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年代从1977开始 第319节

  于是等到钱进出门的时候,还得女老师帮他提上行李包。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寂静的街道上,谁也没说话。

  女老师是因为夫妻之间头一次的别离而有些感伤。

  钱进是除了走路真没有别的力气了。

  路过一棵开满桃花的树时,一阵风吹过,花瓣纷纷扬扬落在他们身上。

  “真好看。”魏清欢突然说,伸手拂去钱进肩头的一片花瓣,“等你回来,恐怕花就要谢了。”

  钱进说道:“你这朵花不会凋谢就好。”

  早上的公交车人很多,两人好不容易挤上车。

  他其实可以骑摩托车去汽车站,奈何魏清欢不会骑车到时候没法骑回来,再一个早上天冷,骑摩托车很遭罪。

  钱进暗道还是得买一台轿车家用,可惜现在条件不允许。

  汽车站就在市区中心,人声嘈杂,售票窗口前排着长队。

  钱进买了一张去月州的票,到时候他得先去县供销社报道,再安排去公社。

  发车时间还早,他和魏清欢站在候车室的一角,周围都是提着大包小包的旅客。

  “回去吧,你还得上班。”钱进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别迟到了。”

  魏清欢摇摇头:“我看着你上车再走。”

  乘务员举着铁皮喇叭开始通知去月州的旅客检票。

  好些人乌压压的往前挤。

  钱进拎起行李,两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里面装着魏清欢给他收拾的东西。

  汽车喇叭声响起,催促旅客上车。

  钱进最后看了魏清欢一眼,转身走向乘务员检票准备登车。

  此时车里已经没座位了,他的票成了站票。

  结果等他上车的时候司机打眼一看又两看三看:“嘿,同志,你是不是姓钱?”

  钱进点头:“对,我叫钱进……”

  “嗨,钱哥啊!”年龄明显比钱进更大的司机欢呼一声,“我是乔哥的师弟,我俩一个师傅学的开车,平日里经常一起喝酒。”

  司机圈子很小。

  钱进跟半个海滨市的货运司机几乎都混熟了,所以只要他愿意,全海滨市各类司机的关系都能找到。

  司机对随车的女售票员吆喝:“小琴你干啥呢?这么没有眼力劲,这是我哥的哥,赶紧帮他拎行李呀。”

  钱进急忙上车:“没事没事,我能拎得动,正好待会我当板凳坐着,不用麻烦售票员同志了。”

  司机热情的说:“钱哥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吗?我能让你站着或者坐行李?”

  售票员有座位,就在车门前,属于是个黄金座位。

  钱进百般推让,司机和售票员非让他坐在这个座位上。

  满车拥挤的乘客羡慕的看他。

  还有妈妈教导孩子说:“好好学习考大学,以后当干部,跟这个叔叔一样出门谁都得供着。”

  钱进大为尴尬。

  要是可以他想下车。

  还不如让供销总社安排个车送他下乡呢。

  他本意是不搞特权,如今在满车乘客眼里他就是特权阶级。

  还好他没有去抢占其他乘客的座位,否则他真没脸了。

  车喇叭响起。

  在当下已经属于新型客车的黄海牌客车摇摇晃晃起步。

  钱进从车窗探头出去看,看见魏清欢站在原地,风吹鬓角发丝如灵蛇舞动,双眸含泪水光盈盈。

  司机注意到她的身影,嘟哝说:“谁家的小媳妇来送情郎?真俊啊。”

  “我媳妇。”钱进低声说。

  司机立马赞叹:“难怪乔哥说钱哥你娶了一位贤内助,我这小嫂子对你真是感情浓厚!”

  钱进笑起来:“大哥你还是叫我小钱吧,我当不起你的哥。”

  司机转动方向盘说:“这是我乔哥的指示,真的,他说我们这些小兄弟见了你都得叫你哥……”

  汽车缓缓驶出车站,钱进透过车窗玻璃看见妻子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晨雾中。

  他没有心情跟司机扯淡,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依稀还能看见魏清欢。

  车子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了三个多小时,中途还停下救援了一辆爆胎的客车。

  上午出发,等到达县里时已近中午。

  有人好办事,现在客车司机要在固定几个上下车点送客。

  它不需要进县里的客运站,只在上下车点转一圈就能坐满去海滨市里的乘客。

  他把钱进送到了县供销社办公楼,钱进下车的时候把本来给自己准备的墨镜塞给了司机:

  “你回去往南走得顶着太阳,戴了这个舒服,对你开车安全有好处。”

  司机要跟他客套,他摆摆手去报道了。

  后面他肯定少不得要坐这辆客车,所以礼数上他表现的很周到。

  司机在他身后吆喝:“钱哥,你再坐车别去买票,给乔哥一个电话,他就给你安排了,咱自家人一切方便!”

  钱进冲他摆摆手笑,快步进入县供销社办公楼。

  报道很简单,检查报到证和介绍信后即可,然后县里安排一辆送货车把他给捎带下乡。

  送货车还有任务,钱进提着行李下车后它便赶紧走了、

  站在尘土飞扬的马路边,钱进环顾四周。

  自店公社比他想象的还要简陋。

  一条主街两边是低矮的平房,供销社就在街角,门脸不大,油漆剥落的木牌上写着“自店公社供销社”几个褪色的红字。

  钱进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供销社的门板。

  里面光线昏暗,柜台后坐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正低头织毛衣。

  听见门响,她抬起头继续织毛衣:“同志,要买什么?”

  “我是钱进,来报到的。”钱进掏出介绍信,“组织上调我来这里工作。”

  姑娘立马站起来:“噢,您就是新来的售货员?”

  她接过信看了看,眼睛顿时瞪大了:“钱进同志?您是海滨市里的人吧?怎么来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了?您等等,我去叫马主任。”

  同为吃商品粮、端铁饭碗的工作者,这年头城里工作人员比乡下工作人员有身份上的优越感。

  姑娘放下毛衣针,匆匆跑进里屋。

  不一会儿一个四十多岁、身材矮胖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胸前别着支钢笔,一看就是个干部。

  “钱进同志是吧?”他伸出手,“我是马德福,供销社主任。欢迎欢迎!”

  钱进和他握了握手,感觉对方的手掌绵软无力,握得并不热情,更不像是一位基层老供销的手掌。

  供销社是好单位,售货员是好工作,可这不代表他们可以躺在蜜水里生活。

  实际上基层的售货员要干搬运活的,他们不管是工人还是领导都容易满手茧子。

  另外钱进在琢磨这个名字。

  马德福……

  他知道有个人叫马德才,跟他一样也是外商办筹备组的工作人员。

  这两人有没有关系呢?

  马德福上下打量着钱进,目光在他半新的棉衣外套和皮鞋上停留了片刻:“从海滨市里来的?我听说你之前还是个大队长?”

  说着他笑了笑:“我们这小庙,怕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啊。”

  钱进听出话里的刺,但装作没在意:“马主任说笑了,组织安排我来学习和工作,我一定好好干。”

  “那就好,那就好。“马德福转身对那姑娘说,“小刘,带钱同志去后院看看宿舍,安顿一下,下午再来上班。”

  钱进敏感的意识到。

  马德福不欢迎他。

  按照各单位的潜规则,新兵报到起码给当天的时间休息,怎么也得第二天甚至第三天再工作。

  而马德福要求他安置好后就上班,这看似是理所应当,但却能说明一些问题。

  所谓的宿舍其实是供销社后院的一间平房,原本是放杂物的仓库,临时腾出来给钱进住。

  在这间房的斜对面是主任办公室,修的大门大窗、干净整齐。

  哪像这平房屋顶估计都有破损,到时候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并且屋里摆设也很难看,只有一张木板床、一个缺腿的桌子和一把摇摇晃晃的椅子。

  墙角堆着几个麻袋,散发出一股霉味。

  这环境可是够糟糕的。

  小刘显然意识到这点,讪笑道:“对不起,钱大哥,我们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还没有给你收拾宿舍呢。”

  钱进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说道:“您客气了,我自己可以收拾宿舍。”

  宿舍南窗四个玻璃有俩已经破碎了,用薄木板进行了封闭,导致屋子里光线很差。

  窗户下挂着三枚工业学大庆纪念章,这纪念章上有钩子,可以当挂钩用。

  水泥地上用粉笔画着跳房子格子,不过这不知道是哪年画的了,如今已经被鞋底给磨成模糊的八卦图。

  小刘匆匆忙忙去给他拿来一把暖壶。

  铁皮暖壶外壳用红漆写着‘供销所属、不得私留’的字样,壶嘴结着白黄色的碳酸钙结晶。

  另外暖壶内胆有些晃悠,小刘说:“我找张纸给垫一下,垫好就没事了。”

  她去拿来一张纸,却是一张最新通知,是用刻蜡版油印的《关于恢复各公社、街道夜校的通知》。

  小刘的全名刘秀兰,她倒是挺热情的,对钱进做了自我介绍是供销社的二会计兼售货员。

  这是个手脚麻利的姑娘,说着话就帮钱进简单打扫了房间,然后又抱来一床被褥。

  “钱同志,您别介意,咱们公社条件就这样。”刘秀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马主任说您是从海滨市里来的大干部……”

  钱进摇摇头:“什么大干部,都是为人民服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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