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理解不了下乡知青对于能回城还能在城里有房子的执念。
钱夕哽咽的说:“我也是,我做梦的时候总想起小时候,那才建国没几年。”
“你背着我去赶海,咱去挪口那里赶海,那里海螺多,回你总把最大的海螺让给我玩。”
她摸了摸钱程的额头。
那个小时候甚至都背不太动她这个妹妹的哥哥,如今额头已经有了深深的皱纹,手掌粗糙得像砂纸。
“哥。”她刚开口,就被钱程紧紧抱住了。
钱程终于哭了起来。
钱进也使劲抹眼睛。
还偷偷往眼角擦唾沫。
其实这一幕挺让他感慨的。
两个年近中年的兄妹,在这个深夜里抱头痛哭,像是要把这十年受的苦都哭出来。
可感慨是一回事,能感同身受是另外一回事。
他确实哭不出来。
钱进只好悄悄退到厨房,给他们留出空间。
然后他看见马红霞正用新毛巾蘸着自来水,一点一点擦着灶台,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婴儿的脸。
“嫂子,明天再收拾吧。”钱进苦笑道。
马红霞摇摇头,说道:“我也睡不着,我收拾收拾家里,四兄弟,这个灶台怎么用?我、我不怕你笑话,庄稼人没见过。”
钱进教她用煤气灶:“这个还真是挺危险的,我教你使用,你不准让其他人用更别让孩子碰。”
“这个煤气罐要是爆炸了,这栋楼都得受影响。”
“那算了,我们不用了。”马红霞吓得连连摇手。
钱进讪笑:“也没那么严重,我有点夸张了,另外这是个新煤气罐、新煤气灶,你们只要按照标准去用,不会出事的。”
他教马红霞怎么开煤气罐、怎么点火、怎么关闭煤气罐。
最后他把带来的粮本递过去:“粮本和副食证你们先用着。”
“出了小区往右走二百米就是供销社,油盐酱醋都能买。往左拐是国营菜店,早上七点开门。”
马红霞感激的说:“你大哥上辈子修了福,这辈子有你这么个好弟兄。”
“不过四兄弟,你说,这房子……真的就这么给我们了?不会有人来收走吧?”
“不会。”钱进斩钉截铁地说,“嫂子你放宽心吧,房屋证书上写的是我的名字,以后我会过户给你们。现在政策变了,私人房产受保护!”
这句话像一颗定心丸,马红霞踏实的笑了起来。
“自家的楼房,你说说,这睡觉得多踏实?这做梦都得甜滋滋的!”
钱进看哥姐还在抱着哭,便索性自己先走。
马红霞急忙招呼两人,两人擦了眼泪来送他。
钱进拍拍哥哥肩膀:“大哥,睡觉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们明天继续去我家玩,咱们有的聊,你们也有的哭。”
“不哭了,还哭什么?”钱夕擦着眼泪开始笑,“以后都不哭了,哎呀,爹娘、爹娘在天上今晚一定很高兴。”
“我明天就给老三写信,等老三来了,咱这个离散十年的家庭,就可以彻底团聚了!”
钱程挥手说:“还写什么信?发电报,咱们明天给他发电报!”
钱进也挥挥手,轻松的走下台阶。
挺好。
一切都挺好。
第231章 我要留在城里,都要留在城里
月圆如饼。
夜深了。
钱夕站在阳台上,望着哥哥、丈夫和弟弟远去的背影。
钱进要走,他们肯定得送一送,最终一番争执是两个男人去送小老弟到大门口。
大哥习惯性的佝偻着背,丈夫习惯性的龙行虎步,弟弟步履轻盈。
月光洒在水泥路面上,像铺了一层银霜。
三人身影很快被前面的楼座给挡住了,钱夕回到卧室里,从提包外层翻出一本相册。
泛黄的照片上,严肃的父亲穿着军装,母亲抱着最小的钱进。
那时候大哥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她扎着红领巾,老三缺了颗门牙在嬉笑。
当时的小弟被母亲搂在怀里,瘦小得像个豆芽菜。
就在这张照片拍摄之后不到一年,他们的母亲便去世了,以至于后来的日子里,老四一直伴随着‘没娘娃娃’的名号长大……
一滴泪水砸在相片上。
过往的悲欢离合与如今的幸福形成鲜明对比,让她有种严重的恍惚感。
窗外,中秋前的月亮又圆又亮,像一面镜子,照见了过去十多年他们家里的悲欢离合。
明天就是中秋节了,这个家终于快要团圆了。
中秋清晨,市井烟火
等陈寿江和钱程回来准备睡觉的时候,时间就已经进入了中秋节当天。
他们劳累了一路,身体很缺觉,加上晚上啤酒白酒喝了不少,所以躺下就开始打呼噜。
没几个小时,天还蒙蒙亮,钱夕和马红霞就起来了。
她们想招呼孩子起床。
结果去了主卧一看。
五个孩子床上只剩下四个。
陈建国趴在地上睡。
钱夕赶紧把大儿子给叫醒:“你怎么睡地上去了?”
陈建国搓搓眼睛,迷糊的说:“床上太挤,弟弟老放屁,还不如地上得劲。”
“妈你别管我,我还能睡,我还要睡。”
看着儿子闭上眼睛又睡了的样子,钱夕很心疼。
她何尝不困呢?
从东北林场一路又是牛车又是汽车又是火车的坐下来,她也疲到骨头里了。
但今天还得去弟弟家里,而且她打算给弟弟、弟媳和弟媳家人买上早餐。
这样他们不能去的晚了,去的晚了还送什么早餐?等着去吃饭就行了。
马红霞那边浑不在乎,吆喝说:“吃肉包子了,一人两个大肉包子,谁起来晚了谁就没有肉包子啦……”
被吵醒的孩子听闻有肉包子吃,心里激动顿时清醒过来,开始嚷嚷着要吃肉包子。
后面两个大老爷们也被招呼起来,两家九口人浩浩荡荡的出门。
秋天夜里海雾容易入城,此时太阳微升,市区里被一层薄雾笼罩着。
海雾如同轻纱一般,轻轻飘浮在大街小巷之间。
这是钱夕梦见过不知道多少次的晨光。
她贪婪的吮吸着潮湿的晨风,贪婪的看着眼前一切。
晨曦温柔,晨雾轻薄,给这座城市蒙上了一层梦幻般的色彩。
秋风悄然拂过,带起一阵凉意。
街边的梧桐在秋风中飒飒作响,而柳叶杨树叶则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给柏油马路铺上了杂色。
清晨的街巷里,少了平日里自行车大军的喧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别样的热闹。
街坊邻居们呼朋唤友,三五成群的挎着篮子拎着包步履匆匆。
钱程带笑听他们说话,给媳妇和妹夫进行翻译:“今天不上班,他们是去逛早市的。”
“今天早市的副食品和点心供应量很大,他们要去买菜准备今晚的中秋家宴。”
这点不用介绍,离开工人新村进道路,几人便看到了副食品店、食品店门前排起的长队。
尤其是食品店前,队伍蜿蜒曲折,如同长蛇一般。
中秋节是大节,不管大人孩子都高兴。
一行人绕过队伍,能听到队伍里的人叽叽喳喳地聊着天,话题围绕的全是晚饭:
“嘿,老张,你家买了几斤月饼啊?”
“嗨,还买几斤呢,买二斤尝尝鲜得了,今天过来弄点卤猪头肉,孩子好些日子前就嚷嚷要吃猪头肉,今晚给他们改善伙食。”
“要买猪头肉你在咱街道副食品店排队干啥?去泰山路排队呀,吃他们卤的肉,那家伙用料结实,猪头肉卤出来滋味最好,又香又油……”
钱夕招呼两个捣蛋儿子:“快走快走,你们俩瞎蹦哒什么呢?”
五个孩子走的都拖拖拉拉。
昨天下火车太累,累的他们都没有力气去好好打量海滨这座城市。
今天总算歇过来了,他们开始大开眼界:
高楼大厦、宽阔的街道,还有路边琳琅满目的店铺,这一切对他们来说都太新奇了。
大孩子带小孩子,五个孩子跟五只从老林子里钻出来的野兔子一样,四处蹦哒。
即使被爹娘叫到了跟前来,他们不能乱跑了,腿歇着了可嘴皮子歇不着:
“哇,妈,这座楼好高啊,比公社革委会的大楼高多了。”
“这有什么?我们林场里有些树比这些楼高多了……”
“你那又有什么?我们那里的山比你们林场的树也要高多了,可这是一回事吗?你们树上有灯吗?你看,那边是啥商店?真漂亮,灯光亮闪闪的。”
陈建国扭头看,突然开心的喊起来:“爸、妈,快看,有卖炸馃子的。”
前面便有一家国营早餐铺。
饭店很小,油条炸锅和小笼包蒸屉都在外头,此时不少人在排队。
海滨市属于北方,吃的都是传统大包子,小笼包是南方特色,如今在海滨市的国营店铺里还不多见,物以稀为贵,所以老百姓都稀罕。
五个孩子看到好吃的,蹭蹭蹭跑过去。
黄澄澄的油条在铁锅里翻滚,散发出诱人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