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知道这东西泡水对身体好。
周铁镇等人规规矩矩的坐下,一人面前摊开个本子,安安静静的看着钱进。
“同志们,”钱进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我今天来是调研的是干活的,不是给大家开会的,所以我废话不多说,咱直入主题。”
“首先我代表供销社,为过去对西坪的亏欠向大家道歉。”
这需要真心实意。
所以他的声音很大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亮。
成功的震动了干部们。
周铁镇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的页角,那上面还沾着春耕时的泥点子。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妇女主任王小英抢了先:“领导你这是啥话?哪有领导给俺们道歉的?”
钱进摆手:“你们别说,我先说。”
“犯错要道歉,封建社会还说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咱们新中国新时代了还能不如封建社会?”
“但道歉其实只是一句话,谁都能说,说了没什么用。”
“真想道歉得看行动,所以这就引入了我下乡的第二个工作。”
“先去各生产队看看,周会计应该给你们说过了,我从城里要来了赞助,给咱队里的五保户和军烈属家庭送点东西。”
钱进合上文件,又从兜里掏出烟来挨个散给在座的干部。
这时候周铁镇后知后觉的讪笑:“我们生产大队连一包带过滤嘴的烟都没有,丢人了。”
钱进说道:“大队部里没有烟酒不但不丢人,还是好样的。”
“可带领老百姓过不上好日子,这是真丢人。”
周铁镇是个硬脾气的汉子,面对这话却无法发脾气,反而老老实实低下头:“是,这个我也是真感到丢人。”
钱进点燃火柴送到他面前,周铁镇受宠若惊,急忙伸出手护住火苗来点烟。
他的手掌宽大厚实,上面布满老茧,指甲缝里还残留着青黑色的泥土。
这汉子确实是一个好人、好劳力,可似乎并不适合当主帅,更适合当冲锋陷阵的猛将。
当然这与他无关。
他是供销社干部,不是公社干部。
“走吧。”钱进把中山装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开上拖拉机开始下乡,从你们第一生产队开始的五保户开始拜访。”
“对了,你们带上秤,每一户的赞助都是定量的,待会要现场称。”
第183章 掌声也热烈,山风也热情
拖拉机再次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
西坪生产大队一共有五个生产队,总共超过五百户、三千人,是个名副其实的大队。
第一生产队隔着大队部有段距离,拖拉机晃悠了十几分钟才开到。
他们要去的第一户是烈属家,也是个五保户家庭。
一家人如今成年人只剩下老太太,另外领着三个孙儿孙女过活。
低矮的土坯房前,歪歪斜斜地插着块“光荣烈属”的木牌。
推开门时,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屋里黑黢黢的,只有灶膛里未燃尽的柴火闪着微光。
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摸索着从炕上爬起来,路上周铁镇介绍过了:
她的腰在前年腊月摔坏了。
当时是个半夜,老太太上厕所摔倒了磕伤了腰。
老人最怕摔倒。
因为他们骨头已经很脆弱,并且无机质含量高而有机物含量少,导致容易断裂,断裂后不容易恢复正常。
“六婶,供销社的领导来看你了。”周铁镇大声说。
老太太很乐观,笑道:“我又不耳背,你吆喝啥呢?”
“我知道来领导了,刚才老三跑回来了,还给我一个这。”
她伸开手指有些变形的手掌,里面有一颗大白兔。
钱进把白面放在掉了漆的柜子上,看见柜面还摆着个相框,里面是年轻军人正冲他微笑。
其他人也放下东西。
摞在柜子上,愣是摞出了小山的感觉。
看着这么多东西,老太太惊喜且激动,她急忙挪到炕沿上:
“叫政府挂念了,叫政府受累了,又给我送东西,你说不年不节怎么又来送东西?”
老周解释说:“每年过年和中秋节,公社都会来给军烈属家庭送东西。”
“不过送的不是这么多,一般给送五斤小米或者送两斤白面配上五斤八斤的玉米面高粱米什么的。”
老太太激动的抹眼泪:“现在政府条件困难,我都知道,这怎么还给我家里送这么多东西?”
周铁镇指着钱进说:“这次不是公社领导来送东西,是供销社的主任来送的。”
老太太一愣:“这这就是马主任啊?都说你、你年纪不小了,怎么看起来这么年轻?”
“马主任搞破鞋叫县里给撸了。”王小英嘿嘿笑,“这是新来的钱主任。”
“六婶你不用客气,该骂马德福那狗娘生的就骂好了,钱主任跟他不是一样的干部,钱主任这次来专门看望咱们的五保户和军烈属。”
“还要帮咱大队办双代店呢。”老周补充说。
“好、好啊,马德福不干了?那敢情好,来了好干部,好啊!”老太太颤抖的手去抚摸面粉袋,干瘪的嘴唇喃喃自语。
“这全是白面啊?这得是多少白面?全给我家里的?”
周铁镇给她打开袋子:“对,全是白面,足足二十斤的白面。”
“你看还有雪白雪白的大米呢。”他又解开旁边小一些的袋子。
“钱主任从城里找企业给要了赞助,这家伙好啊,白糖一斤、红糖一斤,六婶你不说你家二丫头总便秘吗?人家钱主任还给你家一斤香油,给她用香油炒个咸菜,专门治便秘!”
老太太惊喜坏了,忍不住搓眼睛:“从来没有给这么些好东西,不对不对,是我打生出来就没见过这么些好东西。”
钱进轻声叹息:“六婶,咱国家现在确实还贫穷,政府没有钱,你要好好保重身体,争取活到21世纪,到那时候就过上好日子了。”
老太太很满足:“现在日子挺好,没有小鬼子随便杀人,也没有白狗子进村子里抢鸡抢粮食拉壮丁,这就很好了。”
“以前还有个马德福欺负俺大队,现在他不是被撸了?现在不是你钱主任当领导了?那好日子更多了!”
她说着转身从炕席底下摸出个小布包,层层打开,是一点花生:“还是正月里的东西,不嫌弃就吃吧……”
钱进拿过炒花生分给其他人,又从口袋里抓了把水果糖换进去。
吃着炒花生,他问了老太太平日里的生活情况,又问了生活上缺什么物资。
他都记在笔记本上,对其他干部说:“等过几天双代店开起来了,咱们第一时间先解决老百姓点名道姓要的东西。”
周铁镇等人已经看出他是个干实事的好领导,纷纷支持他工作:
“听钱主任的,钱主任说怎么干咱就怎么下手。”
同在一片山坡上还住着个五保户,这是个外来户。
西坪生产大队几乎都姓周,这户五保户是姓李,情况比六婶家还不如,只剩下一个李老汉。
三间茅草房在春风中摇摇欲坠,屋顶的茅草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钱进疑惑的问:“你们山上树木还是挺多的,为什么不用木头修房子?”
周铁镇认真的说:“木头多也是国家财产,我们哪能轻易砍了自己用?”
钱进一听这话拍他肩膀:“行,我想办法给你们解决点砖头,以后找时间得把房子修一修,等到夏天大雨来了,这房子可不妥啊。”
他低头钻进低矮的房门,差点撞上门框上挂着的干辣椒串。
屋里冷得像地窖,土炕上只铺了张破草席。
“李大爷,给您送粮来了。”老周熟门熟路地掀开水缸盖,缸底只剩一层浑浊的水。
李老汉蜷缩在炕头里面靠着窗户,不过他家跟大队部办公室一样,窗户还是木格窗棂材料。
这种窗户不比玻璃窗,不透风。
四月份了,李老汉身上还是穿着棉袄,上面补丁摞补丁,像块百衲衣。
钱进看后长舒一口气。
他知道七十年代国家困难,山村贫穷。
可以前在城里他接触不到真正穷困的山村,顶多去一个红星刘家生产队。
刘家再怎么说它靠着海,靠海吃海,日子比不上城里却能过下去。
西坪生产大队不一样,在这里他算是真正见识到了贫困。
让人看了以后感到生理不适的贫困。
李老汉的情况很差,他年纪跟六婶差不多,看起来还比不上已经摔坏腰、瘫在炕上两年的老太太。
钱进与他握手,他黑瘦的手指像枯树枝一样颤抖。
周铁镇指着墙角堆着的发芽土豆:“那是他一冬的口粮。”
“吃土豆能吃饱吗?”钱进问道。
干部们纷纷笑了起来:“吃土豆能吃饱,那就算是进入小康社会了。”
窗台上,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里泡着些野菜,水已经发绿了。
阳光从茅草的缝隙漏进来,在地上画出斑驳的光点。
钱进忍不住再次叹气:“吃野菜没问题,不能泡成这样,这野菜怕是都坏了吧?”
“大叔,好歹勤换点水。”
李老汉咧嘴笑:“领导,不是老头懒,这是捡了人家不要的,本来就烂了。”
钱进沉默了。
他又掏出一块大白兔奶糖剥开纸:“老爷子,吃个这。”
日子太苦,总得有点甜头。
他又拿出一包饼干拆开:“今天中午烧一壶热水,尝尝钙奶饼干。”
李老汉仔细看,吃惊的问:“这就是钙奶饼干?”
他凑到鼻子上闻了闻,忍不住冲众人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