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有这个意愿,我有个小建议,可以配合实施。”伍康说。
“嗯?你说。”
“您要是不介意,可以给入学女童多发一个鸡蛋,或者多一个馒头,可以带走的那种。在做女童宣传入学的时候就说明,只给女童发,可能会稍微提高一些女童的入学率。”
他们资助学生在学校的饭食,是直接按照名额补助到食堂,不允许把饭菜带走。
沈鱼疑惑:“有用吗?”
就一个鸡蛋,就能让那些人愿意送女孩儿上学?
伍康肯定道:“有用,每隔几天给孩子发一个,为了鸡蛋,他们也会让女孩儿继续读下去,但这样一来,支出就大了,而且这个鸡蛋,十有八九落不到女童嘴里。”
“支出没关系。”沈鱼不在意道:“我可以每天给她们发一个!”
现在一个鸡蛋,零卖也就一毛钱左右,乡下收可能会更便宜,一个女孩子一天发一个,刨除假期,一年也才二十多块钱,这个钱他愿意出。
女童吃不到有点儿可惜,但是能换上学的机会,值得。
“那倒不用,三五天发一个就够了。”伍康说。
他在山里见过太多,养了鸡的人家舍不得吃鸡蛋,因为土地贫瘠收成不好,鸡蛋可能就是全家的油盐酱醋针头线脑。
孩子过生日,能吃个鸡蛋,就算受宠了。
如果哪个孩子三五天能挣个鸡蛋回来,送孩子去读书算啥,这多大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沈鱼渐渐想明白了,他的新规定是大棒,伍康的提议就是甜枣,大棒加甜枣,最终目的都是提高女童入学率。
“之前的那批受资助孩子怎么办?”姚杰忍不住问。
那二十一个男童里,肯定有家里有失学女童的,难道要停止资助吗?
沈鱼把电话开着扩音,三人就这个问题又讨论了一会儿。
最后定下,伍康再带人回去清查一遍,里面有遗弃、溺杀女童家庭的孩子,立刻停止资助,这是沈鱼绝对不能容忍的。
另外那些,符合新规则的受资助人继续资助,家里有失学女童的,这学期念完停止资助。
好在伍康实在是个办实事的周全人,定规定的时候提前预留过余地,给基金会保留了很大主动权,包括那几家学校也是,都跟当地政府沟通过。
整个儿商定下来,天色已晚。
沈鱼婉拒了姚杰的留饭,出了办公楼,一边往公交车站走,一边给陈美丽发消息,问她那边结束了没,要不要一起回去。
消息刚发出去,就在公交站台看见了陈美丽。
“怎么样?”沈鱼不由问。
陈美丽张了张嘴,神情复杂,像是有很多话要说,最后只是举起临下班时才拿到手的工作牌,朝沈鱼举了举:“我办了临时工作证,以后有时间就来。”
她今天见识到了很多,也跟在别的员工后面学到了很多,现在满心激荡,想说点儿什么,又有一种无力感。
沈鱼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番,她精神状态还好,裙摆上沾染了一些污渍,不像是被欺负,应该是不小心沾上的,长裙行动间会比较麻烦。
“沈鱼,我……我想转专业。”陈美丽突然开口。
“嗯?”沈鱼愣了一下。
“你觉得可以吗?”
沈鱼问:“可以倒是可以,但是为什么想转专业,你想转什么?”
陈美丽沉默片刻,小声道:“还没想好,是不是有那种,帮助别人调整心态,建立好心情的专业?”
她今天见到了一些暂住在这里的小朋友,还有姐姐妹妹,都是被人贩子拐卖的受害人,被救回来之后,却没有家了。
这些人很多都不太爱说话,带她的大姐指给她看,有两个有自残倾向,让她注意。
她看了,一个是很漂亮的姐姐,还有一个比她还小的小姑娘……
还有那些小朋友,那么小的年纪,一点儿都不活泼,送炭过来的大叔路过时,粗着嗓子说了几句话,两个孩子吓哭了,连哭都不敢大声,捂着嘴巴瑟瑟发抖。
她看得很难过,很想做些什么。
她断断续续把自己的想法,讲给沈鱼听,求助地看向沈鱼,在她眼中,沈鱼一直都是无所不能的。
沈鱼果然没让她失望:“有这种专业,心理学专业,京大就有,而且教学水平在国内属于顶尖行列。”
第208章
十二月,冬,寒风凛冽。
好像不久前还是秋日高悬,热得人心底发燥,转眼已经树叶泛黄,簌簌落下,寒风呼号,冬日已至。
茫省最贫困的大横山区,不光是省内最贫困的地区,也是全国有数的贫困区。
金沟村就是深藏在大横山区里的一个小山村,村名听起来挺富贵,其实跟富贵一点儿不沾边,村里有四十多户人家,一户比一户穷。
金沟村之所以得名,不过是因为村里大部分人都姓金,几百年前是一个老祖宗,才有了这么个名。
一大早,天还蒙蒙亮,村里几户人家已经摸黑起来了。
村里自然是没有电灯的,大方一点儿的点起煤油灯,实在舍不得那点儿灯油,就摸索着走熟的路,烧一膛灶火,有光有亮,也就能动弹了。
村口的金老五家,金老五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听见媳妇儿起床的动静,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
隔壁半间柴火屋里,金家大女儿金灿早已经醒了,穿好了衣服,睁着眼睛躺在穿上跟小妹说话。
柴房简陋不挡风,半夜姐妹俩冻醒了,金灿压着声音,小声跟妹妹讲学校里的事,听得金家小妹眼都不眨,哪怕很多都是姐姐已经讲过的,她依旧爱听。
“大丫,起了没?”金母在门外,轻轻喊了一声,担心吵醒丈夫。
“起了,这就来。”金灿连忙应了一声,掀被子起床。
金家小妹也不睡了,一下子坐起来,套上一条单薄带窟窿的薄裤子,哆嗦着要下床。
金灿连忙拦住她:“别起来了,当心冻病了。”
这种天气应该穿厚棉裤或者加毛线裤,但是金家这样的家境,每个孩子一人一条是不可能的,往年冬天,没有厚裤子穿的孩子就坐在床上过冬,谁需要出门谁穿那条棉裤。
金灿去年还跟妹妹一样,大半个冬天都下不了床,幸亏她遇见了好心人。
她珍惜地摸了摸裤子,外面是她哥一条快穿烂了的破布丁裤子,里面却一条暖融融的毛线裤,这是她班里的老师送她的,是老师拆了自己一件旧毛衣,亲手打给她的,金灿喜欢极了。
收到裤子之后,她都不敢穿回家,生怕被爸妈抢走拿去给哥哥弟弟穿。
但是老师安慰她说不用怕,又找到她哥,说让他回去告诉父母,这裤子是她借给金灿的,如果被人抢走了,就不让他去上学了。
想到她哥回来跟爸妈说完,爸妈骂骂咧咧,生气又没有办法的样子,金灿就想笑,心里满是感激。
她每天睡前都会在心里默默道谢,谢谢资助她上学,让她能读书,还给她免费的饭菜吃,免费的房子住的好心“姐姐”,谢谢老师们,谢谢她遇见的所有好心人。
其实金灿也不知道资助她的人是谁,但她听村里人念叨过,说肯定是个钱多的没处花的女人,不然不能把女娃看得比男娃重。
还说那个女人缺心眼脑子不清楚,女娃有啥用,像她,就知道败家,那么多钱,平白给不认识的娃娃花,替别人家养娃,傻不傻。
金灿听见那些话,小小的胸膛里,是说不出的愤怒。
她偷偷在骂好心姐姐的那家人水缸里,扔了两大块黄泥巴。
她做了坏事,心里却畅快极了。
“姐,我也想上学。”金小妹眼巴巴看着姐姐,小声嘟囔。
金灿摸了摸妹妹脑袋:“明年你就六岁了,我问过老师,到时候可以给你申请,仙女姐姐也会给你资助的。”
“真的吗?”金小妹忍不住问。
“真的。”金灿用力道:“我教给你的那些字,你在家要多记一记,到时候老师看你聪明,就会收你了。”
“好,我天天都记的,记得可熟了。”
其实这些对话,已经进行了不止一次,但金小妹总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向姐姐求证,放不下心中的害怕。
外头金母又在催了,金灿慌忙收拾了东西,出去帮忙。
金母正在给同样起了个早的二儿子做早饭,从金家沟到乡里,要翻三座山,到学校都下午了,中午还能饿一顿,早上总不能一点儿都不吃。
金家一共五个孩子,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大儿子十三四岁了,再过两年就要给他说亲。
二儿子十岁,跟妹妹金灿一起,受到了薪火基金会助学资助,一起在乡里的小学读书。
下面小儿子小女儿年纪都还小,不到入学年纪,不然金家夫妻很想把两个小的也送去学校,这么小干不了多少活,送到学校免费吃住,多好。
金灿简单洗漱完后,就去帮妈妈烧火做饭。
牙刷牙膏是没有的,以前顶多漱漱口,现在知道讲卫生了,偷偷背着妈妈在盐罐子里沾一点儿盐,把牙齿擦一擦,再漱干净。
早饭做好了,金小二才揉着眼睛起来,他跟大哥住在一个屋子,金家一共就这两间卧房。
“小二,快来,妈给你盛粥。”
母女俩在厨房里忙碌了一早上,没说两句话,一见到儿子,金母立刻眉开眼笑。
“说了多少次,别叫我小二,我叫金德佳!”金家二儿子不满道。
他和金灿的名字,都是去了学校,老师帮忙取的。
“对,对,是妈忘了,是妈不对。”金母连连道歉,又把儿子的名字放在嘴里念叨几遍,觉得不愧是文化人取的,就是好听。
“小……德佳,你这名儿啥意思来着?”金母问。
金德佳吸溜着喝粥,不耐烦道:“不是跟你说过,品德好的意思,老师说,让我以后做一个品德好有德行的好人。”
“对,是这个意思,真好。”金母慈爱地看着儿子大口大口喝粥,眼里都是满足。
金灿垂着眼,悄无声息地喝着碗里清汤寡水的粥水,哥哥碗里是稠稠的粥米,她碗里是妈妈从最上面舀得稀薄粥水。
她的名字也是老师取的,老师说,希望她有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
吃完早饭,两个孩子背好书包准备去学校了,他们不用带粮食,也不用带换洗的衣服,就这一套,根本没有换洗的。
金母追在后面,关心了儿子几句,又对着女儿唠叨:“学校发的鸡蛋,一定记得带回来,那是给你弟弟补身体的,要是敢偷吃,看我怎么收拾你。”
金灿想到要去学校了,心里就止不住的开心,妈妈的偏心也没有放在心上。
她可以不吃鸡蛋,只要能去上学,她这辈子不吃鸡蛋都可以!
村里另外几家受到资助的孩子,也出门了,七个女孩儿五个男孩,女孩子们脸上都藏着笑,眼睛亮晶晶的。
她们迎着寒风,却像迎着光迎着亮,大步向前。
首都。
金灿感谢不已的“仙女姐姐”刚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迅速套上暖融融的厚毛衣。
沈桥拿出一件短风衣外套递给他:“穿这个。”
一边把外套往身上套,沈鱼忍不住问:“这都几个月了,应该没事了吧。”
他身上这件外套,材质又是防护服材质,衣服是好看的,不过沈桥的实验室,都快成私人制衣室了。
当初说是可能有危险,沈桥还特意套了个马甲去他们学校当老师,结果这都快三个月了,什么动静都没有。
沈桥帮他整理着衣领,微凉的手指擦过下颔,沈鱼哼着笑躲了一下:“痒。”
沈桥也弯着眼睛,顺手又挠了两下,逗得沈鱼一个劲儿躲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