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谁画的？”方青叶忍不住问道。
“这是我们原来技术员郑茜画的，这就是她的办公桌。”吴学军指了指旁边空着的桌子说道。
“她可是我们厂最好的设计师，但已经辞职了。留不住，我也不没挽留，人总要吃饭嘛。”吴学军的声音又低沉起来。
真没想到郑茜还有这本事，这画竟然有一种艺术品的味道。
方青叶心里想着不过嘴上没说什么，转了一大圈回到原来办公室，坐下方青叶喝口茶又问道：
“吴厂长，你们厂也是国有企业，又是福利厂，现在这样子政府不管？”
“该免的税费全部免了，有关部门也积极帮我们想办法联系生意，可现在竞争激烈，难呐这马上要过春节嘛，县上决定给每个职工发800元过年费。但是不够啊，现在物价涨的这么厉害。所以我想贷点款，给工人们先发一个月工资，先后交水电费.供电局已经催过好几次了。”
“你们都是银行领导，我在这里也就不骗你们，贷款就是为了发工资，先活下去再说别的。”吴学军最后说道。
“能把财务报表让我看看吗？”方青叶又说道。
“可以，去年的财务决算已经做出来了，我给你去取。”
很快，吴学军就拿来决算表，方青叶认真看着。
年度营收约850万元，但成本1190万元主要包括原材料、残疾员工工资保障、无障碍设施维护等。
去年直接亏损340万！
更可怕的是累计贷款余额1200万元，资产负债率已超过100%。
“怎么亏的这么厉害？我记得前几年你们生意还不错吗？”方青叶皱起眉头问道。
“主要是产品竞争太激烈，现在好多都是什么3D打印高科技，我们厂生产的各种模型没有成本优势，还有就是唉，不说了。”吴学军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就在这个时候办公室门突然被推开，一个酒气熏天的男人闯了进来，正是建模厂的厂长段波。
他看到方青叶，脸上皮笑肉不笑：“哎呦喂原来是方大行长亲自光临.失敬失敬。”说完还像古人那样抱抱拳，“你们谈我不打扰了。”说完拔腿就要走。
方青叶再也忍不住说道：“段厂长，你好歹也是建模厂的厂长，现在建模厂这个样子，吴厂长为此跑前跑后操碎了心，你是一把手，竟然不闻不问？！”
“他愿意跑他就跑我.不感兴趣。”
这话一出，在座的几人脸色都变得难看，吴厂长这老实人的脸上也露出愠怒，一双粗糙的大手死死抓住椅子扶手，青筋绷起。
“段厂长，你是不是又不想干了？”方青叶盯着他冷冷说道。
“你说对了！”段波突然转身，充满血丝的眼光盯着方青叶：“我就是不想干了？怎么地？你把我从城投公司贬到这里，有本事把我再撤了啊？哈哈.老子还巴不得这破厂倒闭！”
“段厂长，你喝多了！”坐在旁边的宋行长忍不住呵斥了句，又对吴学军说：“吴厂长，你找人把他弄走！”
“不用，我自己走！”段波摇摇晃晃离开，走到门口还回头看了方青叶，用手指着他：“方青叶，我在等着你撤我职！”说完大笑离开。
找死！
方青叶心里暗骂一句。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看着吴学军：“吴厂长，静海银行可以给你们贷款，但有个前提条件，我要查你们这三年的所有财务账本，包括所有的明细账和原始凭证！”
“啊？”
旁边坐着的邓蕙有点惊讶。
核批企业贷款，查阅财务账本是重中之重，但一般情况下只是看“三张表”：资产负债表、利润表、现金流量表。对于明细账只是抽查，个别时候调阅相关的原始凭证（合同、发票、银行流水）进行核对。
但像方青叶这样，要查阅所有的明细账和原始凭证，不是银行审批贷款的调查，而像是审计！
审计？！
邓蕙突然明白过来。
吴学军开始愣了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好的，我们会尽力配合，但我希望能在春节前将贷款审批下来，我给大家发工资。”
“没问题，我明天就派财务人员过来！”
事情谈完，方青叶就离开，在回去路上的车上，邓蕙转过头看着微微闭着眼睛的方青叶，说道：“方行长，你这么大动干戈，不仅仅只是为了审查建模厂财务是否符合贷款条件吧？”
“你知道就好。”方青叶没有睁开眼睛。
“邓行长，肯定不是的啦。”坐在副驾位置的胡玲玲突然转过身看着她：“那个段波竟然如此嚣张，还在方行长面前叫嚣.好好查他厂里帐！查他个做假账，查他个贪污！哼，到时候可不是撤职这么简单啦。”
“胡玲玲，你话多了！”方青叶呵斥了句。
胡玲玲赶紧转过头不敢再说。
第二天一大早，静海银行副行长邓蕙带领三名财务人员进驻县建模厂，以审批贷款为由开始翻阅所有账本。
第720章 “你们这哪是银行查账啊，简直就是纪委正在办案！”
邓蕙他们的动作很快，仅仅过了两天，她就亲自到方青叶办公室汇报。
“方行，我们查到今年3月份，建模厂有5笔账采用虚增采购量与虚假入库。我又有查阅了采购数量与仓库入库记录、生产消耗记录进行交叉核对，发现彼此不符，金额大约8万元，还有一些就是大吃大喝的票据。”
“确定无误？”方青叶追问了句。
“绝对不会错，吴厂长也配合我们工作，私下将仓库保管员叫来询问，她也承认这件事，是段波授意他这么难做的。”
“看来吴厂长也是聪明人呐。”方青叶笑了笑：“大吃大喝，这是和当前八项规定明显作对嘛。贪污8万元虽然不多，但也足够够将段波送到监狱！何况是贪污残疾人的钱！”
邓蕙听了点点头，又问道：“下一步怎么办？将有关线索资料交给县纪委？”
“嗯，交给他们我们就不用管了，你马上批准这笔贷款，让福利厂的职工过一个欢乐祥和之年！”
“好的，我马上去办。”邓蕙站起来。
福利厂的职工很快拿到一个月工资，暂时忘掉烦恼准备开开心心过年。
但段波不开心了，就在腊月28这一天突然被县纪委的工作人员带走，实行“双规”，在冰冷的房间里度过春节。
白藕带着孩子也从申城赶回来过年了。
安顿好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抱着孩子来苗圃这边看望方青叶的爷爷奶奶，当然主要是两位老人想看重孙子。
今天也是苗圃营业的最后一天，方菲指挥所有人进行大扫除，然后开开心心放假过年。
郑茜已经来苗圃这边上班了，自然加入到打扫卫生的行列中，主要是打扫办公室，忙的不亦乐乎。
“咦，那是苗圃新招的员工吗？”白藕对抱着孩子的方青叶低声询问，手还指着不远处帮忙扫苗圃小路的郑茜。
“她耳朵好像有问题，我招呼她她似乎听不到。”
“是新招的，她耳朵失聪。”方青叶将郑茜以及县建模厂的情况告诉了媳妇。
“挺可怜的。”白藕看着姑娘的背影，眼神中充满同情：“那么好的个姑娘竟然是残疾人。”
“建模厂更多，100多个呢。”
“那个段波太可恨！竟然要贪污残疾人挣的血汗钱！”白藕狠狠说道。
“按照《刑法》规定，贪污8万元属于“数额较大”的范畴，可能被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罚金。他残疾人福利厂的公款。这一情节属于“其他较重情节”，应当重判！最起码判他三年！”
“那就是司法部门的事了。”方青叶淡淡的回了句，他又看着不远处的郑茜。
“你说，咱们把福利厂收购过来怎么样？”
白藕一愣立马反应过来：“可以啊，这样能彻底解决这些残疾人生计问题，也是为政府排忧解难！”
白藕显得很高兴：“我们也不需要他们赚钱，就是把他们养着，就是功德一件！”
“也不能这么想。”方青叶摇摇头：“福利厂不是敬老院，那些人身体有残疾，但思想没有，如果能解决他们的生计，同时也能让他们感到自己的存在的价值和意义，那才是最根本的。”
白藕立刻领悟丈夫的话：“你想的是收购过来如何能让福利厂盈利？”
“是的，福利厂现在亏损严重，也不仅仅因为段波不作为和贪污，而是各种原因引起的，我前两天去他们厂专门仔细参观车间，又看了他们的账目资料，产品陈旧单一，市场竞争激烈，没有成本优势、厂里管理人员年龄偏大，没有现代经营意识等等。”
“就说那个吴学军吧，爱厂如家，人是个好人，但不一定是个好领导据听说他已经当了十年的副厂长，由于厂长都是县上派来的基本上都不管事，福利厂一步步衰败，他这个副厂长也有很大一部分责任。”
“还有那个郑茜。”方青叶看着不远处依旧卖力扫地的姑娘：“我去厂里看过她画的一张手绘外观图，简直比CAD打印出来的还棒，在苗圃这里打字实在可惜了。”
“如果能解决福利厂生存问题，可以让她回去继搞设计啊，我想她在厂里画画绝对比在苗圃打字扫地快乐！”白藕说道。
“所以要收购福利厂，首先就要解决他们的管理层否则福利厂就是个不大不小的无底洞。”方青叶淡淡说道。
“嗯！”白藕点点头也认真思索这个问题：“那必须得有一个懂市场会管理的厂长！”
看到白藕抱着娃秀眉微蹙，方青叶安慰道“”
“好唻，弗想唻，安心过年，有嗲个事体，能比碗里的炸肉圆搭锅里的红烧鲢鱼还要紧？”
突然冒出一句地道的南新话，把白藕逗笑了。
“嗯，开心过年！”
梅柳芳容徲，松篁老态多。
屠苏成醉饮，欢笑白云窝。
今年除夕依旧是在苗圃里过年，放鞭炮、贴春联，最后大家围着大饭桌开开心心过大年，今年方家又多了个小婴儿，已经是四世同堂，更加热闹。
糖醋熘鳜鱼、韭菜炒螺蛳头、清蒸刀鱼.还有荠菜春卷、蟹黄汤包满满一桌饭，大家吃的开开心心。
吃饭的时候，二叔方建华问方青叶一件事：“小叶，县福利厂段厂长被纪检委双规，听说是你们静海银行查出大吃大喝违反中央八项规定，还有贪污证据，报告给县纪委？”
“是的。”方青叶很痛快的承认：“福利厂过年前申请向我们银行贷一笔款子嘛，我们银行自然要查阅他们厂财务账目，没想到竟然查出段波贪污证据，只能上报给县纪委了。”
“你是故意的吧？我听说你们那个邓行长，带着三个人到人家厂，掘地三尺，查阅所有的票据凭证，甚至连人家进货出货单都要看你们这哪是银行查账啊，简直就是纪委正在办案！”
方建华开起玩笑来。
“我承认，我就故意的。”对着家人方青叶没说假话：“那家伙说话太不中听，竟然还说厂里发不出工资不关他的事，还巴不得让厂里倒闭，嚣张至极！”
方青叶就把那天去福利厂遇到段波情况说了一遍。
“你这么横，有本事屁股干净别怕查啊，哼！”方青叶说完竟然端起酒杯喝了口。
那天把他实在气坏了，要不是自己的身份在那里，早就背后找人将那家伙狠狠揍一顿！
还有这么回事？
家人们一听，纷纷议论起来。
方青叶的老爸方建文更是质问的口气对方建华说道：“建华，你们县上当领导的，怎么让这种人当厂长，祸害那帮残疾人？！”
第721章 “放古代这叫积德行善，是功德！”
方建华听了有些无奈：“大哥，我又没进常委，干部调动这种大事我没资格发言。”
“再说据我了解，福利厂现在这情况，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就是派个别的领导过去，也无能为力。”
“二叔说的对。”方青叶赶紧打圆场：“据我了解，福利厂管理人员老化，产品老旧，根本没有竞争力。”
“听我哥说，不就是一百多个残疾人嘛。”正在闷头吃菜的方清林也插话进来。
他现在上申交上大三，一般是不参与大人们的争论，不过这次也来了兴趣：“县上全包不就完了嘛，爸你不是说现在县上财政宽裕吗？年底还盈余了将近6个亿，还养不起这一百多号人？”
“你懂什么？”方建华瞥了儿子一眼：“你以为咱们县就这一百多个残疾人？！我告诉你，咱们县去年总人口大约120万，残疾人达4.2万！这还是有残疾证的，没有办残疾证的更多！那这些人又怎么办？！”
这么多？
连方青叶都吃了一惊。
这时候白藕开口说道：“我记得我上研究生的时候，写过一次社会调查报告，涉及到残疾人部分，查阅有关资料，2010年全国搞了残疾人抽样调查。结果先是各类残疾人占总人口的比例为：6%左右，咱们南新这个数据还是低于全国平均数的。”
这下大家都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