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这六年来,侯君庥承受了多少压力,甚至比李世民承担的还要多。
李世民有很多儿子,有很多选择,失去一个太子,可以再立一个。可他侯君集却只有一个女儿,嫁的人还是大唐的储君,夫君不在了,也没有改嫁的可能,注定要守一辈子活寡。
除此之外,他还要担起扶持外孙的责任。
就因为外孙是李承乾的独子,更因为李世民曾经说过,太子出事就要立太孙的说法,侯君集生怕幼年的太子为人所害,这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侯君集整日提心吊胆,活的战战兢兢。
李言在的时候,侯君集并不觉得这个孱弱的太子有什么用;
等到失去的时候才发现,只要李言活着,对所有人都是一个莫大的支持,更是他精神上的支柱。
在太子失踪后,没半年时间,长孙无忌的态度就开始暧昧,拉远了和东宫的关系,转而和魏王晋关的关系热络了起来。
原本东宫系的臣子们也一个个转投其他王爷,侯君集对此局面是即担心,又无可奈何。别人都可以改弦更张,而唯有他没得选择,只有顶上前去,还要肩负起东宫系在朝中的力量整合。
面对自己女儿整日以泪洗面,侯君集更是束手无策。
一家子老弱妇嬬,都指着侯君集一个大老粗撑着,这才五年时间,侯君集的头发都白了一半。
如今终于看到太子生龙活虎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侯君集有一种发自灵魂的如释重负,他在为自己女儿不用继续守寡而欣喜,更在为自己的坚持有了意义而踏实。
第862章 蒙混过关
2024-07-13
李言看到跪伏在地上,埋首痛哭的侯君集,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扪心自问,自己一身的本事,无论在哪儿,都过不了苦日子。
在突厥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草原比中原更落后,实行的还是毫无人权的奴隶制。
自己做为大王,对下面的人,可随意行生杀予夺之权,俨然比中原的皇帝还要威风。
这五年来,仿佛穿越到了另一个影视世界,倒也没怎么思念过中原。如今看到侯君集的失态,李言这才发现自己有多么不称职,心中涌出一阵难以言说的愧疚感。
是啊!
自己不是一个人,上有父母,下有妻儿。
自己抛家舍业,虽说是为了天下,为了任务,可也实实的是辜负了自己的职责,把一个烂摊子,丢给了那些亲人。
这里面别人都可以移情,也可以闪躲。
唯有眼前的侯君集和长安城里的海棠母子,只能默默的承受这种生离死别之苦。
又处在东宫这个是非之地,必然少不了明枪暗箭。
李言留着孤儿寡妇在那里,何尝不是想用心狡猾,使这苦肉之计,来转移李世民对渐渐成长起来的自己的猜忌。
可却忽视了这些当事人所要背负的压力。
侯君集在前朝就是闻名天下的虎将,枪刺刀砍箭射,受伤无数,没有一次被打倒过。被逼到极处,就连李世民这位天可汗都敢当面硬刚的汉子,此刻却如此失魂落魄、面容憔悴。
足见自己留下的那幅局面,把这位刚刚四旬的老将压成什么样子了。
默默的等待对方将内心多年积压的情绪给发泄掉,李言这才将其扶起到案后坐下。
这里早就备好了一桌酒宴,正等着侯君集的到来。
待两人入坐,李言端起酒坛给两人都倒满了,端起酒碗看着神情稍复的侯君集道,诚心诚意的感谢道:“岳父大人这么多年幸苦了,对您的付出,承乾心知肚明,感激涕零。”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随后向侯君集轻声问道:“岳父,这几年海棠过得还好吗?”
侯君集放下酒碗,眼神依然不离李言,似乎生怕盼了六年的太子,再次消失掉。
此刻看到对方全须全影,并没有出现自己心中担忧的各种意外,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心里也安慰了不少。
清醒过来后,他的思维才开始冷静下来。
从一进门,太子殿下就称自己为岳父,而不是国公或将军,这足以说明,在太子殿心中,私情比公义更重要。
现在第一个开口又是寻问自己女儿,足见太子殿下最记挂的还是自己女儿。
即然这样,这么多年女儿的苦苦守侯,就没有白废。
侯君集将怀中的手帕掏出来,仿佛这张手帕能将两人深深的联结起来,处在一种不在君臣之列的特殊环境中。
“殿下,这五年来,你音讯全无。”
听到李言对于长安的事情并不了解,侯君集压下心中的疑问和激动的情绪述说道:“刚开始皇上和朝庭还派人寻找,半年后,大家都接受你了死啊,不,是失踪的结果。”
“只有海棠整日以泪洗面,每日都站在长安城的北门上,翘首祈盼殿下能平安回来。”
“臣在海棠的嘱咐下,和漠南大都督府的阿史那云,不断派人前往大漠。可无论派出多少人,都如大海捞针,再也没有殿下任何踪迹,全长安的人,都以为殿下凶多吉少。”
侯君集将长安的情形都说了一遍,最后问道:“殿下,这些年,您到底去了哪里?”
“怎么会出现在辽东城,又和这些突厥人在一起?”
侯君集这才开始好奇的打量身处的环境,刚刚一路走来,那个名叫赫尔木的人似乎并没有刻意隐瞒行踪,而此处建筑高大显贵,并不像是一般的宅子。
对怀远城十分了解的侯君集,隐隐猜测这样的宅院,在辽东城中,地位也不低下。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众人所居的建筑是有着严格的限制,每个人都要遵守自己所处层级的标准。
庭院的富往往显示在其范围和纵深比较广,但贵却凸显在宅子的门廊和特殊主厅的高度,无论是地基的台阶数量,大门开出的宽度,门上的铜钉数量,门口的护兽大小和种类,以及主厅的屋脊高度都是有着严格规定的。
没有那个地位,擅自加高就是违制,是触犯律法的。
刚刚一路走来,侯君集通过细节发现,这处建筑似乎比怀远城的城主府还要雄伟不少。
这意味着太子殿下在突厥人中的地位并不低下,和侯君集之前所猜测太子被限制自由完全不同。这让侯君集很是疑惑,问出的话中,也隐隐带着股置疑的味道。
李言知道,此事若是没有一个合理的交待,就算侯君集再顾念自己的身份,也不会善罢干休。毕竟这事儿属实是自己做的不对,将新过门的媳妇一丢就是五六年。
任哪个老泰山,都会心中有怨。
好在李言对此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叹了口气,伸手拿过桌上的手帕,脸上流露出无尽的思念和哀伤:“这几年里,我什么东西都丢了,就只剩下海棠留给我的这条锦帕。”
“多少次频临绝境,垂垂待死的时候。”
“都是海棠的手帕给了我无尽的支持和鼓励,每次看到它,都让我想起在长安正等着我回家的海棠,还有我那从未谋面的孩儿,这才让我能有勇气,一次次从死亡的边缘熬过来,活到现在?”
李言很是没脸没皮,不先解释,倒是先述说了一番对海棠的思念和自己处境的渲染,为接下来进一步的欺骗和蒙混过关打基础。
侯君集对太子殿下如此挂念女儿感到心中欣慰,默默的点了点头,但还是迫不及待的问道:“殿下,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回长安?”
侯君集心里尽是疑问,从今晚来到辽东城畅行无阻可以看出来,太子殿下在突厥人中的地位好像很高。即然这样,又来到近在咫尺的辽东,为什么不回大唐呢?
“岳父莫急,听我详细说给伱听。”
李言这才抬头,一本正经的陷入了沉思之中:“五年前,我到夷男军中为质,后来被大军裹挟,一起追杀颉利的败军,前往漠北。那段时间,夷男就跟疯了一样,什么都不管,誓要将颉利斩尽杀绝。”
“薛延陀、葜必部和颉利的残兵,三方杀的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一连半个多月的混战,我也被乱军冲散,和保护我的那些人走失了。对于突厥人,我也分不太清他们谁是谁,又是哪个部族的,也不敢乱认,战场上到处都是杀戮和血腥,我就想返回中原。”
“就这样,我脱离人群,独自南下。”
“此时通漠大道上不时遇到乱兵相互攻伐,他们见到我一个中原人,更是不由分说,上来就杀。”
“我只有避开乱军,谁知就进入了一片孤寂沧凉戈壁滩,几天下来,又是口渴难耐,又是缺少食物。那片戈壁滩就好像无边无际似的,怎么也走不到尽头,最后我终于因为体力不支,昏倒了。”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海棠出现在我面前,想拉我起来,可我怎么都睁不开眼,最后就不省人事了.”
说到这里,李言说的绘声会色,脸上露出后怕的情形,似乎现在想起来,都如噩梦般的可怕。
就连侯君集也是露出心有余悸的样子,他知道李言一定是慌不择路,误入了曼达尔戈壁,这个戈壁滩现在侯君集已经十分熟悉了,南北宽上千里,东西更是横跨几千里。
荒无人烟,土地干枯,到外是沙暴和石块,还有各种野生动物。
李言孤身落到这这样的环境中,可谓十死无生,至于看到亲人,也是临死前出现的幻觉。
侯君集知道,出现这种情形的时候,人离死亡就不远了。
于是焦急的问道:“那后来,殿下又是怎么活过来的?”
“当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人给救了。”
李言解释道:“后来我才知道,救我的不是别人,正是从大唐手中逃出来的颉利父子。”
“啊”
侯君集顿时如丧考妣,略有些同情的看了一眼李言,叹惜着:“殿下这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不过算来,那时候,正是施罗叠从张宝相手中救出颉利的时候。”
“他们正是通过曼达尔戈壁,逃到了草原东部。”
“殿下在濒临死亡的时候落到他们手中,真不知这是殿下的福气还是灾难?”
李言见侯君集的思绪已经被自己带动,心里略略松了一口气,一切的原因,都只能推到客观环境,自己无可奈何上,而不能说是自己主动选择,不然侯君集非得当场翻脸不可。
“后来颉利追问我的身份,我知道,若是让对方知道我是大唐太子,李世民的儿子。”
“颉利必然会将我大卸八块,以报战败之仇。”
“我一幅中原的面部特征和衣着打扮,又是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出身显贵之家,说是一般的人又搪塞不过去。情急之下,我就说自己是李建成的长子,和李世民有不共戴天之仇,来到草原正是为了寻找颉利替我报仇雪恨的?”
侯君集一阵无语,心道太子殿下也是真敢说啊,竟然将李建成扯了出来,不过身处敌剿,从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角度来说,李建成的儿子确实是和颉利有同样的死敌,倒也不算错。
第863章 一山不容二虎
2024-07-13
侯君集顿时诧异的道:“殿下的想法还真是有些匪夷所思,颉利这就相信了?”
“当然没有,颉利可不是一般人,哪有这么容易轻信于我。”
李言有些忿忿的说道:“颉利问了我很多关于李家的事情,包括长安上层世家大族的情形,而我对这些了如指掌,对答如流,再加上我说自己是李建成在李氏起兵前于太原所生的私生子。”
“颉利这才半信半疑,不知出于什么样的考量,他留下了我?”
“哼”
侯君集重重的一拳击在案上:“颉利这个老贼,司马昭之心,天下皆知。他一定是想利用这个身份,以后扶持殿下为傀儡,来颠覆大唐的江山社稷?”
“不过也幸好殿下这么说,这个身份不但合理的解释了为什么殿下会在那个时间段出现在那里,又给了颉利巨大的利用价值,他这才会留殿下一命。”
李言也是默默的点了点头:“随后,他将我带回漠北。漠北此时的局面也十分堪忧,那些部族纷纷想脱离颉利自立,为了生存我只好和颉利一起开始了平叛之路。”
“经过多年征战,我利用自己的才学和武艺,开始从一个小兵做起,提起刀枪,在战场上讨生活,求生存,整日生活在战火之中,还好赖上天庇佑。”
“经过无数次险死还生,最终也杀出一条血路。”
“突厥人在战场上不论出身,只看功绩。经过多年征战,我也立下无数战功,辅助颉利平定了反叛,终于凭此一路攀升,最后做了突厥右贤王的位置。”
李言话音一落,侯君集神情一窒,露出震骇莫名的神色,头脑中一片混沌:“什么?殿下的意思是,殿下就是那个传说中心狠手辣,被草原人称之为恶魔的突厥右贤王?”
李言略微诧异的看了侯君集一眼:“孤在群狼中苦苦挣扎,突厥人崇尚武力,若是孤心慈手软,现在尸骨都化成灰了,难道孤这样做有什么错吗?”
“呃,没有.”
侯君集见李言不悦,身上又散发出一阵久经战场的杀伐之气,连忙收敛自己的表情:“殿下一个中原人,在草原上求存,能活下来已属不易,无论使用什么方式都是应该的。”
“只是.”
“殿下可知,皇上和朝中几位重臣对于突厥右贤王深为忌惮,这次更是下了死命令,要将右贤王围杀,为此不惜调动二十万大军,还从定襄抽调了三万飞虎军。”
“由尉迟恭带领,务必要将右贤王留在辽东。”
李言听到这里,冷哼一声:“这孤当然知晓,而且,孤还知道,是颉利为了替世子施罗叠铲除障碍,这才将孤随口编造的身份泄露给了大唐,想借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