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渊轻声问,“阿衍能准确地判断自己的病情给自己开药吗?”
这种情况关衍当然没办法给自己诊脉,最正确的做法就是去看大夫抓药,但他因自身怪病十分抗拒看大夫,就怕被对方瞧出什么来,便只能按照自己的经验先抓两副药吃吃看。
况且以往他生病,也是这么忍一下就熬过去了,他向来身强体健,这一回应也会如此。
看他不出声,顾九渊只当他默认了能给自己对症下药,也就不再多问。把人往怀里带了带,长腿一迈,三两步抱到对面房间。
靠墙而立的柜子、晾晒架上、簸箩里,分门别类地摆放着不同的草药,整个房间全是草药的香气,让人为之一振。
抱着人没法捡药,顾九渊只好把关衍放下地,让他靠着自己站稳:“阿衍要抓什么药呢?”
关衍软骨头似的全挂在他身上,只目光迟钝的在屋里转了圈,片刻后吃力地侧过头和顾九渊说话
为方便听清他说什么,顾九渊单手发力把人揽紧,往肩膀上靠,而后低头垂目细听。
两人一个轻声低语地诉说,一个凝神静听,姿态亲密,瞧着就是一对感情颇好的爱侣在低语。
即便两人有过肌肤之亲,可这是头一次在非异常状态的情况下贴得那么近。
关衍烧得迷迷糊糊,只觉得被自己紧挨着的青年身材挺拔修长,身形如山岳沉稳,让人不自觉地依靠过去。
顾九渊一手揽住他的腰,只感觉手底下的腰身精壮柔韧,其肌肤滚烫,那热度透过衣衫传递到掌心,一路蔓延到心上。
费劲地把草药收纳的位置及用药分量说清楚,关衍口干舌燥,喉咙哑涩,精神愈发不好。
“知道了,阿衍好好休息,我这就去做早膳和熬药。”顾九渊说着再度把人抱起来送回床上。
关衍太难受了,也顾不得被他抱来抱去,只想快快喝药好起来。
做早饭和熬药期间,顾九渊端来热水,体贴的给关衍擦手洗脸。男人这病气势汹汹而来,柳长老又恰好不在,护法又暗中护送刘氏去县城告官,没人看顾,他实在放心不下。
温水润过肌肤,带走热意,稍稍舒服些,关衍勉强睁眼,对上顾九渊担忧的黑眸,心里有些动容。
这个人是真的关心在乎他。
闻到厨房里飘出的药味,顾九渊把帕子打湿稍微拧干搭在他额头上:“我去看下火,药熬好再叫你。”
嗯。关衍无声应下,目送他脚步匆忙离去。
屋里静悄悄的,被柴火催生的药香混着米粥的清香逐渐扩散开,关衍嗅着这香气,意识一点点涣散。
记不清有多少次他是被饿醒,然后挣扎着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拖着疲乏的身体去厨房给自己弄口吃的,也记不清少时有多少次病得整个人都虚脱,可他命不该绝又半夜惊醒,忍着泪咬着牙去生嚼草药的……
没有人能依靠,生病了只能靠自己,再苦再痛都要撑下去。
为了减少生病,需要一个健康的身体,一个强健的体魄,于是每日锻炼……
为了生病的时候别病死无人知,于是跪求老大夫,勤勤恳恳忍饿受冻半分不敢懈怠的跟着学了两年医术……
为了攒钱治病,上山采药下地种稻,在家做手工活,手没停过,日子过得极为清苦……
好累。
“阿衍?”
“醒醒阿衍,喝药了!”
顾九渊轻轻地推了推关衍,但男人眼睛紧闭着,纤长的眼睫毛不停的颤动,略显苍白的嘴唇不住蠕动,剑眉紧紧皱一块去,似乎陷入了什么让人难以忍受的梦境之中。
顾九渊眼中虑色更深,抬手一摸,感受男人额上的温度好像更高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阿衍,醒醒!”
又叫了两声,男人还是什么反应也没有。顾九渊盯着他再度被烧干的唇,端起桌上已经摊凉的药,头一仰把药含在嘴里,而后钳住男人下颚,低头含住那两片温热,将药渡了过去……
苦涩的药味在舌尖弥漫开,顾九渊面不改色,耐心温柔的把药一口一口喂给男人。
深褐色的液体把嘴唇染得透亮,顾九渊舌尖一扫,把他嘴角溢出的药汁舔去。
和梦中的感觉不同,这样的亲吻味道是苦的。
皱着眉给男人擦干净嘴巴,顾九渊在屋里翻出毯子,把人团团裹住。然而不知道是没有对症下药,还是一向身强体健,极少生病的人突然发起热来特别棘手,喝了药的关衍被厚厚的被子包裹住竟没有发汗的迹象,反而烧得更厉害了!
家里没有烈酒,不能用酒精擦身降温,顾九渊思忖了片刻立马烧热水,把浴桶给满上。
脱掉关衍上衣把人泡在热水里,顾九渊目光落在他胸口几道纵横交错比肤色略白一些的疤痕上,登时那一晚的愚蠢行径毫不留情地在脑海里重播,讥嘲他的自以为是。
心脏像被人用纱线缠绕勒紧,尖锐的刺痛蔓延到四肢百骸。
“抱歉……”
再一次说出这两个字,顾九渊心绪激荡,指尖忍不住去描摹这些伤疤,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许是热水催发了药性,又或者是热水擦澡降温起了作用,关衍泡了一炷香时间后,体表温度明显降了下来,神志也稍微清醒了些。
“阿衍?”
关衍撑开眼睛,入目的是一张眉眼温柔俊美无双的脸,青年默默凝视着他,深邃的黑色眼眸里多了一丝柔情。
这眼神纯粹直白满含关切,关衍呼吸微窒,不自在的垂下眼。
他的视线往下一落,触及温水之下自己光裸的胸膛,眼睛猛然睁大,棱角分明的脸庞又烧起来!
看他整个人都傻了,顾九渊温声解释道:“阿衍喝了药后盖着厚被子一直不发汗,人都快烧迷糊了。家里又没用烈酒,我只能按照柳长老说的办法给你用热水降温。”
喝药的事关衍根本就没有印象,他咽了咽口水,的确还能感觉到口腔里残留有苦味。
“这药苦得舌尖发颤,等柳长老回来再叫她重新开过别的药。”
关衍一怔。为什么青年会知道这药很苦?他喝过?
……为什么要喝他的药?
看他又愣住,顾九渊提醒道:“水凉下来了,得起来了。”
关衍回神,手抓着木桶边沿想站起来,无奈烧退了,力气却还没恢复,手脚依旧酸软。
“我抱阿衍起来。”顾九渊说着,一手把人搂过来,一手探入水中。
察觉他瞬间绷紧了躯体,顾九渊轻声宽慰道:“阿衍不用觉得难为情,阿衍只是病了,所以需要我帮忙……”
似曾相识的话语再次勾起关衍回忆,他脑中干柴噼啪燃烧,烈火冲天而起!
那时候自己晕了过去,定是小九抱着自己去清理的,如今小九变成了大九……
“以往阿衍自己一个人过是要辛苦些,但现在我在,阿衍可以放松些。”顾九渊稳稳当当的把人抱起来,“之前是阿衍照顾我,现在换我来照顾阿衍。”
“我会治好阿衍的病,让阿衍不再受累。”
关衍心头震动,抬眼望去,青年眼中毫无欲色,只有认真和郑重。
“阿衍,信我。”
少年温柔而坚定的目光与青年眼中的认真郑重重叠,关衍怔怔看着,一时不能言语。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顾九渊没等他回答就把人从水里抱出来。
关衍心里还是觉得不自在,但到底没有挣扎。
怕他着凉,顾九渊把被子往他身上一裹,径直抱回卧室。
“手抬得起来吗?”顾九渊抓着被子动作轻柔地给他擦干身上的水渍。
关衍高热稍褪,但整个人看起来还是病恹恹的,听到他的问话,弧度很小的摇了摇头。
“那我帮阿衍穿衣。”
被子从肩头滑落,松松垮垮的搭在他腰间,关衍精壮结实的上半身一览无遗。
顾九渊飞快的扫了眼,男人坐在椅子上,眉眼耸拉,肩膀微垮,连带胸前饱满光滑力量感十足的胸肌和两排整齐紧致的腹肌都显得无精打采的,他心里咻然升起一种让男人在他手里振奋挺立的冲动。
这冲动来得突兀,顾九渊垂下眼睫遮住眼底晦暗的光,将手从袖口里伸进去,像给小孩穿衣一样,抓着关衍的手牵引出来。
关衍耳根阵阵发热,看青年如玉莹白的指灵活地给自己系好衣带,心情窘迫又复杂。
……好似两人互相调换了位置,青年把自己之前对他做的都一一还给自己!
也的确如他所想,顾九渊就像他那会给孩子气的小九更换干净的衣衫那般,手抓手给他穿好衣衫后,下一步就是给他换裤子。
他身下只穿着一条里裤,原本外穿的长裤方才被顾九渊在水里脱掉了。换而言之,他几乎是光着被顾九渊抱来抱去!
不过幸好没有真的赤条条,否则他的脸都烧熟了!
关衍迷迷糊糊地想着,可当顾九渊把手伸进被子里要把他里裤脱下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懵了!
青年微带着凉意的指尖在他腰腹处摸索着把裤带解开,然后顺着他大腿把湿透了的裤子拽下来,可因为他是坐着的原因,青年不得不用一只手揽住他的腰把他往上提。他被迫撞入青年怀中,指掌无力的抓住青年臂膀,胸膛碰撞到青年不十分明显但一样坚硬的肌肉,他能明显感觉到对方蕴含在胸膛之下的力量。
这是一具与他一样的属于成年男性的躯体。
热意直冲脑门,关衍呼吸逐渐急促。
感觉顾九渊抓住他的脚把干净的裤子给他套上去,修长有力的手放在他臀上把他像个孩子一样拖抱起,关衍脑中雷声轰隆,心脏如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的狂跳,整个人都快烧起来!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把他放到床上去……
关衍眸光一滞。
……或许小九那时候就是这么做的!
把他洗干净后放到床上,为不着寸缕的他一件件穿上衣衫!
发现男人像煮熟的虾子一样从头红到脚,顾九渊心道了句面皮真薄,眼里蕴上一丝笑意,问他:“我煮了白粥,阿衍要吃一点吗?”
为缓解自己的窘迫,关衍想也不想就点头。
可等顾九渊端着碗给他喂粥的时候,他盯着碗里清寡的粥水,一点食欲也没有,勉强咽下两口就不想再吃。
可习惯使然,他每次生病或是每月发热过后,为了让自己尽快好起来,无论多么难受,他都会保持进食的习惯,所以即便不想吃,关衍还是机械性的张嘴。
顾九渊却是停下手里投喂的动作,道:“没胃口的话就不吃了,晚些我再做些别的。”
说完,他手一舀,当着关衍的面,把剩下的大半碗粥吃完。
关衍微微睁大。
顾九渊神情坦然:“不能浪费阿衍辛苦劳作所得。”
他大大方方的解释让关衍眼睛发涩,胸口鼓鼓涨涨的有什么在翻涌。
把碗放桌上,顾九渊扶着他躺下:“阿衍先睡一会。”
关衍目光闪烁,在顾九渊起身的时候,手指勾住他衣摆。顾九渊会意,弯腰对上那双温和潮湿的眼睛:“阿衍是要交代我什么?”
关衍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他只是生了一场病,顾九渊对他的态度就……就像收起身上的棱角,不再咄咄逼人。当然!他不是说顾九渊之前对他不好,只是觉得青年现在对他好像更加包容和耐心,还有……温柔。
对,是温柔。
这两个字恍若跳动的星火,烫了关衍一下。男人心头颤动,感觉寡淡的嘴巴里忽然多出了些什么味道。
捏捏手指,关衍喉结滚动,顾九渊凑头过去听他说话。
青年无可挑剔的面容近在眼前,薄唇噙着很淡的笑,看着他的目光很柔和,不似之前灼热尖锐得让人无所适从,逼得他只想逃。
瞧他愣愣的瞧着自己不说话,顾九渊轻轻唤了声:“阿衍?”
关衍猛地回神,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羞赧,他移开目光,哑着嗓子吐出两个字:“蟹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