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年代从1977开始 第323节

  他等待着钱进继续问供销社的隐秘内情,但钱进不问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渣。

  他冲金海举杯,问道:“我大侄子的婚事是什么时候办?”

  金海说:“4月26号,农历的三月二十二,找人算过了,那天是好日子,宜嫁娶、安床……”

  说到这里他尴尬的抬头看了眼钱进,讪笑道:“你们城里现在不讲究这个哈?这是封建迷信。”

  钱进说道:“这是传统文化,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并非都是糟粕,其中也有很多可取之处。”

  金海闻言笑起来:“喝酒,来,钱老弟喝酒。”

  豆渣多咸菜多,两人最后吃了一小半就把一瓶酒给干出来了。

  金海酒量很好。

  钱进只喝了二两半,其他全是金海喝出来的。

  即使这样金海也没有醉醺醺,只是喝的有些上头,拉着钱进的手一个劲的给他介绍本地风土人情,介绍各机关各单位的领导干部情况。

  这顿酒请的值当。

  钱进把半个自店公社摸清了。

  最后金海离开,钱进把剩下的豆渣炒咸菜一起给了他,让他带回家里去。

  电工修好了变压器,昏暗的灯光重新亮起来。

  这对钱进来说很重要,意味着他又可以用上电褥子了。

  本来他都打算买个静音汽油发电机了,还好,用不着这么麻烦。

  早上他又吃了水饺,速冻水饺。

  热饺子下肚、热饺子汤下肚,钱进又是精神满满的一天。

  他站在供销社的柜台后收拾钙奶饼干。

  乡村的春风不像港口那样带着咸腥味,而是沾染了冬小麦的清新。

  随着积雪融化,小麦涨势喜人,满田野都是绿油油的颜色。

  不过供销社的气味永远独特,那是混着红糖白糖、烟丝煤油的复杂气息。

  马德福出来上班,看到精神抖擞的钱进后面色复杂:

  “小钱,你早上没吃饭?”

  钱进说:“对啊,没吃饭。”

  马德福沉默了一下,问道:“那你不饿?”

  钱进以一种满不在乎的语调说:“我年轻嘛,早上不吃饭没什么事,顶一顶就过去了。”

  一天三顿饭是好人家的生活,城里现在还有些人家一天吃两顿呢,更别说农村。

  饿着肚子去生产队上工是常事。

  所以他说自己早上不吃饭并没有让其他人在意。

  只有马德福在意。

  马德福纳闷了。

  他是城里人,知道城里青年的肚皮多金贵,这钱进怎么跟其他人不一样?

  食堂那些饭喂猪还行,让人吃那就是故意为难人。

  破宿舍都能当狗窝牛圈了,让人住那别说城里来的干部,就是乡下年轻人也住不惯。

  偏偏这个钱进吃的好睡得好,让马德福是干瞪眼。

  这次市供销总社送了个老革命过来啊?

  但他不在乎。

  他的招数有的是呢!

  上午他给刘秀兰下了任务:

  “小刘你骑自行车去外场公社的兄弟单位去学习一下,人家单位安排售货员标兵去省城学习归来,咱们没机会去省城学习,就跟标兵去学学吧。”

  刘秀兰为难:“马主任,今天是公社集市,生意怕是会很忙。”

  “而钱进同志刚上岗没两天,我走了就他一个售货员恐怕不行。”

  马德福笑了:“你这说什么话呢?我不是售货员?”

  刘秀兰咋舌,急忙说:“对不起马主任,我说错话了。”

  她见马德福愿意来一线,便骑上自行车出发了。

  等她一走,有人来招呼马德福。

  马德福出去跟人耳语两句,严肃的说:“竟然发生了这种事?这是绝对不允许的,我要亲自去处理!”

  他对钱进随口说:“小钱你盯好了生意,收购员出了点事,我得去处理一下。”

  说罢他急匆匆走了。

  钱进笑着挥手与他告别。

  这孙子的歪招可以,老母猪带咪咪罩——它是一套又一套。

  不用说,支走刘秀兰他自己又离开,这是给钱进挖坑呢。

  今天是自店公社的集市。

  虽然没有改革开放,可随着前年那伙人的覆灭,社会风气变得开放许多。

  农村地区不再总是嚷嚷着要割资本主义尾巴了,尽管还是不允许农民做买卖,却允许各生产队以队集体的名义搞点小生意。

  于是公社的大集率先恢复,五天一个集,今天就是大集。

  赶集日农民们自然会来买和卖。

  尽管明面上还不允许私人做生意,但只要农民们找队集体开个证明盖个章,就可以来摆摊。

  大不了公家调查的时候,就说是接受队集体委派来摆摊的。

  实际上根本没人查。

  公社并不想逼死老百姓。

  从早上开始,供销社便是络绎不绝的来人,等到太阳高升、天气暖和,赶集的人多了,进供销社的人更多了。

  钱进不熟悉商品价格,忙活起来很容易出错。

  他知道马德福就想用这招等自己犯错误进而去打小报告或者捏自己的尾巴,所以忙归忙,他忙的有秩序,忙的有条不紊,并不慌乱也不会犯错。

  毕竟他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高数知识虽然都还给21世纪了,但基本算数水平没问题。

  草稿纸一摆,加减乘除小意思。

  唯有当地方言是个大意思!

  月州县隔着市里已经快一百公里了,自店公社又要往北一些。

  这里老百姓的乡音很杂,年轻人说话声音洪亮、吐字清楚还好说,有些老人的话他听的很吃力。

  “同志,给我家里称斤海儿甜的白糖。”有穿劳动布褂子的老汉敲了敲玻璃,袖口还沾着麦秸秆。

  钱进忙抄起铁皮铲准备称重白糖,却在听到海儿甜时愣住。

  白糖是分级的,一共三个等级三个价格,海儿甜是哪个等级?

  正好金海从仓库扛了一卷布过来。

  钱进冲他招手,他二话不说的凑过来,军绿胶鞋啪嗒踩在青砖地上:“老叔要的是一斤特级白糖,精甜那个。”

  钱进刚把印着“沪糖”字样的牛皮纸包递过去,门口又涌进几个挎竹篮的妇女。

  穿碎花布衫的胖婶子指着货架:“给我拿一合丰收烟,再要个卫生衣。”

  钱进拿出来一盒香烟递给她,妇女却不接,胖胖的脸上满怀疑惑的看着他。

  金海笑着说:“她要的是一合,合作那个合,不是一盒子。”

  “一合就是一整件,放在烟上就是一条丰收烟。”

  钱进无语。

  为什么说秦始皇是千古一帝?

  因为人家第一个推行了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的民生方针。

  全民普及普通话工作是祖国经济发展的首要任务啊。

  另外也是巧合,买酒需要票证、买烟也需要票证,但就像买酒的时候贰角烧不需要票证,买丰收烟同样不需要票证。

  否则钱进看票证也知道对方要的不是一盒烟。

  钱进正忙碌。

  有熟悉的声音响起:“同志,你的工作经验太少呀,怎么卖个东西还要在草稿纸上演算?不会用算盘吗?”

  钱进猛然抬头。

  魏清欢巧笑嫣然的降临在他眼前。

  后面是张爱军。

  张爱军看到柜台上有炒花生米便伸手去抓。

  正在给钱进帮忙的金海急忙说:“哎哎哎,那位同志你干嘛呢?”

  钱进急忙说:“让他吃让他吃,我付账,这是我老婆带着我老家表哥来了!”

  金海早就注意到了魏清欢。

  天气渐暖,女老师卸掉了棉衣换上了钱进送她的绒大衣。

  这是浅咖色的翻领长袖羊毛大衣,有气质翻领、有简约的双排扣,厚实却修身,在满大街一棉袄二棉裤的妇女里头极显气质。

  今天来见丈夫,女老师收拾的干净清爽,未施脂粉却已经足够艳光四射。

  不光金海早早看见她,其他顾客特别是小伙子也一早注意到她了,此时还都在偷偷瞄她呢。

  钱进很惊喜:“你你怎么来了?”

  魏清欢习惯性一撸袖子:“跟学校请了个假就来了呗,不欢迎呀?又有新相好了?”

  她开着玩笑拿过柜台上的算盘:“来,你卖货吧,我帮你算账。”

  作为理科老师主科还是数学,魏清欢的算盘打得干脆利索。

  钱进继续忙活,有了魏清欢的帮忙他心里轻松手里更轻松。

  人少的时候魏清欢解释了一下:“我今天想来看你,正好大军哥也想你了……”

  “没,我没想。”张爱军耿直的说。

  钱进甩手:“你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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