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山很满意,招呼说:“再来一锅,再来一锅!”
“谢谢领导的款待,但不行了,”石振涛解开裤腰带,打了个响亮的饱嗝:“真不行了,肚皮要撑破了……”
王振山说道:“大小伙子吃这几个水饺能说吃饱了?”
“而且这是麦蒿饺子,越吃越开胃,来吧,再来一碗!”
他招呼钱进。
钱进一个劲摆手。
他的碗底积着一汪金黄的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食堂后窗有孩子们的嬉闹声。
几个小脑袋叠罗汉似的扒在窗台上,眼巴巴地望着大人们满嘴流油。
钱进端着碗去后窗,一人分了一个,孩子们立刻欢呼着跑开。
吃完饭,劳动突击队还得去忙活。
他们还要给自习室安置好电路、挂好灯泡,这样公社会安排电力所增设电线杆,把电路拉过去。
石振涛已经习惯了带队。
钱进将工作安排交给他,自己可以继续忙活计划中的工作。
下午,他先把公社附近的生产队会计给挨个叫到了办公室。
生产大队的主要领导可能被马德福渗透了,生产队领导可不会被渗透。
马德福自视甚高,他看不上生产队的人,在他眼里这都是泥腿子头目罢了。
可生产队会计实际上是当下跟供销社工作最搭边的岗位。
所以之前封长帆才说,他可以一个电话安排各生产队、生产大队的会计配合钱进工作。
劳动突击队忙活一整天,晚上乘坐卡车返程。
下工的知青们带着书本来到自习室打眼一看,目瞪口呆:
大变样!
这下自习室真有学习氛围了!
钱进这边又开始下乡。
乡下的日子简单有序,过的很快。
五月剩下的日子风平浪静。
马德福不再做任何折腾,他安安静静的上班,冷冷淡淡服务。
他不再找分销站一行人,分销站的人更是似乎忘记了他曾经是供销社主任。
双方尽量不接触。
到了五月底,钱进把周围生产队、生产大队都给走遍了,也把情况摸清了。
他开始掀饭桌。
你们不想吃?
那就别吃了!
突击队来修理自习室的时候,李卫国曾经答应反水。
可这人蛇鼠两端,会很冲动的做决定,后悔了又不认这个决定。
钱进从他开始敲打。
正好6月1号当天儿童节,钱进把分销站的负责人们全给叫来了。
他们站在办公室外面排队,李卫国第一个被叫进去。
钱进将一沓子资料扔在李卫国面前,说:“李站长,今天是重要谈话,不废话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先看看吧。”
李卫国胆战心惊的打开资料看,最上面是张西坪生产大队的联名信,落款处按着十几个红手印,像一滩滩未干的血:
“这是最近五年里,西坪生产大队的药品、农药和医疗物资记账单,下面有市里给的额度也有县里配发物资的单据,上面有你签字。”
“你自己看吧,他们大队少了不少东西。”
李卫国身子晃了晃。
终于绝望了。
钱进最近日子里没有声响。
他还以为是终于偃旗息鼓,还以为自己逃过一劫。
结果劫难在这里!
大劫将至!
“往下看,双沟公社王家庄生产队的张大娘还记得吗?”钱进用手指点了点桌子,“你给她开的假药,差点要了老人家的命。”
“他家里当时来找过你,你不承认是吧?没关系,药品还在,你当时开的假药还在,你不承认那就让治安员同志们想办法让你承认。”
李卫国看后面的资料,手发抖的厉害。
钱进身后的窗户玻璃上映出他扭曲的人影,像是索命的冤魂。
“钱主任,我、我不是,我答应过你了,你说过你给我宽大处理……”他说话开始颠三倒四,“不过马德福手里也有我的把柄,我是害怕,我确实罪恶多端,可我害怕……”
钱进说道:“我给你争取宽大处理,问题是你想要这个机会吗?”
“要!我要!”事到如今李卫国是对他死心塌地了,“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你让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
钱进收起资料挥挥手:“去吧,早有这个觉悟不就好了?”
“让于振峰进来!”
于振峰进来后点头哈腰。
他最是精明,已经从李卫国出门后的样子猜到了结果。
但他没想到钱进从会计们手里拿到了如此确凿的证据!
于是等他看到一张张单据上统计的精确数字,看着生产队接货单上自己的签名和县里调配单上自己的签名,再看看差出来的数字。
他抢着说:“钱主任,我犯错误了……”
“先别说,什么也别说,先喝口水,免得你到时候又咳嗽个不停。”钱进冷笑。
于振峰急忙说:“不咳嗽了,我我我病早好了,钱主任,我要当面向县领导、市领导控诉马德福的犯罪行为!”
“我要戴罪立功,我我我已经——钱主任,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呀!”
最后的话里带上了哭腔。
钱进面无表情。
于振峰显然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但是!
哭?
哭也算时间!
他费了这么多劲把马德福的整个班子所犯下的错误全给调查出来,然后这帮人以为现在向他哭诉向他忏悔就算完事?
不可能的。
正好如今距离收麦子之间有些时间,他前段时间不能把一帮人全给办了,那是为了保障春耕工作的顺利进行。
现在春耕结束,夏收秋收还不是时候。
正好让他有机会从上到下捋一遍,重新培养一个干净班子!
第192章 大收网
1978年6月7日的清晨,自店公社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雨幕里。
连日的阴雨把黄土路泡成了泥浆,路边的蓖麻叶子被雨滴打得噼啪作响。
这种天气很少有人来供销社买东西,供销社里头一片潮湿也一片闲静。
马德福拉了把椅子坐在门口眯着眼看雨帘中模糊的世界。
以前他很喜欢阴天下雨,不光是事少,主要是阴天的环境会让他有种错觉。
全世界都笼罩在阴云下、全世界到处都是阴影的错觉。
他知道自己犯了多少错,所以他很不喜欢晴空万里的天气,阳光下的他有罪恶感。
屋檐水珠串成线,砸在搪瓷脸盆里发出单调的叮咚声。
马德福摸出半包牡丹烟抽出一根,青烟混着雨雾,在他花白的鬓角边缠绕。
他记得自己是没有白头发的,可最近照了照镜子发现鬓角已经花白。
应该是被最近两三个月来的烦心事搞出来的。
远处被雨水洗得发亮的麦田里,几个披着塑料布的社员正在挖排水沟,弯腰的姿势像一串黑色的问号。
“马大主任,歇着呢?”忠庄生产队的队长钟见虎穿着墨绿色雨衣从门口走过,手里拎着个竹编的鸡笼,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
马德福鼻腔里哼了一声。
自从钱进那个小崽子接了他的位置,再没人正经叫他“主任”了。
钟见虎跟他是死对头,以前就不好好叫他‘马主任’,如今见面再叫一声‘马大主任’,显然是在嘲讽他。
这让他很不高兴。
以前该狠狠收拾这家伙的。
以前赵家仗着他欺负位于清水河下游的忠庄时,他还劝过几句,没让赵家的人闹的太狠。
现在他后悔自己过往的妇人之仁了。
果然,男子汉大丈夫,要成事就该足够冷酷和果决,妇人之仁要不得!
他想好了,等到钱进被调走,自己再上台一定要狠狠收拾忠庄,在忠庄身上踩上一万只脚,让他们再也翻不过身来。
不过这次指望不上赵家兄弟了。
赵家四兄弟上次被钱进那狗崽子的保镖打成了没牙老头后被拘留了七天,拘留结束他们回家本来还想报复钱进,结果没过两天的夜晚,有人打断了他们的腿!
他们都被人仔细敲碎了两只脚踝,这辈子怕是站不起来了。
可他们还不敢报警,因为凶手给他们一人留下一颗子弹又留了字条:
报警,死!
回忆着这些事,他盯着钟见虎耀武扬威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最后狠狠啐了口唾沫。
再忍忍,根据大舅哥探知的消息,这钱进不会在公社待很久,等他被调回市里,这公社还是他马德福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