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低声对韩跃民说:“口罩和纱巾做好了,记得给伯母、我妈、我姐和小妹留几件。”
“那还用说嘛,包在我身上。”
韩跃民拍了拍胸膛。
方红羞地瞪了眼,同时伸手抓了抓弟弟的头:“岩子,你这头发忒长了,该剪了啊。”
“改明儿我就去找靖大爷。”
方言走在最前头,直奔家电区域。
看了眼双缸洗衣机的价钱,方红咋舌不已,“我的天,怎么这么贵啊,要不还是买这种日本单缸的吧?”
“还是买西德的好,我听迈克说,‘日本制造’,都是‘垃圾制造’。”韩跃民悄声地说。
“是嘛?!”方红疑惑不解。
韩跃民说:“岩子,你说呢?”
方言笑而不语,在当时的欧美,日货就是“垃圾制造”的代名词,七八十年代,频频出现抵制日货的情况,甚至当街怒砸日本汽车。
此时此刻,恰似彼时彼刻。
………
韩跃民的小三轮车空间虽然有限,所幸能容得下一台洗衣机。
三人一路小心翼翼地把洗衣机护送回南锣鼓巷,跟电视机一样,再一次引爆整个胡同。
街坊邻居,特别是大婶阿姨,一窝蜂地跑了过来,看着方言指导方红操作,直呼神奇。
“好东西啊。”
“可不是嘛,男人的衣服厚,搓起来就费劲儿,这以后啊可以让它洗!”
“这也算是解放了咱们女同志的双手了!”
“………”
院子里,响起了一片又惊奇又羡慕的声音,可把杨霞给美坏了,笑得合不拢嘴。
“妈,让姐教你怎么使。”
方言拿上包,“我先上班去了。”
来到出版社门口,跟门房董大爷打了個照面,确认没有记者堵门,才放心地走了进去。
刚到楼梯口,背后就传来一个声音:
“岩子!”
“哎呦,原来是章老师,吓了我一跳。”
方言一个激灵,回头一看。
“你啊总算来了,等你半天了,来来,上我屋坐坐。”章守仁把他请到短篇组办公室。
方言问:“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小事,小事。”
章守仁说:“帮我看篇稿子,爱情题材。”
“成!”
方言接过递来的稿子,第一行写着题目,《海鸥的故事》,第二行写着“作者,王硕”。
一想到电影院逃票的那一幕,勾起嘴唇,随手翻了翻,眉头微微一皱,此事并不简单。
写的是一个水兵打伤海鸥,被一名女青年发现,反映给老兵,遭到批评训斥,要求他照顾这只海鸥,由女青年担任监督。
继而在照顾海鸥的过程中,互生情愫,水兵和女青年解开误会,如此处上了对象。
这可跟上辈子的内容,完全不一样啊!
本来应该是水兵打猎,打伤了一只小海鸥,经过驻地的老人的教育,成为爱护小动物的青年,怎么莫名其妙地变成爱情小说了?
而且这个纯爱的画风不对劲啊!
王硕竟然写纯爱?
“出版社里没有比你更懂爱情文学的了。”
章守仁询问道:“你看看这篇写得怎么样?”
方言眯了眯眼:“从对海军描写的程度来看,这个作者好像很熟悉海军生活。”
“你看得真准!”章守仁啧啧称奇,“这个王硕就是退伍水兵,之前在部队的时候,就给《解放jun文艺》写过稿子,不算新兵蛋子。”
方言疑惑道:“那为什么不继续投给《解放jun文艺》,怎么会想到投给《十月》呢?”
“这我跟他聊过,我们最近不是在搞爱情文学征集活动嘛,相比之下,他觉得把这篇关于水兵爱情的作品,投给我们更合适。”
章守仁说:“你瞧瞧这个短篇,有没有扩大成中篇的可能?”
“改成中篇?”
方言大为意外,但很快琢磨出味儿来。
这是在给章仲锷送稿子,暗中相助。
“也不全是为了仲锷。”
章守仁笑道:“这也算是我对《秋天的怀念》的回礼,应该能改成中篇吧?”
方言沉吟片刻,“有这个潜质,改天让他来编辑部和我聊聊吧。”
第142章 能被方老师调教是你的福气
一大清早,一个老人骑着三轮车,后面载着工具,一边走街串巷,一边问谁需要剃头。
“靖大爷!”
方言把他请到院里,“咱还是老规矩。”
“头上去一指,后边去两指,两边找齐。”
靖大爷叫“靖奎”,民国时期,四九城有名的剃头匠,上过私塾,学过功夫,能文能武,后来自己开了剃头铺,主顾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谭鑫培、梅兰芳、傅zuo义……
手艺极其精湛,不光剃头、理发,还有修面、铰脸、刮脸一龙头,一共只需要1毛钱。
“咕噜咕噜。”
往装有肥皂沫搪瓷缸子里,兑了点儿热水,搅拌充分以后,老人往方言的下巴抹去。
接着剃刀一刮,热毛巾一敷一拿。
“舒坦呐!”
方言摸摸下巴,问到了老人的近况。
“我啊现在半退休,主要给老主顾忙活,他们岁数大了,腿脚不利索,得上门服务,路上如果遇到生客,就耽误点时间,给他们剃。”
靖奎收拾着工具:“以后想理发,咱爷俩提前约个时间,到了时候,我就上你家来。”
“好嘞,那咱们一言为定。”
方言跟老人预约好下次理发的时间,然后推着自行车,哼着曲儿,慢悠悠地上班。
到了门口,就见一位瘦小精悍、稚气未脱的男人把自行车停一边,跟董大爷侃大山。
方言笑眯眯地背着挎包经过,向董大爷问这人是干什么的?
“我的小说马上要在《十月》发表了!”
王硕指了指大楼,不无得意,然后好奇地打量眼前跟自己年龄相仿的人,“哥们你呢?”
“他就是马上要改你稿子的方言。”
董大爷乐了,“方老师!”
王硕一下子愣住了,从董大爷这里打听到方言年轻,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
此时的他脸皮不厚,抬起右手,腼腆地打起招呼:“方、方老师,很高兴能见到您。”
“你好,你就是王硕吧?”
方言和他握下手,“跟我来吧。”
王硕一听这声音,莫名地觉得耳熟。
突然间,背后传来董大爷的声音:
“小伙子,好好跟着方老师学,能被他指导,是你的福气!”
“谢谢大爷。”
王硕借着上楼的工夫,偷偷地瞄了瞄,端详着他的面孔,隐隐约约感觉像那个男人。
“别紧张,坐。”
方言坐了下来,从抽屉里取出《海鸥的故事》,立马进入到状态,“这篇稿子我看了,里边的故事很细致,是你自己的亲身经历吗?”
“打伤海鸥养伤那段,是我的经历。”
王硕放下水杯。
“这么说,女青年这部分是你虚构的?”
方言很好奇他怎么想到写一本纯爱小说。
王硕神情不自然道:“原本我只是想写一个照顾被水兵打伤的海鸥的故事,但看了《山楂树之恋》,就临时起意,改成了爱情题材。”
“伱倒是挺坦诚的。”
“不瞒您说,我其实动过放弃的念头,全写真的,一点儿虚构的也没有,编一堆故事挺不诚实的,有点自己骗自己的意思。”
”原来你是想做那种写自己的作者。”
“您这话精辟!就像您说的,写自己!”
“不过要成为这样的作者,目前你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要走,第一個问题就在文字上。”
“嘿嘿,我也瞧出来。”
王硕自嘲道:“有点像中学生的作文。”
“你能自个看出来,挺好的。”
方言笑了笑,“第二嘛,就是结构和技巧,你把海鸥设计成男女之间相遇的契机,接着相识、相知、相恋,这很好,但整个感情处理上,没有做到层层递进,特别是结局,明明是最高潮,却写得像唱高音一样,就是卡在嗓子眼,下不去,上不来,憋得慌。”
“对对对,就是这个感觉。”
王硕狂点着头,“方老师您说得太对了,那么,您瞧着,该怎么把这高音唱上去?”
“意象,氛围,情感。”
“虚实结合,实的写多了,就要来点虚的对冲一下,爱情这味儿,不就来了嘛!”
方言伸出三根手指,掰开了,揉碎了,说完一点,就收回一根手指,耐心地讲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