助这些村民。
当然,这样的纪实文章不只有一篇。
随着义演团脚步渐渐推进,相关报道也实时出现在沪市的报纸之上。
诸如兴化县县官,在治水过程之中,并没有将物资完全发放到灾民手上,十成的物资,他自己截流下二成收入囊中。
这在寻常日子中,在国府官员里头已经算得上是清廉,县官朱子文甚至不觉得自己贪没了。
因为在他治下的兴化县,许多百姓已经基本得到了救助。
可贪没就是贪没了,常凯申为了守住自己的基本盘,定下了极为强硬的处理措施,正巧拿着朱子文开刀。
一连去了好几个地方,许多地区本对于义演团无比期待,可在听说了此事之后,立即噤若寒蝉。
并且,义演团在各地的经历,还实时被报道在报纸之上,可谓是开了救灾之先河。
沪市各界立即反响热烈,市民们知道了这个情况,消除了对于救灾的疑虑,纷纷慷慨解囊,一时间捐赠人数提升了好几倍!
社会各界,有不少人对于此事发出评价。
迅哥儿率先发文说道:“今江淮水患,本该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大难,幸有义演团,深入灾区赈灾,为受灾百姓义演发放物资,监察各地区官吏救灾事宜.义演团所到之处,犹如社会各界人士一双洞察万物之眼,揭开了国府腐败遮掩的面纱不少不轨事件得以肃清,令灾区百姓得到希望”
迅哥儿不改自己喷子本色,在文章后台,丝毫不留情地批驳说道。
“想国府吏治腐败,竟然需要义演团这般由文化界组织,才能够得以肃清,实在是令人可悲可叹!”
有了迅哥儿带头,诸如丁玲、巴金、戴望舒等一干作家,也纷纷为此事发声,督促国府做好救灾工作。
当然,也不免有人出来当理中客的,诸如蔡元培等一些国府内部文人,纷纷发文说。
“此事乃人之常情。”
“国府吏治也不能面面俱到。”
“相比从前已经好很多。”
此类的论调不绝。
不过好在,总体情况是,义演团的事迹,不仅仅让许多水患区的百姓心灵上得到的慰藉,也令水患区的诸多国府官员不敢造次,唯恐自己被登上报纸,同时还激发了社会各界人士的捐款。
“
听他言吓得我浑身是汗,
十五载到今日才吐真言。
原来是杨家将把名姓改换,
他思家乡想骨肉就不得团圆
”
凤台县城。
临时搭建的戏台之上,梅兰芳穿着铁镜公主戏服,一举一动之间,将铁镜公主刻画得入木三分。
这是曲目《四郎探母》,之所以选择这部剧,主要还是里头的亲情以及家国情怀。
而比起其他曲目来说,《四郎探母》也十分脍炙人口,让普通百姓也能够看懂。
果不其然,在梅兰芳的精彩演绎之下,台下凤台的百姓欢呼雀跃。
他们时而为梅兰芳的精彩演绎而喝彩,时而又为了剧目里面的亲情触景生情,想到自己受灾的亲人,默默抽泣。
不过总得来说,能够哭泣出来,总比憋着得要好。
看到场内热烈的场景,洪深不免发出感慨说道。
“咱们尽力了,能够让百姓们在天灾之下,还能够让他们得以一些心灵上的慰藉,也是好的。”
义演团能够带来的物资有限,这么多县城,这么多百姓,他们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救助需求。
在这些天里头,洪深时常感觉到无力,那便是在看到许多受灾的普通百姓,他们的苦苦哀求之中,洪深却不能够帮助他们的时候。
人力终究有穷时。
即便义演团再努力,也不能帮助所有人。
接下来,舞台上的节目不断变化。
有《教父》主演金焰带来的话剧,也有女演员们带来的歌舞表演,还有徐志摩等文人带来的诗歌朗诵。
诗歌朗诵本来是没有的,不过在徐志摩等人的强烈要求下,还是上了。
许多百姓们听不懂,但也会拉来自己的孩子,让他们好生学习。
最后一个节目,却令洪深动容。
那便是由胡蝶和阮玲玉共同演唱的《赤伶》。
包国维早就说要帮助二位创作一首歌曲出来,从兴化县到凤台县,直到行程快要结束了,这才将这首歌写出来。
他思索了良久,觉得没有什么比这首歌更加贴切了。
“位卑未敢忘忧国~”
随着乐曲的响起,台下渐渐安静下来。
听到这句歌词的时候,洪深不由得身体一僵硬,他惊讶地看向包国维。
比起歌曲的好听,他更加在意这句歌词。
可真正写进了他心里!
“秉文!”洪深一开口,热泪却顿时涌出来了。
包国维脸上露出微笑,拍了拍对方肩膀说道。
“这是我的心里话,也是大家的心里话。”
“位卑未敢忘忧国。”
后台的梅兰芳一脸惊异,尚未褪下妆容,却在歌声里头久久不能自拔,胸中似有一腔热火即将喷出一般!
“太妙了!太妙了!”徐志摩在一旁赞叹说道。“不仅仅是戏子,咱们文人不也一样么?
虽不能上场杀敌,虽不能提枪厮杀,虽身份低微,可谁也不能忘却国家兴亡!”
台上的阮玲玉与胡蝶,二人在此次赈灾之中,经历了太多的困难,克服了太多往日做不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