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组,设计组、裁剪组、缝制组和质检组。
设计组暂时由张红梅师父和两名有初中学历的女工组成,这两名女工是她亲自带的徒弟,负责以后根据市场反馈对喇叭裤的款式进行修缮。
裁剪组是由两名经验丰富的老女工带徒弟负责。
最多的人组成了缝制组,她们还要按工序划分。
质检组是王栋那边帮忙,推荐了两位刚退休的质检师傅。
后面几天随着生产线专业化,随着裁剪组和缝制组的越发熟练,产出的喇叭裤越来越多。
中秋过后,秋色越来越深。
白蜡树落尽了叶子,把灰秃秃的枝干笔直地刺向天空。
天色晦暗。
钱进下班便去了服装加工厂。
厂房里关闭了电灯,女工们也已经下班离开。
钱进推开门走进空空荡荡的厂房里。
一条条崭新的喇叭裤打着捆,山一样堆在角落的阴冷里,安静得透不过气。
销量不及预期。
主要是他们没有销售渠道。
只能把出产的喇叭裤挂在门口衣架上,连个塑料模特都没有……
而现在全市知道泰山路开了一所服装加工厂的人都没有多少,知道他们这里出产喇叭裤的更少。
还没有形成话题度。
钱进得知女工们面对工厂当下只进料不出货的生产情况们感到心浮气躁了,所以今天召集服装厂和突击队干部们来厂房开个短会。
面对仓库后头堆积的一摞摞喇叭裤。
他确实感觉到了一股压力。
阴冷晦暗的压力。
他感觉这压力跟环境有关。
当下白天有太阳照耀的时候还算暖和,到了晚上夕阳落下,海风一吹便是秋风了。
他拉动灯绳打开了电灯。
头顶上的几盏白炽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几只不知好歹的苍蝇有气无力地盘旋,更显得仓房里有一股无路可走般的空旷死寂味道。
钱进被这股感觉气了一下。
不过他心里很踏实。
只要《追捕》上映,一切情况会好转!
厂房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合页转动发出连续的嘎吱声,嘎吱的人牙酸。
钱进回头。
是手下几个队长风风火火的来了。
他没好气的说:“你们来干啥?来拆了这大门?”
苏昌顺老实人,愣了愣说:“啊?不是来开会吗?”
钱进指向还在嘎吱的门:“谁开的?”
没人说话,但几个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朱韬身上。
朱韬尴尬:“嘿嘿,我、我之前不是没怎么过来吗?我一直忙活咱的人民流动食堂,然后我不知道这破门这么个情况啊。”
“这样,明天石头你安排人把合页修理一下,该加润滑油要加润滑油呀。”
石振涛嘀咕:“你倒是会指使人干活。”
苏昌顺忍不住说道:“钱总队,我听张大姐说,咱们服装厂的仓库要满了!”
他焦灼的目光扎在钱进身上,像钝刀子。
又有脚步声响起,魏香米和张红梅、女工代表余力娟联袂而来:
“钱总队你没回家?直接来厂里了?”
钱进点头:“对。”
魏香米解释说:“难怪我们在居委会没截住你,按理说你要是回家了再来厂里,得通过居委会门口。”
“张总师带着小娟刚才去找我,说了一下厂里的情况,我本来想跟你私下里商讨一番。”
张红梅说道:“钱总队,是这样的。”
“喇叭裤生产的越来越快,积压的也越来越多,好像王栋厂长那边都知道这事了,把咱布料指标给压住了,新料进不来,眼看机子要歇!这怎么搞?”
魏香米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话,可如今在正式场合听到了,还是忍不住叹气:
“咱们光靠门口这样摆摊不行,要不然钱总队你在供销总社找找人?”
“这一招准好使。”余力娟急忙说。
钱进笑眯眯的说:“现在工厂的同志们都在等着我走这一步路吧?”
余力娟缩了缩脖子。
张红梅沉重的说:“钱主任。”
她改了称谓,改成了钱进在供销总社的职务:“我是个老党员,不愿意走后门。”
“可是咱这些喇叭裤用的都是好料子,工艺也好——我说心里话,把它们送到百货大楼和供销社,也不算是违规违法的行为吧?”
钱进笑道:“不违规,不违法。好了,人到齐了是吧?那就开会吧?”
几个人异口同声的说:“开会!”
会议就在冷硬的库房地皮上仓促开场了,连张小马扎都欠奉。
然而旁边每一张缝纫机后面都有一张椅子,此时众人心急,没人还有心思坐下。
毕竟人民流动食堂当初是一炮而红。
即使是人民流动修理铺营业后虽然没有赚到多少钱,可是却也因为给社区老楼房维修爆裂的管道而获得了一致好评。
一个叫座一个叫好。
另外这两个单位的成立都没怎么投入成本,可以说是投产即获利。
如今换到人民服装厂。
一切都变了。
投入大、声势大,还特意开了个开业典礼,结果……
魏香米看向众人。
一群人围着几个空荡荡的木头包装箱站着,活像准备分发救济粮的灾民。
头顶那几盏嗡嗡作响的白炽灯,光芒惨白,把每个人脸上的焦虑和茫然都照得毫发毕现。
唯有钱进一脸淡定。
这让她心理感慨,钱进当领头人是理所应当的,不管遭遇何等绝境,他的心态太好了!
她的心理安定了一些,张红梅却不能安定。
老师傅有些憋不住。
她那双抡惯了工用剪刀的粗糙老手烦躁地搓着,说:“不能老是这样,否则劳动积极性都没了,我们生产是没打盹,这裤子做工板正着哩!”
“确实板正。”朱韬认真的点头。
“嵩山路也有一家做衣服裤子的作坊,领头的叫王瘸子,是吧?我看过它们作坊做的裤子,那针脚歪得跟我家小子描的红似的……”
“那它们作坊销量怎么样?”钱进问道。
朱韬讪笑:“好像、好像还挺好,我看他们的劳动服一套一套的往厂子里送。”
“可拉倒吧。”余力娟不服气的说,“我私下里打听过咱们各城区小集体企业服装厂的销售情况。”
“嵩山路的服装加工厂口碑最差了,劳动服样式不板正、针脚不细密,不过他们是托关系专供啤酒厂,实际上啤酒厂那边的工人天天骂娘。”
“现在劳动服统一是四块五一套,按理说物美价廉,但就啤酒厂的工人不乐意掏这个钱,他们觉得嵩山路提供的劳动服太差劲了!”
“可人家就是有地方卖,就是能换回钱来。”魏香米有些惆怅的摇摇头。
钱进猛然一拍巴掌:“朱队长、余力娟同志,你们两个可是提到了重点!”
众人纷纷侧耳倾听他即将发表的高谈阔论。
钱进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来,别光干说,吃一块薄荷糖。”
“这是洋货,它们管这个叫口香糖,吃了以后口里是……”
“是香的?”米刚赶紧拿了一块塞进嘴里,然后咋舌,“嘶,怎么像是薄荷片?”
苏昌顺忍不住捶了他一拳:“我的老米啊,这是吃糖的时候吗?”
他眼巴巴的看向钱进等待钱总队的高见。
钱总队却只劝他们吃糖。
其他人含在嘴里,起初不太适应,可是一张开口呼吸气,确实口气很清凉新鲜。
有了好吃的,大家心情都愉快放松了一些。
但讨论来讨论去。
大家就两个担心。
一是市民们不认可喇叭裤这个样式。
二是没有销售渠道。
钱进安静的听着他们讨论。
等到众人讨论的差不多了,他转过身走向角落一摞用牛皮纸盖着的衣包。
“唰啦”一声,衣包打开,他从中抖出一条裤子。
这喇叭裤的样式和做工没的说。
阔大甩开的两片裤脚,水桶似的在裤腿处鼓起,又豁然张放,活像两片随时要兜风的帆。
它带着刚刚下线的崭新挺括,卡其色的布料在惨白灯光下微微泛着硬光。
钱进两根手指捻着裤脚,把它高高提起:“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突击队一行人面露惊喜之色,纷纷等待钱进发表高谈阔论。
朱韬还给魏香米等三位女同志使眼色,说:“看着吧,这裤子准有问题,咱没发现,叫钱总队给发现了。”
余力娟傻乎乎的上去仔细看了一遍,翻来覆去的看,最后问:“有什么问题呢?”
钱进问:“这条裤子上面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