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继业点头答应，用勺子挖了一块蛋糕吃着，两人继续闲聊着。
“您是怎么认识老太太的？”
“你是说阿姐？”
“对啊！”
“阿姐没和你说么？”谢祥荣反问。
周继业摇摇头：“她只是之前和我提了有个懂咖啡高手的朋友，还说有机会介绍我认识一下，说您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今天来之前，我也不知是您，要不然就提前向她打听了。”
听了周继业的解释，谢祥荣不由得乐了，想了想点头道：“这倒是阿姐的性子，我和阿姐其实很早就认识了，当年我刚进圣约翰，阿姐在学校带课，算是我半个老师呢。”
“老太太还当过圣约翰的老师？”周继业很是惊讶。
“其实也不算是真正的老师，阿姐是圣约翰招收的第一批女学生，后来因为战争爆发，学校停课了两年，等胜利后学校复学，当时学校的师资缺乏，阿姐临时被邀请回学校帮忙，要换在现在，就是大学里辅导员和助教的身份吧。”
周继业没想到方曼霞居然也是圣约翰毕业，还是第一批招收的女学生，这实在是太令人意外了。
不过他同时也恍然大悟，怪不得老太太不仅精通英语，还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呢，既然毕业于圣约翰，那就不奇怪了。
“我直到今天还记得见到阿姐的那天……。”谢祥荣的眼中带着往昔回忆，嘴角挂着微笑。
“那是一个秋天，我记得阿姐穿着阴丹士林蓝的旗袍，披着针织的白色蕾丝披肩，戴着一串珍珠项链，乌黑的长发盘起，抱着教材走进我们教室的样子……。”
谢祥荣感慨道：“在阿姐进来的前一刻，教室里同学们都在兴致勃勃交谈着，可她进来的那一刻，所有的声音瞬间都停止了，大家全目不转睛地看着走进教室的阿姐，她的美丽、庄重、华贵、知性和气度是无人能比的，此时此刻，我仿佛见到了一位天使突然出现在了人间。”
在谢祥荣的心里，方曼霞就是他的一道白月光，哪怕已过去了这么多年，依旧记忆犹新，无比怀念。
谢祥荣告诉周继业，方曼霞不仅吸引了他们这届学生，更是全校所有男生心中的缪斯女神。只可惜，方曼霞在学校里没有执教太久，仅仅过了半年时间就离开了。
她的离开让整个校园黯然失色，甚至有男同学为了寻找方曼霞的去处，不惜花费重金到处打听她的下落呢。
谢祥荣是幸运的，因为他家的咖啡厅是魔都出名的咖啡厅。
方曼霞离开学校后曾经几次去他家的咖啡厅喝咖啡，就这样有一次恰好被放学回来在咖啡厅帮忙的谢祥荣遇上。
因为曾经的师生原因，再加上咖啡的缘故，他们渐渐就有了来往，也从最初的师生和学姐学弟关系渐渐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后来的几十年里，两人的关系也没断绝过，就算最艰难的岁月中，谢祥荣依旧没有忘却方曼霞，时不时以自己微薄的力量给予照顾，一直到现在。
离开谢祥荣家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半，感谢了他的接待，并且约定下次有时间再见，代替方曼霞再次邀请谢祥荣空了就去小洋楼那边坐坐后，周继业骑着车回去了。
当天晚上，他和林莹在厨房把明天要出摊的茶叶蛋弄完，回到房间，忍不住就和林莹说起了今天去谢祥荣家的事。
“这是一个生活的通透的人，也是个注重生活品味的人。”听了谢祥荣的故事，林莹如此评价道。
在她看来，谢祥荣对待生活的态度潇洒无比，虽然对于外人来说或许不能理解，可对于林莹来讲却懂。
因为林莹在来到这个时代之前，她也是衣食无缺的群体之一，金钱对她来说并不算得什么，更在意生活的品质和爱好。
假如现在的她依旧如此，也许也会选择谢祥荣同样的生活态度，只不过在这个平行世界中，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至于谢祥荣所说的方曼霞的往事，同样也解开了林莹之前的一些怀疑。她不得不感慨，两位原本是天之骄子的人，却在最好的年华如此渡过，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但生活终究要面对现实，摆在周继业和林莹面前的还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切，无非就是日常的柴烟油米醋罢了，风花雪月和鸳鸯蝴蝶梦这些只是过往，随着岁月的逝去，终究会和老相片一样变得泛黄。
接下来的日子里，谢祥荣前后来了两次，一次是周继业去拜访后没几天，另一次是在十二月下旬圣诞节的时候。
对于谢祥荣的到来，方曼霞很是高兴，还特意喊来周继业作陪，一起喝了下午茶。
听着他们之间的聊天，和谈论一些往事，周继业在一旁虽插不上嘴，但依旧听的津津有味，事后他把这些告诉林莹，林莹对此也很感兴趣，可惜她因为要出摊下午没时间，只能以后有机会再参与了。
时间一晃就到了年底，十二月三十一日，这一天是元旦前的一日。
等今天晚上过去后，七十年代就同大家告别了，八十年代即将姗姗而来，令人无比期盼。
这一日，周继业和林莹都没出摊，为的在家好好过一个跨年。他们特意准备了一顿大餐，从早上开始一直忙活到下午，等折腾的差不多后，看着满满的一桌子菜两人不由得都开心笑了。
上楼，把方曼霞请下来，邀请她一起过年。
方曼霞高兴地答应了，还特意带了一瓶珍藏的张裕，拿了三个红酒杯，打开酒给大家倒上，方曼霞起身举杯建议大家一起碰一杯，以祝贺七十年代的即将过去和新八十年代的来临，更是为大家今天能在一起过年表示高兴。
“来！Cheers！”
“Cheers！”
三人一起碰杯，周继业喝了一口杯中红酒，方曼霞的这瓶红酒和他后世喝的有些不同，红酒微甜，带着浓郁的香气，给人的感受非常不错。
今天做的都是大菜，除了鸡鸭外还有一条大黄鱼，现在的大黄鱼可不像以后那么稀罕，价格也不算贵，这条鱼林莹特意清晨去买的，按照她的说法，现在不趁机会多吃些，等以后再想吃可就难了。
除了这些外，还有油焖笋、熏鱼、烤麸、油爆虾、红烧肉再加两个蔬菜，都是魔都的本地特色菜。
方曼霞年龄大吃的不多，除了吃了点黄鱼和一碗鸡汤外，其他菜就夹了一筷子尝尝味，但对林莹的手艺却是赞不绝口，笑着说凭着她这个手艺要放在以前开个小饭馆绝对没问题。
“饭馆呀我就不开了，这个勤行实在是累人，像现在卖茶叶蛋什么的就天天起早摸黑呢，真要开饭馆了还不得忙死？我这手艺呀，还是在家时不时给阿婆您烧几个小菜就行了。”林莹笑着说道，拿过方曼霞的碗给她再添了些鸡汤，说鸡汤补人，多喝点的好。
“这倒也是，开饭店虽看起来不错，可麻烦也多，而且实在太累，以后有机会还是做些轻松的好。尤其是小林一个女孩一直在外面抛头露面，不合适。”方曼霞微微点头，顺便说了这么一句。
林莹笑笑没有接话，其实她这几个月下来卖茶叶蛋的确辛苦，虽然赚到了钱，可她却也清楚这个买卖再做下去也就是这样了，上限就摆在这里，搞久了没什么出息。
第58章 春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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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即将到来的八十年代，无论是周继业还是林莹早就期盼已久。
因为八十年代的改革开放会让整个社会发生巨变，等到那时候，他们现在做的一切才会彻底结束，转而寻求更合适的机遇。眼下所干的这些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同时也是为了后面准备的积累。
在说笑聊天中，这顿晚饭顺利结束。
等吃完饭，收拾了碗筷，周继业依旧有些意犹未尽，可惜现在没什么娱乐，家里也没什么电视机，眼下已有不少人开始买电视机了，但现在的电视机实在太贵，屏幕又小，而且还需要电视机票，手上钱不算多的他们还舍不得买，打算等等再说。
“要是有台收音机就好了……。”周继业这样想着，之前他们每天忙碌，所以也没想过买收音机。现在吃完饭才晚上七点半，离着十二点还早着呢，无所事事的总不能枯坐着干等吧？
“想不想听音乐？”突然，方曼霞笑着问周继业和林莹。
“音乐？”
两人同时一愣，家里没见有收音机啊，难不成方曼霞楼上有乐器？打算给他们露一手？
“你们跟我来。”
方曼霞起身，带着周继业和林莹朝楼上走。
到了二楼她的卧室并没止步，继续朝着三楼去。
三楼是个储藏室，里面周继业他们从未进去过，平日里打扫卫生也仅仅只是打扫外面。
到了储藏室外，方曼霞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借着灯光找出了其中一把，然后插入锁孔扭动打开了门。
开门后，她伸手从门背后的墙上打开了电灯开关，不大的储藏室亮了起来，站在门口的周继业和林莹下意识朝着里面望去，只见里面收拾的整整齐齐，和他们所想象的储藏室的杂乱完全不同，几个木箱叠着，还有一些其他东西。
“小周！”方曼霞招呼周继业，指着靠着角落的一个木箱说：“把这个箱子搬我屋里去，小林你来搬这个小箱子。”
周继业二话不说上前就把一个大木箱搬了起来，这个木箱略有些沉重，亏得周继业力气大这才能搬得动。至于林莹搬的小箱子倒是不大，但也沉甸甸的。
两人一前一后，把两个箱子搬进了二楼方曼霞的房间，进了屋方曼霞让周继业把大木箱打开，当周继业打开大木箱，看见里面的东西后先是一愣，接着就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木箱里装的居然是一台黑胶唱片机，这台机器体积可不小，樱桃木的外壳显得很是厚重，带着浓浓几十年前的岁月气息。
“好家伙，阿婆，您居然还有这个宝贝？”
周继业只是惊讶，可林莹却看的两眼发光，她的眼光可比周继业强太多了，一眼就认出这是一台经典的ARAGON黑胶唱片机。
这是一个美国牌子，是专业制作音像设备的，这个牌子的唱片机还有一个别称就是斩崩刀，这个名字来源于它的独特造型，曾经是尖顶产品之一，就算在几十年后，这个品牌的老机器也有相当的收藏价值。
方曼霞的这台ARAGON的黑胶唱片机是小型家用化的，ARAGON的主要产品大多都是美国市场摆在酒吧里的那种大块头，像这样小型机极其罕见。虽然已过了好多年，可这台唱片机却保养的很好，外表一尘不染，里面的部件看起来也没半点生锈的迹象，就不知接上电后还能不能正常运行。
“这玩意还是早些年买的，六十年代后就收了起来，一直放在储藏室里，后来从这搬走的时候也没带，等回来后居然发现它还在，能留到现在也是不容易。”伸手摸着这台唱片机，方曼霞轻声感慨道，接着让周继业把它取出来，找了个地方摆好，然后很娴熟地指点周继业安装后调试了一番，然后插上电，打开了开关。
嗡嗡轻微的声音响起，方曼霞凝神看着唱片机一会儿，等确定一切零部件没有问题后这才笑了起来。
“这个老伙计还抗造，难得没有损坏。小林，你把另外一个箱子打开。”林莹应了一声，打开了她拿下来的另一个小木箱，里面装着厚厚一叠黑胶唱片，这些唱片都有年头了，和唱片机一起却保持的完好，外面套着纸套，纸套的中间是一个黑色的大公鸡图案，在大公鸡的两旁各印刷着一个大字，合起来就是百代两个字。
百代唱片公司，是魔都著名的三大唱片公司之一，林莹爱不释手看着里面一张张老唱片，这可都是难得的宝贝啊！
“找一张试试。”方曼霞笑着对林莹道。
林莹迫不及待就拿了一张出来，取出后看了上面的印刷，是一张周璇的《银花飞》。
把唱片放进唱片机，然后把按下开关，唱片平稳地转动起来，抬起唱针，轻轻放在唱片上，喇叭里先是传出细微的电流声，还掺杂着一些轻微的噪音。
略等了会儿，音乐开始响起，周璇极有辨识力的歌声传了出来。
银花飞，银花飞。
银光穿透了绣罗帷。
张灯赏雪，红楼里。
浅斟低酌，羊羔美酒，不等到桃花，流水就鳜鱼飞……。
这是一首周璇早期的歌，同样也是她的代表作。
被称为“金嗓子”的周璇在三四十年代红极一时，尤其她的《天涯歌女》和《四季歌》被广外传唱，这首《银花飞》的知名度略低，无论是周继业还是林莹，都是第一次听到。
静静的夜里，在方曼霞的房间，落地灯的灯光亮着，照映着屋里的老家具，悠扬的歌声回荡着，给人一种奇妙的感觉。
坐在椅子中，方曼霞微闭着双眼，放在扶手上的手指跟着节拍轻轻敲打，伴随着歌声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哼唱着。
在一旁的林莹同样凝神听着，感受着这首歌的优美和带来的感触，至于周继业就更不用说了，头一次听到这首歌的他此时此刻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周璇会在当年有金嗓子这个称号了。
《银花飞》并不长，短短的几分钟很快就过去了，随着歌声的渐低和音乐的消散，唱片放到了尽头。
“真好听！”林莹忍不住赞道。
方曼霞笑着点头说是，告诉林莹这张唱片刚出来的时候有多么的爆火，当年在魔都简直是一片难求。也是因为这张唱片的缘故，使得刚刚崭露头角的周璇彻底在歌坛站稳了脚跟，把她的名气更进一步推向高峰。
“阿婆，您见过周璇么？”
“当然见过。”
“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林莹饶有兴趣地追问。
“她呀……。”方曼霞轻叹了口气，神色带着缅怀：“一个美丽的女人，一个善良的女人，一个拥有着一副好嗓子的天生歌手，同样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说到这，方曼霞不由得感慨起周璇的命运多舛，简单和周继业他们讲了讲周璇的生平过往。
从小就被亲舅舅卖掉的周璇一生都在寻找家庭的温暖，希望得到家人的关爱，她在歌坛包括影坛的成就虽大，可后者对于前者来说，前者才是她心中最为重要的。
可惜，周璇这辈子总是遇人不淑，先是被亲人出卖，后来又经历了婚姻的失败，她的人生可以说是一场令人惋惜的悲剧。
“好了，今天是岁末，这些不高兴的事就不说了，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和你们讲。”或许是因为周璇的人生让方曼霞想到了什么，一抹黯淡从她的神情中闪过，但她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小林，把里面那张约翰.斯特劳斯的唱片找出来，我们听听欢快的音乐。”
林莹从善如流，从箱子里找出了一张约翰.斯特劳斯的圆舞曲，替换下周璇的唱片，随着唱片机的再一次启动，喇叭里开始传出这位圆舞曲之王的代表作《春之声》的欢快节奏。
充满着青春活力的音乐在屋里回荡，瞬间就冲淡了刚才周璇故事的伤感，气氛变得活泼起来。
三人坐着听了一会儿，突然方曼霞问周继业：“小周，你会跳舞么？”
“跳舞？”周继业愣了下，扭头又看了看正在播放圆舞曲的唱片机，难不成老太太想跳舞不成？
要是瞎蹦跶几下，周继业或许凑合凑合，可跳这种高雅的舞蹈，周继业根本就没学过啊！正当他有些尴尬，不知怎么回答的时候，一旁的林莹却接过话题道：“我会一点儿，要不我们跳一曲？”
“好啊！”
方曼霞瞬间就来了兴趣，站起了身。
周继业连忙帮着把屋里中间的家具往边上挪，腾出了一片空的地方，然后走到唱片机旁，重新调整了一下唱针，让唱片重头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