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到了之后,院子里灯火通明,来了不少人,共同守在老屋前,低声说着什么,大儿子陈永胜还在泪流满面的闷声哭着,空气弥漫出悲伤的气氛。
“俺娘她啊,昨天晌午还好好的来着,还吃了一大碗面条,咋说不行就不行了……”
“不过前几天做梦说,阎王爷来叫她了。”
“这几天也是明白一阵糊涂一阵的,净说些鸡呀狗呀的小时候的事。”
“倒是修了个痛快,没受罪。”
明显,这个时候,四奶奶人已经走了。
身为大儿媳的王秀华,抹着眼泪走出来准备操办丧事。
王秀华胆小,生来怕鬼。
自从四奶奶倒床之后,便伺候的周周到到,生怕四奶奶在心里念她的不是,死后变成鬼回来找她。
这样以来,倒是让村里人都说她贤惠。
现在她已经取出事先备好的寿衣,趁着婆婆还有体温进屋去给换上。
她丈夫,四奶奶的大儿子陈永胜则仍跪在老娘身旁,接过本家叔伯递到跟前的火纸,边哭边一张张的烧着。
“娘啊,夜里黑,你路上慢着点。”
火纸烧完,要九斤四两,也是提前称好备好的。
因为只有这个斤两的,死者才能带走,这叫上路钱,马虎不得。
火纸烧完之后,便开始放炮。
深夜三声炮响,向村民宣告有人去世。
陈凌他们这些年轻的后辈,基本上就是干这个的。
有的提溜着二踢脚去院外放炮,有的则去当八仙。
八仙就是八个青壮汉子,四位把棺材里外擦洗干净,另外四位将人抬进棺内。
但是按照本地的习俗,入殓是不能过子时,也就是过了夜里十二点就不能入棺了,要等第三天才可入殓。
而现在已经凌晨两点多了,所以八仙就将四奶奶放到了灵床上,便算完成。
陈凌和陈泽他们很多是孙子辈。
孙子辈第一晚需要帮忙做的不多,八仙轮不到他们上,也就是放放二踢脚,帮忙收拾收拾家里,把堂屋客厅的杂物清理出来,设置成灵堂等。
但是陈凌跟其他孙子辈的人还是有点不一样。
他这半年表现比较令村民认可,觉得他有本事了,愿意叫他一块帮着多分担点。
这在很多长辈看来,是重视的一种表现。
所以放完炮就被陈大志喊去跟着找裁缝置办孝服去了。
其他人则去喊村里的扎纸匠,把纸钱、纸花、过门吊等物带过来。
忙活一通后,凌晨四点全部准备完毕。
院外挂上了过门吊,也就是吊纸幡。
“咚”、“咚”、“咚”的炮声便再度响起。
陈家的男女后辈通通披麻戴孝。
按着辈分排成长队,跟在送魂的老人身后,趁着夜色,边哭边往村西走。
送魂的老人,挎着竹篮,装着剪刀、火纸、香烛、炮仗,领着队伍走出村子,到达土地庙的附近,剪几刀烧纸,燃香点烛,放炮,跪在地上又是一通哭。
这叫“送纸”,也叫做“报庙”。
但在许多农村,甚至这个传统的来源上。
最常叫的还是“压纸”。
压纸去时哭,回来不哭。
揭纸去时不哭,回来哭。
传说,唐朝初期,药王孙思邈以四海为家,为穷人治病,他会使人起死回生。
为了不让百姓往返找他,他对病人说:“你们不要到处找我,只需将病人的名字、地址写在纸上,压在十字路口,我路过见到,就到家去医治。”
众人都照药王的话办,果然很多病人得到了医治。
人们一般去压纸时悲痛欲绝,回来时还觉得有望;揭纸去时充满希望,回来幻想破灭。
由于体现了生死无常,慢慢就演变成了乡下丧葬的习俗。
这趟走完之后。
陈凌和陈泽两兄弟解下白色的孝帽,各自返回家中。
明日天亮,各家婆娘也会上门吊丧,也会分给不同样式的东西。
农村办丧事行孝也是有讲究的。
如孝帽的样式,孝巾、孝带的长短,依据子女、堂兄弟、姐妹,出嫁的姑娘、媳妇等辈份也是各有区别的。
有的东家往往考虑不周,为了一点孝礼,当场吵闹的事也是常有发生的。
乡里有句话:叫“孝薄人”。
容易闹笑话。
次日。
陈凌等王素素跟老陈家的姑娘媳妇吊完丧回家,就把碗筷桌凳打上记号,帮忙给抬了过去。
之后,就蹬上自行车出了村。
这次四奶奶的辈分大,是本家的陈三桂来管事,王来顺和陈国平也去帮忙记礼单。
而陈凌本来是让他当厨子的。
他不乐意干。
这红白事厨子村里专门有人做,能得不少好处,他没事抢人家的活干嘛?
这活又累,平白无故的还得罪人。
最后陈三桂只好让他去给各个地方亲戚上门报丧。
这倒是不错,不用在跟前捆着了。
迎着秋风,陈凌蹬着自行车一路翻山梁,过水桥,率先抵达了金门村。
金门村依山而建,不过两三百户人家。
陈凌从桥上骑车入村,没几步远,便遇到了二妮儿小夫妻俩。
两人正在院外挖红薯井呢,看到陈凌便停下手头的活,露出笑脸。
“富贵叔,好长时间没见你了啊,要是不忙,就去家里坐坐,喝口水吧。”
二妮儿的丈夫刘红星从红薯井上来,走到车子跟前道。
二妮儿也跟着往家里让。
“不了,不进家了。咱们村四奶奶没了,我是来报丧的。”
陈凌摇摇头,说道。
接着从胸前口袋掏出一张名单,询问:“刘广军家是哪个?这是四奶奶的大侄子,我得赶紧过去通知一下。”
金门村以金刘二姓为主,沿着金水河的大部分姓金,剩余的则是姓刘的。
所以还要往村内再走一点距离。
两人指给陈凌位置后,他就找上门去了。
老年间上门报丧必须来去急速,不进人家大门,只能在门外高声喊叫,报过丧之后,讨一口水漱口,来驱除不详,然后马上返回,片刻也不逗留。
但现在早已没那么严格。
只要不进门就行,其余是再没啥忌讳的了。
“广军家的,这后生是哪个村的啊?成没成家?没成家给俺闺女说说,瞧这又白净又好看的,配俺家闺女正合适……”
“你可拉倒吧嫂子,这是俺们家广军他姑村的,老陈家的后生,人家早就娶了媳妇了。”
“啊?这么年轻就成家了啊,俺看着还不到二十岁。”
“啥不到二十,那是人家干活少,脸皮子嫩,才显得年轻哩,跟咱们这些风吹日晒的不一样。”
“说起这后生,你肯定也知道,他达以前是送信的,叫陈俊才,当真又俊又高,也是个顶好的相貌哩。”
“啊,俺知道了,陈王庄陈俊才家的懒小子,没人敢说媒那个。”
“要不说长的这白净,懒得不动弹,啥活也不干可不白么?”
“就这娃也能讨到媳妇?”
陈凌闷头骑着车,身后还能听到两个婆娘嘀咕声,让他一阵好笑。
随后,继续去下一个村里打听,上门。
就这样,从金门村、桃树沟,往南往东,来回转了十几个村子。
才把四奶奶的兄弟姐妹,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通知完。
这也没办法。
以前的人家孩子多,各种亲戚就一大帮,近亲远亲都要让人知道。
也有去了不在家的。
这个告诉其家人之后。
就免了上门吊丧随礼的事了。
俗话说:“红事礼到人不怪,白事礼到人不收”。
白事礼钱不能让家人替代去给。
心不诚,不吉利。
而陈凌的衣兜里,也被塞满了烟。
现在上门报丧虽说没有喝水漱口了。
但烟是不少的。
有的给一支,有的直接就给一盒。
讲究的是这个。
也不用客气推辞。
眼看着就要到中午了,陈凌把烟收进洞天,准备再通知最后一家,就去黄泥镇上吃顿饭。
今天报丧是东南方向走的,距离长乐乡越来越远,但是和黄泥镇却越来越近了。
黄泥镇不大,但吃的却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