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开始蠕动,门板轻陷下去,最后完全契合在墙壁内。路迎酒这回能拧开把手了,伴随着“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入目是一抹清冷的月光。
那月光极其亮,照耀在梨花木制的桌子上,照亮了一堆杂乱的文件。名牌就摆在桌前,写着“张成周”。书架上的书摆得密密麻麻,大部分都是馆内的资料,和研究精神疾病的文刊。
一卷书法挂在房间正中。
【天道】
运笔潇洒狂放,和叶德庸办公室中的书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张家人对天道的崇尚程度,比其他世家要狂热得多。路迎酒将整个办公室走了一遍,在墙角、书柜底部、桌子背面都发现了小小的符文印记,都是向天道祈福用的。包括书签上的挂坠,正面雕着谛听踏云,而背面是祥云中的一只眼眸。
即便时隔多年,这屋内也看起来整洁。
路迎酒从抽屉里翻出了未用过的符纸、水笔、铜钱串、平安符等。绕回梨花木桌旁边,他又找到了一个上锁的小柜子。
敬闲凑过来:“我帮你弄开。”
路迎酒一把将他推开:“别搞破坏。”说完掏出万能的曲别针,掰直了就往锁孔里探。
他的技巧娴熟,很快就把锁给撬开了。
里头是一部老式的手机,屏幕上几道划痕。
他试探性摁下电源键,出乎意料的是,屏幕亮了起来。
开机动画格外漫长,白晃晃的光照亮屋内。等到加载完成,短信页面自动跳了出来,显示出几条大半年前的短信。
【发送人:梁秋峰
我什么都听到了,那个游客团有问题,就是一群人渣】
——路迎酒不禁皱眉。
半年前梁秋峰已经死了,也就是说他的执念未消,竟然借助这种方式继续与生者联络。而两年前就辞职的张馆长,正是他的联络人。
张成周回复到:【你动了博物馆里谛听的法阵?】
梁秋峰没有回复。
张成周又发:【你在想什么?】
【你不要动什么邪念,我不想对你下手】
【梁秋峰,回复我】
【你儿子的事情我们都知道的,他不会希望你这么做。你等着,我现在在桓州,马上就回来找你,好兄弟,我希望你能好端端地去往来生,绝不可以踏上万劫不复之道啊!】
再之后张成周又发了好几条消息。
梁秋峰一直没回复。
陈笑泠比对了一下短信时间,说:“这条短信的一天过后,就发生了民宿火灾案件,那一个旅行团的人都死了。当然,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受伤。”
她又看了一遍短信:“不过这个‘谛听的法阵’指的是什么?”
路迎酒没有立刻回答她。
他把抽屉里的其他纸张拿出来,又配合在书架找的资料,坐上了办公椅。
办公椅舒适宽大,整个人能够轻松陷下去。他靠着椅背,窗外月光刚好落在半身,勾勒出他画一般的侧脸线条。
他随后点了点资料,说:“谛听与张家契约,听晓万物,包括人心。如果在这博物馆中设下了它的阵法,遇到懂行的,就能听到过路人的心声。”
“也就是说,”陈笑泠讲,“出于某些原因,梁秋峰知道了阵法,并且听到了游客们的心声。”
“对。他和张成周是多年的好友,如果本身又会点驱鬼术,学会了阵法并不是难事。”路迎酒点头,“他在变鬼之后用了阵法,听到这个游客团的心声,于是策划了报复。”
“至于报复的原因,可能是这个。”
他把一份报纸抽出来。
那是一则新闻报道:【十四岁抑郁症男孩遭校园霸凌,于18日晚跳楼自尽】
“这是……”陈笑泠眯了眯眼睛,“这是梁秋峰的孩子?”
“对。”路迎酒说,“这里有他们的合照。他的儿子有精神疾病,又被同学霸凌自杀了。所以他才如此仇恨不尊重患者的人,谛听的力量,让他听见了游客的心声,也让他策划了这一场复仇。”
陈笑泠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难怪他的鬼魂还一直游荡在博物馆。原来是在钓鱼执法呢。不过,这一个旅行团能凑齐那么多人渣也是不容易。”
路迎酒说:“你有没有听过一个飞机和上帝的笑话?”
“什么?”陈笑泠眨眼。
敬闲也竖起耳朵听:这可是路迎酒第一次讲笑话。
路迎酒说:“一个男人结婚时宣誓,如果他背叛了妻子,上帝就会惩罚他。结果没过多久,他就背叛了她。”
“渣啊。”敬闲说,突然间特别真情实感。
路迎酒:“……”
他觉得敬闲在暗指之前没给他名分的事情。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男人坐飞机时遇到了风暴,他想起了那个誓言,赶忙向上帝祷告:‘我不应违背我的誓言,但飞机上其他游客是无辜的,请您暂时先绕过我吧!’”
“结果上帝告诉他:‘什么无辜?你以为我花那么多年,凑齐这一飞机的人容易吗?’”
陈笑泠:“……”
路迎酒说:“有时候并不是巧合,而是命运中注定的东西。”他再次看向手机的联络短信,轻叹一声,“他为了孩子去复仇也是不容易,在情理之中,但是事情不能再这样发展了。”
他把资料都堆在一起,又和陈笑泠讲:“不过我们知道了,张成周半年前在桓州那边,很可能还回了一趟这个博物馆。至少有一条线索在。”
陈笑泠点头:“嗯,我可以去查,但需要大量的时间。”
他们最后再将这个房间找了个遍,确定没有任何遗留的物品。
毛团子在地上闻来闻去,突然摇着尾巴,冲着角落的书柜狂叫。敬闲过去,把书柜整个挪开。
后面是一面洁白的墙壁,什么也没有。
路迎酒微微皱眉,将手抚摸上去。墙面非常平整,摸索过程中墙粉粘在了他的指腹上。
敬闲也靠过来,和他肩并肩站着,同样轻抚墙壁。
片刻后,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血。”
“什么血?”陈笑泠探头。路迎酒和敬闲太高了,她踩着高跟鞋视线都越不过肩膀,只能努力探头探脑地看。
路迎酒轻点墙面:“这里曾经有过阵法,而且是偏阴的阵法。让它显形的方法还是有的,都说气为阳血为阴,浇上鲜血就能复原——当然,最好是女性的血。”
陈笑泠:“……”
她看了眼路迎酒,又看了眼敬闲。
月光之下,那两人一个英俊一个清隽,头歪的角度都一模一样,颇有夫妻相。
而他们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路迎酒眼中带了莫名的期待,而敬闲顺着他的目光也带了饶有兴致的探究。
她双手环胸退后半步:“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我可是贫血的啊!去献血车捐个200cc都头晕的那种!”
路迎酒轻叹一声,有些失望:“那算了,我还是找别的办法。”
敬闲却说:“不用。”
“什么不用?”陈笑泠立马警醒,“我半点血都不想丢!”
敬闲摇头,随手往旁边的桌面一拍。
一个猩红色的阵法无声出现。
驱鬼师所画的阵法,大部分时候给人的感觉是中正浩荡的。而他的阵法,每一笔都像是浓郁的鲜血,勾勒出诡谲、扭曲的图形,叫人心生不安。
“咔咔——”
可怖的叫声从其中传来,什么生物在躁动。敬闲直接伸手,整只右手没入了阵法之中,轻轻一揪。
“咔咔咔!”他手中,一个只有嘴的黑蝙蝠不断扇动翅膀,浑身阴气阵阵。路迎酒没见过这鬼,凭经验判断了一下,这是某种食腐的鬼怪。
“卧槽这是什么?!”陈笑泠退后了几步,靠在墙角,“大嘴蝠啊?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神奇宝贝大师。”
“这种叫血蝠。”敬闲解释,“最喜欢吸血和脑浆。”
他让路迎酒从墙边让开,然后抓着血蝠的翅膀,让它的嘴对准墙面。
“呕!呕呕——”一阵猛烈的呕吐声后,血蝠“yue”地一下吐了一大口血糊在墙上。
接着就是源源不断的鲜血,敬闲拿着它,跟拿着一杆水枪般往墙上淋血。一时之间洁白的墙面通红,血腥味弥漫在空中。
路迎酒:“……”
敬闲的怪东西是真的多。
他非常有理由怀疑敬闲的某个宫殿里养了这个东西,指不定他还让手下的小鬼拿血蝠打血仗……这完全是敬闲干得出来的事情。
血液汩汩流下,有几块墙皮却始终保持了洁白。
渐渐地,路迎酒就看出来图形了:洁白的部分组成一个圆形标志,中间是非常类似七芒星的图案,只是掺杂了更多更复杂的其他纹路。
他从没见过这种阵法。
血流停滞了。
敬闲很随便地又开了一个阵法,把吐完血后蔫蔫的蝙蝠塞回去,然后回到路迎酒的身边。
毛团子在底下蹦来蹦去,焦急地嗷嗷叫。敬闲一把抱起它,摸摸它的脑袋:“别管那个丑蝙蝠,我还是最喜欢你。”
毛团高兴得直吐舌头。
路迎酒不顾墙上还有猩红,伸手轻抚上去,细细分析着每一条纹路。
凭借对驱鬼术的了解,他知道,这是个需要七个媒介完成的阵法,应当会召唤……或者开启什么东西。
——媒介是什么?
目光扫过树根般交缠的纹路:那些纹路交织成了一个隐晦的人形。
所以,媒介是人。
但不是活祭的那种,而是需要七个驱鬼师共同维系阵法。
——开启什么东西?
路迎酒观察许久,没有头绪。驱鬼这一行实在有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张家作为世家之一,源远流长,不是他一下子能弄明白的。
他退后半步,拿出手机拍下阵法。
却见敬闲的神情肃穆,说:“这个阵法与鬼界有关。”
路迎酒一愣:“怎么会呢?”
敬闲指着阵法:“这里的十个不同标志,代表了鬼界的十殿。但这标志即使放在鬼界,也是非常古老的,我已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路迎酒站回他的身边,说:“张家崇尚天道,一般是不愿与鬼界多加沟通的,更何况是这种,需要七位驱鬼师一同运作的大型阵法。”
与鬼界有关的阵法,一般都是邪术。
比如强行招魂、镇魂,或者召唤出厉鬼索命。正经的驱鬼师是不会碰这种东西的。
阴阳有隔。
第一个从鬼界借来力量、第一个敢于请神的楚千句,已经受到了可怕的惩罚。张家知晓、崇尚天道的力量,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