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79开始的文艺时代 第78节

  “我只是往最坏的结果去想。”

  贺新白了眼,“我怕岩子搞不好会因为这篇小说,引火烧身,到时候可能会波及到……”

  “波及到咱们《十月》?”

  田增翔反驳道:“不要说得那么夸张嘛,真要说波及,也该是《人民文学》首当其冲,人家编辑部都不急,咱们急什么。”

  “我只是想给大家提个醒,没别的意思。”

  贺新撇了撇嘴。

  “那就谢谢贺老师的提醒。”

  方言笑眯眯地喝口水。

  “皇帝不急……”

  田增翔把声音压到只有两个人听得见。

  “田老师,你说什么呢?”

  贺新猛地抬起头。

  “我说贺老师提醒得可真及时。”

  田增翔咧着嘴发笑。

  方言强忍住笑意,开始拆信。

  基本上都是《人民文学》编辑部转交的读者来信,才几天的工夫,竟然已经有这么多。

  但大多是批评、否定和质疑。

  粗粗扫了一眼,大致就是秦国是暴秦,秦法是酷法,秦律是恶律,秦政是暴政,秦君是暴君,怎么能给秦孝公、商鞅和秦国美化呢!

  “呼。”

  方言看着密密麻麻的信,吐了口气。

  就在此时,苏予把他喊到办公室,就见陆元炽也在,显然是奔着《大秦之裂变》而来。

  本来以为即便不会批评,也会像贺新一样,担心受到牵连,波及到《十月》和燕京出版社,但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兴奋地支持。

  “啊?”

  方言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不是以为我们会责怪你一顿?”

  陆元炽笑道:“错啦!大错特错啦!”

  听着苏予的解释,方言这才明白。

  好家伙,合着《十月》有类似的前科啊!

  像《大秦之裂变》这种事情,《十月》早就干过了,而且还不只一回,比如《飞天》。

  当时,“飞天事件”可是闹得满城风雨。

  又比如《苦恋》,结尾来了一个酷似“我爱大清,可是谁爱我啊”的句子,立刻引发争议,比起《大秦之裂变》这种论改革、给秦国平反的小说,整个出版社承受的压力更大。

  但是《十月》,依旧硬生生挺过来了。

  《苦恋》还要被翻拍成电影,名字叫《太阳和人》,去年年底拍摄完成,只要通过了电影等部门的审查,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公映。

  “所以,不要有任何的负担。”

  陆元炽拍了下他的肩,“只要是不违反原则和立场的前提下,《十月》,以及整个出版社都会站在你这边,更何况,你写的《大秦之裂变》,写得好!简直是惊天动地的大作啊!”

  “您过奖了。”

  方言讪讪一笑。

  苏予笑道:“这下你该明白,为什么茅公会同意我们把你调到《十月》了吧?”

  方言恍然大悟,相比于《燕京文学》,《十月》的牌子够硬,罩得住他,而且前科累累,有丰富的抗压经验,可以顶得住这些压力。

  而且,陆元炽和苏予显然是站在改革这边,相当于,沈雁氷又给他上了一道保险。

  “看来你已经明白茅公的良苦用心。”

  陆元炽问道:“要不要提前开始约稿计划,去陕北避一避风头?”

  “老师住院了,我得留下来。”

  方言摇头拒绝:“况且如果连这种风浪我都扛不住,我看还是不要继续呆在文坛了。”

  “好!不愧是茅公的学生!”

  陆元炽更加赞赏地看着他。

  三人又聊了会儿,大意无非就是整个《十月》和燕京出版社,都会是自己的强力后盾。

  方言如释重负,甚至专门找到董大爷,准备了一个篮子,以后但凡是他的信件,一律装在里面,哪怕是恶评、差评,统统照单全收。

  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

第81章 我只是病了,不是死了

  《大秦之裂变》引发的争议和轰动,远远超乎了方言的预料,从苏雅那里得来的消息。

  单单在燕京大学里,各大院系、各大专业的学生,紧紧围绕着《大秦之裂变》,展开一轮又一轮的辩论和讨论,本来就热闹的未名湖畔,这下子,更加热闹,更加喧哗。

  “秦律严苛酷历,弱民强国,秦国徭役繁重,思想控制,这些都是不可争议的事实!”

  “但是前几年出土的《睡虎地秦墓竹简》来看,秦法似乎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惨无人道,还是有人性化的一面,比如《秦律·司空》就规定,有罪被判处罚款的人,或欠官府债务无力偿还的,以徭役抵债的,每劳动一天折八钱,如果需要由官府提供食物的,每劳动一天抵六钱。”

  “………”

  听到一群人在讨论商君书和秦法,白若雪一猜就能猜到是法律系的学生。

  《大秦之裂变》不仅仅论改革精神,论国际形势,也通过商鞅跟慎到和申不害的争论,讨论“法治”,恰恰去年年初,刚好提出“yi法治guo”的理念,就这么巧合地撞上了。

  “司马迁在《史记》里说,‘商君,其天资刻薄人也’,这样的一个残忍没有恩德、靠变法取悦秦孝公的人,怎么能给他平反呢!”

  “没错,而且更不该给暴秦暴政平反!”

  “可是以当时秦国面对的局势,不改革,不变法,不图强,就灭亡,除了商鞅之法,还有其他救国图强的办法吗?”

  “‘王道’、‘无为’,方言已经在小说里写的明明白白,这些都不能让秦国强大!”

  “………”

  看着引经据典的一帮人,白若雪立刻就能断定这是历史系的学生。

  而中文系这边,除了商鞅变法、暴秦平反等话题,还有对《大秦之裂变》作为历史文学的严谨性,作为改革文学的先锋性,以及思想性、文学性、艺术性,来了个全方面的讨论。

  “大家静一静!都静一静!”

  骆一鹤和苏雅站在人群中间,把报纸摊开,“今天的《文艺报》上有重要的评论!”

  “是不是又是对《大秦之裂变》的批评?”

  “还是对方老师的批评?”

  “肯定是,这些天,我没少在《文艺报》、《华夏青年报》这些报纸上看到批评,就从来没见到一篇写《大秦之裂变》的好话。”

  “………”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骆一鹤大喊了一声,“巧了,这就是第一篇!而且是沈雁氷先生亲自对《大秦之裂变》做出的好评!”

  “什么?!”

  顷刻间,一片哗然。

  文林大宗师竟然对方言给出了好评!

  “大家不要急,我现在就来念一念。”

  望着苏雅清清嗓子,白若雪静静听着。

  “这不是一部史学读本,而是历史文学。”

  “《大秦之裂变》更接近于古典时代的史学著作,像希罗多德的《历史》一类的‘史书’……”

  “《历史》和《资治通鉴》的写作,都不仅仅是追求历史的真实,更是为了传达现世的政治训诫,在那里,历史和虚构总是难以分辨地交织在一起,探究真实的意图才更重要。”

  “这种真实意图,都有着强烈的现实依照,《大秦之裂变》也是一样,那就是从商鞅变法中看改革,从秦国崛起中看发展,从战国争霸中,看如今的全球态势!”

  这篇评论一出,立刻在燕园爆发大地震。

  毕竟,这可是正面评论。

  而且是沈雁氷给出的正面评论!

  学生们奔走相告,一传十,十传百,以至于想成立一个访问团登门拜访方言。

  甚至连中文系、历史系等专业的老师也卷入其中,把《大秦之裂变》的关注推上一个新高度。

  校园尚且如此,社会各界就更激烈,文学界、史学界,甚至理论界,对《大秦之裂变》,或支持,或反对,或称赞,或批评。

  如果这时候有微博、抖音、快手,方言至少在热搜榜上挂上一周,而且天天都是头条。

  然而此时,本人正在医院。

  “有没有想到发表以后会是这么个情况?”

  沈雁氷翻了翻报纸,不管是文艺主流报刊,还是综合报纸的文艺副刊,密密麻麻地全是对方言、对《大秦之裂变》的点评。

  当然,也有针对他的文学评论。

  形势焦灼,整个文坛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确实比想象中的要汹涌了一点。”

  方言点了下头。

  “怕吗?后悔吗?”沈雁氷问。

  方言摇了摇头,下次还敢这么干。

  沈雁氷脸上写着满意,“当年《子夜》被列入禁书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结果是越被禁,越有争议,我和《子夜》就越有名。”

  接着笑道:“事后,我用了一句话总结。”

  方言静静听着,就听到“文坛的论争就好像拳击手打沙包,把一个沙包打开去,得到的是拳术的进展,同样的,文坛在荆棘遍布,枭狐窥伺的路上挣扎,才是真正的往深处发展。”

  (ps:真有这么一句话)

  “巴尔扎克说,‘走出荆棘,前面就是铺满鲜花的康庄大道’,我把这句话送给你。”

  沈雁氷郑重其事道。

  “老师,我明白您的意思。”

  方言笑道:“既然选择了诗与远方,就只能风雨兼程,只不过这一次目标更大,要变成‘文学与远方’了。”

  “哈哈,没错,文学与远方!”

  沈雁氷投去赞赏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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