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出来和稀泥:“没别的意思,罗师傅,以后你做饭多用点柴火吧,把菜炖的熟一些好不好?”
罗师傅一挥手,说道:“咱们志愿军战士在战场上吃的是冷冰冰的冻土豆,而且冻土豆都吃不饱,还不是一样去杀美帝鬼子?”
“你们吃的是炖熟的鲜土豆,怎么还挑三拣四呐!”
又有干部无奈的说:“罗师傅,您这些菜是炖熟了吗?为什么总有人吃了以后食物中毒呢?”
罗师傅瞪大眼睛:“王书记,你怎么能污人清白?你是说食物中毒的同志是吃了我做的饭菜的原因?”
“可我从来都跟你们吃一样的对不对?甚至我吃的都是你们剩下的对不对?那我为什么从没有食物中毒过?”
金海偷偷对钱进说:“这个没的说,罗师傅不知道是不是曾经受过美帝化学武器锻炼的原因,他是真抗毒啊。”
王书记懒得跟他多说,最后摆手说道:“这样,罗师傅,那你以后做菜多放点味精好不好?”
“放卫星?我才不放卫星呢,放卫星是不对的。”老同志断然拒绝。
王书记就是自店公社的一把手。
他愣是没话说,只能眨巴着眼看老同志。
钱进发现了,在罗师傅这位老同志面前,这位一把手书记单纯的就像个新兵蛋子。
经过提醒他没敢要土豆,而是要了一份白菜炖粉条吃。
等到了晚上下班的时候金海还要招呼钱进去食堂,钱进问道:“你为什么不回家吃?”
金海实话实说:“因为吃食堂不要钱,回家吃得花我自家的粮食。”
钱进沉默了一下,说道:“这样,为了避免咱俩死在罗师傅手里,你去搞点豆渣,今晚晚饭去我哪里解决。”
金海摆手:“你年纪轻轻还没有结婚吧?省着点钱别乱花,你还得娶媳妇呢。”
钱进也摆手:“我已经结婚了,另外我不浪费钱,我媳妇给我准备了一些咸菜,我做个豆渣炒咸菜,这个不浪费钱吧?”
金海一听便没有再拒绝。
炒咸菜而已,确实不算浪费。
再说了,他也被罗师傅的手艺折腾怕了。
儿子新婚在即,他可不想食物中毒上吐下泻闹出事来。
第169章 热心服务交朋友
虽然仅仅隔着八十公里,可白天时候月州县气温比海滨市要高一些。
此时海滨市的槐树刚刚抽绿,而供销社后院的槐花已经开始打苞。
钱进蹲在煤炉前扇火,铁锅里腾起的青烟裹着油香向街道上飘散,把金海馋的一个劲加快脚步。
公社有豆腐坊,豆渣不值钱,金海是本地人又在供销社上班颇有面子,轻轻松松要了两铝制饭盒的豆渣。
这些豆渣品质优秀,钱进得手后往案板上一扣,扣出来的豆渣白生生、软团团的发亮,像团照进了月光的云。
钱进赞叹一句:“行啊,金哥,你弄到了好东西。”
金海仔细瞅热锅里的滚油。
旁边放了个塑料罐子,里面是白花花的凝固油脂,毫无疑问这是猪油。
凝固的油膏落入铁锅后,遇热便化作金灿灿的溪流,在铁锅底绘出个叫人眼馋的颜色。
他忍不住问道:“这么多的猪油,小钱,你从城里带来的?”
钱进点头:“我在城里朋友挺多的,得知我要来咱自店供销社上班,他们给我一些东西。”
说着他将豆渣倒进了锅里,开始噼里啪啦的炒起来。
见此金海想阻拦他:“别啊,你你你先倒咸菜——唉,可惜了可惜了。”
“得先让咸菜吃油,这样才香啊,豆渣吃油厉害,你先让它下去,咸菜吃不动油了。”
豆渣下锅的瞬间腾起白雾,钱进手腕翻飞如打太极。
看着金海扼腕顿足的样子,他笑道:“先炒咸菜是普通做法,我这个做法不一样,因为我用的咸菜就不一样。”
因为我用的咸菜本身就是用油泡出来的。
泛着油光的咸菜满满一大盘。
这是他刚从商城买到的酱八宝咸菜,里面有萝卜干有地环、有豇豆有花生米有黄瓜有大蒜自然也有小辣椒。
酱八宝咸菜单吃便很好吃,已经用油水卤过了,喷香。
如果搭配豆渣再用猪油炒,那就更香了。
金海压根就没见过这样的咸菜,他看到后稀奇的说:“你们城里人吃的咸菜跟我们乡下不一样,这看着就好吃。”
豆渣过油,钱进将咸菜倒进去开始快炒。
泡发的豆渣在油浪里滚成金黄的雪粒子,八宝咸菜是各色的雨,小红辣椒是跳动的火星子。
铁勺与铁锅碰撞出铛铛脆响,像是给这暮色炊烟打着拍子。
“我哥是市里国营饭店的后厨大组长,他调教过我厨艺,这炒咸菜就是跟他学的,三煸三炒,少一味都不成。”钱进鼻尖沁着汗珠。
他把蓝布工装挽到手肘,露出常年搬货练就的结实小臂。
咸菜在热油里卷成小勾,裹着豆渣的焦香直往人鼻孔里钻。
有人从后面经过直接问:“这谁家炒什么呢?怎么这么馋人?”
金海嘿嘿笑。
他本来得知要吃豆渣炒咸菜并不期待,可如今看到了钱进炒出来的咸菜可太期待了。
特别是随着钱进停火将铁锅端下来后还拿出了一瓶酒!
金海一个劲的撸耳垂:“钱进同志,使不得、使不得,这瓶装酒是好东西,你留着招待领导、招待贵客,咱不能喝。”
钱进笑道:“金哥你就是我的贵客。”
金海是实诚人,上去摁住他手臂要夺走酒瓶:“千万别这样,这酒给我喝是糟践了。”
“咱不用喝酒,要不然我去打一斤七毛大曲,你出菜我出酒,好不好?”
七毛大曲是个戏称。
供销社卖的散酒有三种,分别是高中低三个档次。
其中高档酒一斤要一块二,这叫十二特曲。
中端酒一斤卖七毛,便叫七毛大曲。
低端酒便宜,是一种劣酒,一斤两毛钱,买的时候甚至不用酒票,这叫贰角烧。
十二特曲的销售量极少,只有条件好的人家招待贵客才会买这个酒。
寻常时候七毛大曲便是很上档次的待客酒,贰角烧则是农民们自己解馋用的。
钱进推开他,说道:“金哥别闹,这酒要是打碎了咱可就要犯罪了。”
“领袖同志说过,贪污和浪费都是极大的犯罪!”
金海还真不敢使劲去抢。
钱进抓住机会拧开了酒瓶盖,拿出杯子给他倒了满满一杯。
金海嘿嘿笑着一个劲说‘够了够了’,但酒水倒满,他也没有任何意见。
钱进招呼他进屋坐下。
不巧,公社断电了。
“这样更好,咱们来吃个烛光晚餐。”钱进去柜台直接抽了根红蜡烛扔了一毛钱进抽屉里。
烛火的光晕笼住粗瓷大盘子。
饱含油光的豆渣咸菜堆成小山,油星子在碗沿凝成金圈。
金海喉结滚动的声音大得能盖过窗外的风声。
钱进招呼他:“吃,金哥,这里只有咱俩没外人,不要放下筷子也不要放下酒杯,随便吃随便喝。”
金海嘿嘿笑。
他颤巍巍夹起一筷子豆渣,足足看了十秒钟才一下子塞进嘴里。
顿时焦酥的外衣裹着绵软的内里,咸菜的脆、辣子的辛、猪油的润在舌尖跳起丰收舞。
金海使劲挤了挤眼睛然后摇头叹气。
钱进诧异:“不好吃?”
他尝了一筷子:“还行呀。”
金海摆手:“不是不是,这咋能不好吃?这个太好吃了!”
“我实话实说啊钱进兄弟,哥哥我今年42了,42年来没吃过这样的炒咸菜。”
“真带劲啊。”
钱进招呼他喝酒。
‘滋溜’一声,醇香的酒液滑入喉管,金海眼底有些泛红。
这酒好啊。
钱进抹了把嘴边的油花,又给金海续上酒。
夜幕降临。
月光漫过供销社斑驳的山墙,蓝边粗瓷碗里的豆渣渣粘在碗底,油亮亮地映着两个男人的影子。
门口吊着的干辣椒串在夜风里轻晃,像是给这顿酒增添了一些生活气息。
金海一杯酒下肚,钱进立马又给添了一杯。
提起酒杯,金海看着里面澄净的酒水感叹:“当真是好酒,行了,小钱,你今天晚上请我又吃又喝怕是有什么条件吧?”
钱进哑然失笑:“吃个豆渣炒咸菜而已,这豆渣还是你拿来的,这能要什么条件?”
金海摇摇头:“去年进腊月的那阵,市里安排过一个售货员来咱社里查一些事。”
“查谁的事、查什么事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他最后被马主任给排挤走了。”
钱进明白他的意思。
金海在隐晦的提醒他要跟马德福对着干,就要小心马德福的阴招。
钱进夹了颗花生进嘴里,问道:“今天送来的豆腐是怎么回事?怎么还劳马主任亲自动手销售?”
金海笑着看了他一眼,笑容意味不明:“豆腐不是咱单位的商品,那是公社的集体产业,只是由咱供销社协助销售而已。”
“兄弟单位的商品入兄弟单位的账,这个账要是记不好,那很容易引发纠纷,所以马主任就亲自负责商品销售和记账工作。”
钱进点点头。
这是不出所料的事。
腌蒜的酸爽冲开酒气,金海眯眼望着蜡烛灯芯跳动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