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红辣椒在石臼里捣成碎末,蒜瓣拍扁切蓉。
铁锅再次烧热,一勺猪油下去,辣椒蒜末爆香,再加上点酱油味精,这便足够了。
金海另外买了一点苜蓿尖,这在当地叫草头,也是春天的好东西。
但钱进不擅长做这个,金海便操刀自己上:“春天的草头汤最是清爽。”
苜蓿尖儿最嫩了,放入清汤里滚两滚,碧绿的叶片衬着透亮的汤,漂亮的像是把春天给盛进了碗里。
赵大柱为了在领导面前好好表现,下乡的时候东奔西走这会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他急忙搬来八仙桌,将一道道菜端了上去。
八仙桌上只见香椿炒鸡蛋金黄翠绿,辣炒田螺红亮诱人,咸菜河蚌浓香扑鼻,炸小鱼堆成小山,草头汤冒着热气。
不远处的炉子上,还有个大砂锅里在咕嘟。
春日的阳光透过槐树叶,在菜色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当树叶摇曳,光斑便闪烁。
钱进伸了个懒腰。
此情此景,甚美!
“开饭啦!”钱进招呼起来。
刘新辉和司机洗了手跨进后院时,正看见他往茶杯里斟酒。
浓郁的香气混着炊烟,正是最能打动人的乡间烟火气。
刘新辉心情大好、胃口大开:“小杨,幸亏咱们留下了,要不然可吃不到这样的好菜呀。”
一个个酒杯倒满。
酒香混着饭菜热气在槐树荫下氤氲开来。
刘秀兰去关了门,挂上‘歇业’的牌子,然后急匆匆进来坐下。
她这一上午被折腾坏了。
小姑娘这辈子还没有闻见过这么多的香味!
落座之后,钱进让刘新辉讲话。
刘新辉不客气,当真给他们来了一段思想教育课程。
最后他笑道:“来,钱主任,你也说两句。”
钱进说道:“我就不去狗尾续貂了,刘科长说的太好了,咱们就牢记他的话吧,然后——都别客气,吃!”
刘新辉也饿了。
他解开中山装最上面的扣子,筷子冲着辣炒田螺便去了。
司机小杨介绍道:“你们真体贴人,领导最喜欢这一口了。”
刘秀兰不说话,赶紧去夹香椿炒鸡蛋。
金黄的蛋块裹着翡翠般的香椿碎,边缘微焦的褶皱里还汪着油星。
她夹起一块,蛋块颤巍巍抖落几粒嫩芽,入口时蓬松的蛋絮裹着香椿特有的清冽,“咔嚓”咬到嫩茎时迸出汁水,让她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好满足哎!
金海刚才尝过辣炒田螺的美妙滋味,这会终于开吃了,他直接上手抓了颗辣炒田螺。
钱进没时间给田螺挨个捏断螺尖,于是便体贴的准备了牙签。
红亮的螺壳沾着蒜末辣椒,他凑近“哧溜”一嘬,螺肉没出来,但酱汁滑入口中,辣得他嘶哈倒吸气却停不下手。
刘秀兰学着他的样子嘬螺,她更嘬不出螺肉来,一时之间辣得姑娘鼻尖冒汗,辫梢都跟着一颤一颤的抖动。
刘新辉哈哈大笑:“你们这些同志呀,吃不得辣。”
“那你们别吸酱汁了,用这个挑螺肉吃,这田螺很好,螺肉很脆。”
金海讪笑道:“领导,这酱汁太好吃了,下酒正过瘾。”
刘新辉点头:“这个没错,辣炒田螺吃的就是个酱汁……”
“泥鳅好了!”钱进去揭开砂锅盖,奶白的汤汁‘咕嘟咕嘟’的冒泡。
豆腐块在汤里沉浮,泥鳅段已经炖得骨酥肉烂,撒上咸菜葱花,浓白汤面上顿时翠生生地浮起了绿色。
钱进给每人盛了一碗。
刘新辉捧着碗先啜了口汤,鲜味顺着喉头滑下去,暖意顿时从胃里漫到四肢百骸。
那条泥鳅用筷子轻轻一拨就散了架,褐色的鱼皮下是白色的鱼肉,随着鱼皮脱落,鱼肉的白混入了豆腐里,一片都是白。
他夹着豆腐蘸辣椒酱吃,赞不绝口:“钱主任,你这个厨艺应该去人民大会堂做国宴呀。”
“领导谬赞了,我还是服务咱老百姓吧,来,领导尝尝这个。”钱进说笑中用调羹给刘新辉舀了勺咸菜炒河蚌。
蚌肉片已经卷成小卷,裹着黑褐色的咸菜丝,热油激出的鲜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刘新辉吃在嘴里慢慢咀嚼,蚌肉脆嫩弹牙,咸菜的酵香在齿间爆开,辣味后知后觉地从舌根漫上来,激得他赶紧灌了口酒:
“过瘾!”
赵大柱的筷子尖正戳着条炸小河鱼。
小鱼通体金黄,尾巴还俏皮地翘着。
他小心翼翼咬掉鱼头,酥脆的鱼鳞在齿间‘簌簌’碎裂,雪白的鱼肉滚着红薯粉的甘香。
鱼腹里还藏着段苦肠,那点恰到好处的清苦反倒衬得鱼肉愈发鲜甜。
钱进看着他、金海和刘秀兰吃的那个专心致志的样子,只能摇头。
看不到领导被辣的需要一碗汤吗?
他又给刘新辉来了一碗草头汤。
碧绿的苜蓿嫩尖在清汤里舒展,汤面上漂着几星油花。
此时刘新辉正吃得满嘴油光和辛辣,突然来上这么一口汤,青草的芬芳顿时洗去了满腹荤腥,实在太合适了。
他连着喝了小半碗,唇边沾着片嫩叶都顾不上擦。
酒过三巡,炸小鱼只剩下一堆金黄的尾巴,辣炒田螺的盘底积着红油,香椿炒鸡蛋连渣都没剩下。
刘新辉解开了全部衣扣,举着酒杯对钱进说:“没什么好说的,同志们,一起敬钱主任一杯吧?”
“同时我们也要祝他上任后工作顺利,为自店公社的人民,热情服务!”
其他人赶紧举杯:“敬钱主任……”
第178章 钱主任,我要举报
走马上任成功,虽然还是代主任,可钱进已经很满足了。
别管领导们怎么看他,反正现在自店公社上上下下对他是刮目相看。
他已经有当领导的经验了,如今再度上任领导岗,他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新官上任三把火!
第一把火他选在下乡调研上。
不过天公不作美,刘新辉送来任命通知的第二天,海滨市迎来了第一场春雨。
都说春雨贵如油,可今年第一场春雨就下的很大。
不知道别处天气如何,反正自店公社的天空像是被谁捅了个窟窿,雨水连绵不绝地往下漏,哗啦个不停。
天气阴沉,铅云密布,此时白昼如黑夜,正是密谋的好时候。
这种天气医药站没人,李卫国出门去了一座旧仓库。
等他赶到的时候,蓑衣上的水珠串成线往下淌,他抬头望了望天,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像口倒扣的铁锅罩在自店公社上空。
仓库门口,大陈生产大队双代店的代销员陈楷的解放鞋已经湿了半截,正不停地倒换着双脚。
春天一旦下雨还是很冷的。
“老李,就等你了。”看见李卫国到来陈楷脸上露出喜色。
他被安排在外面接人放哨,这天可把他给折腾坏了。
等到李卫国进入仓库,他用眼角余光扫着巷子两头。
阴天下雨又森冷,没人出来,更没人发现他们的密会。
见此陈楷松了口气,他手里捏着的经济牌香烟被雨气洇得发软,此时叼在嘴上几乎没法点燃。
陈楷进入仓库关门,仓库门轴发出垂死呻吟般的嘎吱声。
这间旧仓库没有通电,此时只在中间桌子上放了一把嘎斯灯。
灯光昏暗,七八个模糊的人影或站或坐,潮湿的空气中飘着劣质烟草和胶鞋的酸臭味。
自店公社回购站的站长韦全民蹲在摞起来的化肥袋上,手里的搪瓷缸子冒着热气,茶叶梗在缸底堆成小山。
“县里的文件下来了?”李卫国脱下蓑衣抖了抖,水珠溅在泥地上变成深色的斑点。
合营商店的张会计从兜里掏出张对折的《海滨日报》,四月二十一日的头版右下角,用红蓝铅笔圈了条豆腐块大小的消息。
这份日报每天都会有专门的版面登记政府机构、工厂机关单位的干部任免通知。
他看向商店的负责人于振峰。
于振峰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见此他把日报展示出来。
李卫国凑过去看。
韦全民站起来,凸起的肚腩把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纽扣绷得紧紧的:“不用看了,他钱进现在取代了马主任的位子,妈的,他坐在了马主任的宝座上!”
“钱进这小子。”张会计咬着后槽牙,报纸在他手里簌簌发抖,“马主任怎么回事,他真是栽在了这个兔崽子手里吗?”
“这个钱进,他能有那么大的能耐?”
天空中突然有闪电亮起来。
仓库隔着亮了一下,然后远处滚过的闷雷才传进他们的耳朵里。
长沟大队双代店的代销员赵泽安划亮火柴的手也跟着抖了抖,火苗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这个双代店的老代销员蹲在门边,像截被虫蛀空的树桩。
有人招呼他:“老赵,你跟着马主任时间长,你别不出声呀,你说说呀。”
赵泽安抽了口烟,苦笑道:“要说跟着马主任的时间长,谁比的上王胖子?结果现在王胖子在哪里?”
“在县治安局里,据说他要被判了。”有人长吁短叹。
李卫国冷哼道:“谁让他管不住裤裆?我就知道他跟曹梨花那骚娘们之间不干净。”
“嗯,曹梨花呢?”
陈楷说:“她没来,我去通知她开会了,她直接来了句——有没有通知钱主任开会?要是没通知那我去通知。”
“这骚货,她现在准爬上钱进那兔崽子的床了,肯定被钱进的牛子给怼的夜夜流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