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过了这么久,陆召依旧偶尔会觉得白历是个非常不可思议的人。
扑棱蛾子的翅膀终于扇到了白樱那里,白历还是拉了白樱一把。
这一把可能花费了漫长的时间,带来心酸和难过,但终于还是让她借到了力,有了自己挣扎着爬出来的劲头。
陆召摸了摸白历的额头,没有高烧那会儿的燥热了。
“嗯?”白历迷迷糊糊哼了一声。
“没事,”陆召摸摸他的脸,“觉得你很厉害。”
白历的眼皮很沉,他含糊地笑了笑:“等我醒了再多夸两句。”
陆召“嗯”了一声,握着白历的手没再说话。
夜雨声急,笼着这间静悄悄的病房。
*
雨夜过后,晴空万里。
司徒在第二天早上带来消息,终选赛决赛将在二十一号举行。
“这也没法啊,”白历已经睡醒了,但还是觉得疲倦,懒洋洋地半睁着眼说道,“我受伤跟对手也没关系,人家肯主动提出来延迟,给我们时间找替补已经很尊重咱们了。”
而且白历这伤也确实没办法短时间恢复,比赛不可能为了一个人就延后个一年半载的。
道理司徒都懂,但让他接受还是很难,他揉了下鼻子,垂头丧气地坐在病房的沙发上:“我知道,我就是……”
就是受不了。
江皓拍了拍司徒的肩膀以示安慰,自己的眼睛下面也挂着黑眼圈。
韩渺已经随队去了边缘附属星,这两天江皓都在忙着处理工作和帮着司徒等人应付事情,今天好不容易挤出来点时间,赶紧来军医院看看白历。
“倒霉是人生的一部分,”白历看着天花板,略有些叹息,“遗憾也是。”
陆召心里不是滋味,低声说:“没事,我能赢。”
白历笑了笑,没吭声。
病房门被敲响,老郑带着护士走进:“感觉怎么样啊我‘职业生涯的低谷’?”
“职业生涯低谷”白大少爷挥了挥手:“郑医生,能不能甭给我打副作用这么强的镇痛针?我昨天基本就没清醒过。”
“忍着!”老郑说,“没副作用还想药效好,好事儿也不能都让你占了吧。”
屋里除了白历的几个人都站起身,江皓问:“是不是有办法了?”
老郑把手里的数据检测器递给身后的护士,站在床边看着白历的左腿:“他自己什么样他最清楚,现在撤掉镇痛针,光是疼就能把他折磨死。”
老郑说话一向直接,但这份儿直接在今天格外残忍。
几个人的脸色都不可避免地发白,白历本人倒是还好。
“那怎么办?”白历沉默了片刻,平声问道,“截掉?”
陆召的指尖微不可闻地抖了一下。
没等老郑开口,司徒跟江皓就被白历这话气的够呛。他们每人往这方面想,但没想到白历已经考虑到了这个地步。
“不会说话就别说,”司徒恨得不行,这两天刚调整好的心态差点就崩了,“闭上你那破嘴!”
白历无奈闭嘴。
“我就不扯别的,直接说吧,”老郑叹口气,跟周围的人示意不用急,“白历,你这次必须得手术了。”
陆召猛然想起之前老郑就提过手术的问题,不由道:“不是说风险……”
“风险很大,失败的后果白历也清楚。”老郑点头,“但如果成功,腿或许可以恢复到之前那样自由走路的程度,或许还会更好一些。但不可能像正常人那样了,毕竟是这么大的损伤,不过我想后期养一养,适度开你现在那台机甲应该还是可以的。”
“什么意思,失败了会怎么着?”司徒追问,“成功几率很低?那不行啊,怎么能低呢?”
江皓也忍不住:“不能失败啊!他要是真……以后怎么办啊?”
陆召没有言语,他缓缓地坐回椅子上,不由自主去看白历。
白历的心仿佛被浇了一瓢热油,“嘶啦”一声就冒了烟,短暂地停止跳动。
失败的后果他确实知道,这意味着他可能确实得一辈子坐轮椅,并且以后买鞋都只用买单个儿的了。
他竟然恍惚间生出了一些好笑。
世界意识没有了,但他的人生好像依旧如此,摆在他眼前的选项永远都难以抉择。
他的人生要求他永远都需要拿出百分百的勇气。
“什么时候开始?”白历问。
屋内瞬间安静,几秒后众人才意识到白历的意思,他接受手术。
“我的建议是越快越好,不过手术也需要准备时间,既然你同意了,我和其他人还要更严谨地商议一下,”老郑深吸一口气,“趁这段时间,你还能看比赛。”
白历笑笑:“成,谢了。”
“你的腿已经固定缝合过了,可以坐轮椅,”老郑又说,“能出去透透气,需要的时候说一声,派人送你去主赛场。”
交代了下一次打镇痛针的时间,老郑就得赶紧着手准备手术的事情,带着护士先行离开。
病房里只剩下司徒和江皓等人,气氛格外低沉,这会儿司徒已经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没一会儿护士送来了轮椅,是军医院引进的最新款,可以由乘坐者自己操作,爬楼梯和略坑洼的地带都可以使用。
轮椅一送到,白历是个残废的事实就显得更清晰,病房里的温度都跟着往下跌了好几个度。
白历有点儿尴尬,他没法跟司徒和江皓解释现在这个状况其实还算不错,原著剧情里他可是连手术这个选择都没有。
“这轮椅还挺酷,”白历只能找别的话题,“快,把我整上去爽一爽。”
司徒跟江皓的脸色更差了。
白历哽了一下,知道自己这是说错话了,没等他再解释,陆召就已经俯下身,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撑着他坐上轮椅。
“军团那边还有事儿,我先走了,”江皓实在不想看白历坐轮椅的样子,这跟之前易感期那次带来的感觉完全不同,他错开目光揉了两下脸,“晚点得空再来,有事儿喊我。”
司徒也看不了这样:“那我也去联系……”他顿了顿,看了陆召一眼,“去研究所一趟。”
“成,”白历摆摆手,“有新消息记得跟我说。”
两人点头答应,转身往门外走,江皓拉开病房的门后,犹豫着又转过头看着陆召:“有时间吗?聊聊?”
走廊上零零散散有几个路过的护士医生,都离得挺远。
江皓和陆召走到休息区附近,司徒也还没走,站得远一些往窗外看,眼眶有些红,大概还在平复情绪。
“韩渺昨天晚上给我消息,说边缘附属星那边要勘察的范围太大,带队军官不足,人手吃紧,”江皓顿了顿,低声道,“你要不然……再考虑考虑。你要是去,我安排你跟下一批军官一起出发,三天后就走。”
陆召摇摇头:“我替白历上模拟仓。”
“你的调任申请结果都还没下来呢,”江皓皱着眉急道,“在这期间你去打这种规定了不允许一二线军团成员参加的比赛,这都不是违反军团规定的问题,这是违反军界规定,你懂什么意思吗?”
“知道。”陆召淡淡道,“没事。”
江皓没话了,他是带着劝陆召的心思来的,一方面是韩渺那边确实吃紧,一方面他也真不想看到陆召这么年轻就把前途毁了,更重要的是另一个原因。
“你在军界很多年了,有些话我不想说那么明白,但你现在可能真的想不太清,”江皓双手抱臂,严肃道,“咱们的身份和职业,不能有一点私心,私人感情可以有,但永远得排在正事儿后边。”
陆召没吭声。
江皓有些急躁地跺跺脚:“当然我自己是没什么资格说这话……”毕竟也是干过把内网资料放在网上的蠢事的人,“但这回不一样,虫族不是小事儿,你明白吗?”
“明白。”陆召看了他一眼,反问,“那白历怎么办?”
他最困难的时候到了,他怎么办。
这个问题让江皓半晌无言,抱着手臂的手也松开,肩膀怂拉下来。
司徒听得到这边的声音,神色复杂地看了眼陆召,想说点儿什么,但最后还是没开口,只拍着江皓的后背,两人心情沉重的离开军医院。
陆召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回到病房。
白历已经熟练掌握了操作轮椅的方法,在病房里飙车,可惜地板打滑,他急刹车后还不受控制地往外滑了一截,陆召赶在他撞上墙之前把轮椅拉住。
“聊完了?”白历也没看他,把头伸到窗户边往外看,住院楼窗户外一片晴朗,大雨讲帝国洗刷干净,临近中午,阳光将这段时间笼罩在所有人身上的霉味儿都晒掉了,“天气不错,一会儿出去转转。”
陆召“嗯”了一声,把白历后衣领没折好的地方按下去。
“跟你聊什么了?”白历转头看他,“江皓那脸色够臭的啊。”
“没什么。”陆召半垂着眼,避开了刚才的谈话内容。
白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道:“把门关上,我跟你聊聊。”
从认识到现在,白历很少用这种态度说话,陆召心里没来由有些紧张,但还是去关上了病房的门,走到白历身边站好。
白历看着面前抿着嘴的陆召,心里不是滋味。从昨天就在想的开场话到了嘴边儿又咽回去,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能不让这人那么不开心。
陆召很好,已经好的超过了白历的期待。
这份儿好毫无保留地砸给了白历,让他短暂的头晕眼花过。
但人不能总是捞着这些好不撒手。
“我跟元帅联系过了,”白历开口,“拦下了你的调任申请。”
陆召花了一段时间才明白白历是什么意思,他的脸上露出一丝错愕,随后慢慢转变成无法自制的愤怒。
白历看得很清楚,他没有挪开目光,和陆召对视着,用平稳的声音继续说:“他让你尽快去韩渺那边汇合,我替你答应了。”
“替我?”陆召难以置信地拔高了声音,“我不去!”
白历没有回答,他双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脸上的表情很淡,任由陆召愤怒发火。
“你老是这样!”陆召觉得自己被一股怒火和恐惧顶着天灵盖,灵魂都要从胸腔里挤出来,挤进白历的心里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构造,“我说了我想留在这儿,我会替你比赛,我选的!你现在又不让选了?”
这话让白历有些忍不住错开目光,他的确是替陆召做了一次选择。
这种回避性的动作精准踩中了陆召的痛处,他不明白白历为什么会这么做。他能替白历做的事情太少太少,这一度让他非常难过。
想付出点儿什么来回报白历的感情,陆召为此愿意放下许多东西。
年少时的理想,长久以来的努力,未来光辉的前程,只要可以在爱人需要时拉上一把,他可以一股脑都丢在一边。
但白历连这个都不让他做。
陆召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和恐惧。
“我能赢,这比赛我肯定能赢,”陆召扯住白历的领子,迫使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说话的声音再没有了以往的镇定,急切而委屈,“你不信我?”
白历感觉到他语气中传达出的受伤,心中酸涩,按住他的手:“信,但这不是一回事儿。”
“就是一回事儿!”
“你不能为了这种事儿就留在主星!”白历皱眉,声音略大了一些,“你把自己的路牺牲掉了,以为我就好受了?!”
陆召的手哆嗦了一下,被白历吼得稍微有些冷静。
但大脑依旧混乱,心脏也像是被一只手捏来揉去,早已不成样子。
“我就是想做点什么,”陆召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儿茫然,但更多的是不理解,“白历,你是我……”
你是我的伴侣,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