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钱进招呼劳动突击队去搬缝纫机。
机器个头不大,它们的主体也就是机头是可以存放进机座里的,这样长宽高都不足八十公分,一个成年人就能搬动。
自然,也可以在大号金箱子里进出。
所有缝纫机被他照例摆在了工人新村房子里。
有了复式楼新房子,工人新村这边基本上被弃用了,过去半年他下乡时候就当作了大型仓库。
队员们浩浩荡荡跟着他进门,打眼一看。
排列整齐全是缝纫机!
石振涛当场慕了:“嘿哟,这么多机器?钱总队还是你厉害,要不说蛇无头不行吗?这有些事情只有蛇头能办,咱可办不了。”
苏昌顺挨个抚摸挨个看:“蝴蝶牌、燕牌、首都牌,还有工农牌——全是大牌子呀。”
“怎么还有生锈的?”他看到了后面几台品相很差的机器。
钱进解释说:“这些全是报废的缝纫机,是我托司机朋友从南方的工厂买回来的报废机,否则你们想想就行了,这年头除了国家,谁有能耐一次性搞到四五十台机器?”
队员们纷纷点头。
有青年叹气说:“别说四五十台,一台也能够难倒人。”
“我二月份结婚的时候,要不是钱总队帮忙,我家可凑不齐这三转一响。”
米刚蹲在一台机器前看,犹豫的问:“钱总队,这缝纫机毁坏的挺厉害,你说咱还能修好吗?”
钱进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坚定,摆出了蛇头、火车头的架势:“米队长,别小看咱们的力量,领袖同志都说过,人民的力量是无穷的!”
“告诉你吧,这里的机器曾经全都有问题,是我托人在当地找维修工师傅给修了一大批,剩下的来不及维修只能带回来由咱们自己负责。”
“但人家师傅检查过了,说这些机器没有大毛病,只要用心修,这些废铁都能变成宝贝。”
米刚蹲下身,随手翻动着一台缝纫机:“问题是,这机头都生锈了,还能用?”
钱进也蹲下身,拿起一把扳手,熟练地拆下一颗螺丝:
“别看它们现在这副模样很吓人,实际上都是小麻烦,该上润滑油的上润滑油,该打磨的打磨。”
“要是缺零件也好办,这个我找我们后勤主任帮忙,肯定能找到维修替换部件。”
这确实不是大麻烦,用不着进商城采购,社会上的缝纫机保有量大,很多维修站里就有换下来的部件。
人多力量大。
一人搬一台缝纫机,十多个小伙子几趟就把机器全搬上了找来的卡车上。
卡车十几分钟开到了泰山路,直接就往人民服装厂的新厂房里卸装。
魏香米抱着双臂用皮鞋鞋跟敲着石板路,饶有兴趣的盯着正在卸下的缝纫机看。
金属部件在阳光下中泛着黯淡的光泽,有几台机器的漆面剥落得厉害,活像得了皮肤病。
要修理缝纫机得需要专业人士,恰好,现在人民流动修理铺派上用场了。
经过大半年时间的发展,人民流动修理铺规模扩张,现在也有十个人了。
钱进把曲东方、赵建国等老根底叫了过来,他们现在是组长,维修经验更丰富。
队员们卸货,卸下一台他们检查一台,没有问题送入厂房摆好,有问题记录问题搁置到厂房前头:
“这台踏板断了。”
“这个梭芯套锈死了。”
“看这个,针杆都弯了!”
钱进在商城买的时候,便是买了一批中看不中用的架子货。
所以问题多多对他来说不算问题,他很淡定。
本来兴致勃勃的魏香米没兴致了。
她心急的蹲在一台最破旧的机器前,皱着眉头踩动踏板。
皮带轮艰辛转动,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像是铁门的合页生锈了。
她翻开底板看,里面的梭床已经锈成了一坨,一团断线像蜘蛛网一样缠得到处都是。
“情况比想象的严重啊。”曲东方过来跟着看了一眼叹了口气,掏出小本子开始记录。
他的字迹工整有力,把每台机器的问题都详细标注出来。
魏香米无奈的问他:“曲师傅,你看这机器还能修吗?”
曲东方咂嘴。
还没有仔细检查,他不敢下定论。
钱进见此就笑了起来。
来活了。
根据惯例,他这个带头大哥又要进行战前动员了:“来,修理铺的同志们往我这里看。”
“我们眼前的这些机器,看起来是废品,但只要修复好,就能成为生产的好帮手。”
“是,修理工作很艰难,很多机器损毁很严重,可你们见过这做仓库以前的样子吧?那时候有人跟我说,这就是一座危房,不能用了。”
“我说,不修缮它自然是危房,可是只要我们好好修缮,它还有大用场!”
说着他用拳头去敲击墙壁。
内外各加固了一层红砖的墙壁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石振涛带队参与了仓库的修缮工作,这活让他一直沾沾自喜。
因为太有成就感了。
于是钱进这边一动员,他立马精神抖擞:“你们修理铺要是干不了不要紧,我带队去干。”
“没事,我晚上不回家了,就待在这里研究维修机器,这机器是人造的又不是神仙变出来的,既然有人能造它,那我就能维修它!”
东北汉子赵建国甩手:“石队长,哪里凉快你去哪里吧。”
“钱总队招呼的是我们修理铺,又没招呼你们治安突击队,你着什么急?”
“是不是,同志们!”这话是他跟曲东方、宋守仁几个人说的。
几个人鼓掌:“你是哪里凉快去哪里吧,指望你修理这机器?我看还不如砸了它们回炉炼钢重造呢。”
钱进乐呵呵的笑:“不错,这精神面貌才对嘛。”
赵卫国对宋守仁说道:“老宋,咱也别搁这儿光吹牛逼,得能干出成绩来。”
“我看多数机器咱能修,有那么三两台机器不好收拾,你要不然去把你师傅找来?”
宋守仁说道:“不着急,咱们先修修看。”
一人一个修理箱,他们各自挑选一台有问题的缝纫机开始维修。
根据钱进的指点,修理铺这些师傅们各自选了方向进行重点学习。
曲东方这半年里专门修理精密机械,他修手表修收音机都是一把好手。
缝纫机不是他的强项,偏偏他选中的是一台无法调节针脚长度的机器。
宋守仁抽空过来看了两眼便找出问题:“这个压紧杆调节螺丝滑丝了。”
他打亮手电照进去,眯着眼睛观察螺纹:“得重新攻丝,或者找个匹配的替换。”
一通百通。
缝纫机不是什么精密机械,曲东方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后便能修理了。
他从工具包里掏出了丝锥和扳手,哼哧哼哧忙活起来。
魏香米看着师傅们忙碌的身影,心里踏实了不少。
她走过来对钱进点头:“钱总队,你是帅才,以劳动突击队为根底进行各方向人才培养,这点子很对。”
“我把你这工作思路上报给区里了,估计从第四季度或者明年开始,区里会号召各街道向咱们学习,要充分利用劳动突击队的劳动力了。”
钱进客气了两句没接话。
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改革开放已经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中了。
明年开始,恐怕劳动突击队就要濒临解散,队员们得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了。
魏香米对师傅们的维修工作挺满意,钱进不满意。
他看修理铺几个人打算埋头自己干,便摇摇头说道:“家庭作坊式的工作思路要不得,你们得进行流水线工作。”
“赵建国,你负责拆卸外壳,维修外壳上的问题。”
“老曲你之前搞精密机械是吧?那你拆卸损毁的零件,宋守仁你是专门学过缝纫机维修工作的,那你就带人负责维修问题。”
很快,仓库变成了一个修理厂。
拆卸下来的零件按类别摆放:
这边是一堆锈迹斑斑的梭床,那边是各种型号的压脚和针板。
苏昌顺做事仔细,他带着几个刚招进队里的女队员,用煤油浸泡小零件,然后用牙刷一点一点刷去锈迹。
“老赵,这个挑线簧断了,咱们有备件吗?”曲东方举着一个弯曲的金属片喊道。
赵卫国走过来,眯着眼看了看:“咱有备件,但这是什么机器上的?我怎么没见过?”
“这台机器。”曲东方指向身边。
宋守仁凑过来瞅了瞅:“嗨,这是老式飞人牌的专用簧片,现在怕是难找。”
他转向钱进,“钱总队,你们单位后勤上有办法找找这种型号的配件吗?”
钱进立刻在小本子上记下:“需要几个?”
“五个全得更换。”宋守仁说道。
钱进骑上摩托车:“还有什么需要的?我马上就去市五金厂那边跑一趟……”
“还不如去废品站看看有没有报废的同款机器呢。”赵建国出了个主意。
这还真是个好主意。
钱进让石振涛带人去附近街道的回收站,碰到有坏掉的缝纫机就拆开卸零件带回来。
泰山路劳动突击队全区闻名,在附近街道上都是名人,他们去卸下几个小零件不算事。
反正他们不是免费拿走,而是以劳动突击队的集体名义买下来。
钱进从五金厂回来,一行人还在紧锣密鼓的忙活。
有一台工农牌缝纫机的传动机构卡死了,赵建国不得不拆开整个机头。
“看,这个主轴轴承已经碎了。”赵卫国指着几块金属碎片说,“得找个直径12毫米的滚珠轴承替换。”
他的手上沾满了黑色机油,连皱纹里都嵌着油泥。
看到钱进拎着箱子回来,有人热情招呼他:“嘿,钱总队回来了,是带了零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