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年代从1977开始 第496节

  “听我的,听兄弟的,回头让我媳妇就把她堂妹介绍给你……”

  钱进狂笑。

  王东抓住他手臂几乎哭出声来:“天塌了,钱总队!天塌了呀,这个年我怎么过呀……”

  徐卫东那边哼着歌摇摆着屁股用力一按播放键,红灯亮起,齿轮摩擦转动发出细微嘶响。

  就在一群人哄笑声和期待中,录音机经过了几秒钟令人窒息的空白,然后,电流的轻微嗡鸣陡然放大,一个温婉、甜腻得化不开、像掺了蜜糖的女声响了起来: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嗡!”温和甜蜜的声音却似乎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声浪冲击。

  所有人,无论是正在点钱的笑脸,还是摆弄饼干的粗手,瞬间不动了。

  有人还在说话也立马被旁边的人摁住:“别出声,听歌!”

  徐卫东却眨眨眼:“不对啊,这是录音机的声音,那四个音箱怎么不出声?”

  钱进翻了个白眼:“傻鸟,你们不给人家通电,光接上录音机有什么用?”

  他去插上插头。

  四个音箱几乎是同时发出‘吱吱嗤嗤’的刺耳声,就在有人以为出问题的时候,音箱又开始放出巨大的歌声: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一起走,在花丛中一起走,感到无限欢喜……”

  几百道目光如同被强磁铁吸住,齐刷刷的看着音箱。

  这、这声音太响亮了!

  这是能深入灵魂、震动四肢百骸的声音!

  音乐,真正的港台流行音乐!

  绵软的歌声带着赤裸裸的、毫无遮掩的情意绵绵,像电流穿过了这些青年们的身体。

  这下子不用压抑情感去闭上嘴巴了。

  “嗷——!”不知哪个小伙子率先喊叫起来。

  周山湖听到歌声立马像弹簧般弹了起来,他咧开嘴大笑起来,身体毫无章法的胡乱扭动起来:

  “跳舞啊,哥们姐们同志们,亲爱的战友们,还愣着干嘛,一起来跳舞……”

  他手脚灵活,这样舞动的时候就算踩不上点,整体舞姿也挺好看。

  后面不少穿上了皮鞋的小伙子上去跳。

  陈星、赵波,然后是苏昌顺、石振涛、冯广源……

  一群人嗷嗷叫着,踢开碍事的板凳,在狭窄的人缝里开始笨拙地、狂野地扭动。

  身体像上了发条。

  女队员们则克制些,脸上飞起大片酡红,没好意思下场跳舞,只是抱着双臂靠在一起看着男队员们嗤嗤的笑。

  钱进笑的更欢。

  早期人类大型尬舞现场!

  各种炒货端上来,瓜子花生糖炒栗子,全是人民流动食堂腊月新增的项目。

  跳舞的胡乱跳,不跳舞的拉一把椅子抓一把花生瓜子一边听歌一边吃。

  开心热闹。

  花生麻壳、瓜子壳乱扔,然后被兴奋的脚步踢得四散飞溅。

  硬糖纸在空中闪烁飘落。

  后面又有炒南瓜子、炒葵花籽和堆得尖尖的、裹着白糖霜的炒黄豆端上来,徐卫东在喊:“茶水呢?赶紧上茶水啊。”

  “来啦来啦,客官莫催。”王丽娟找到了活,戴上随身装兜里的套袖去拎着烧水壶四处倒水。

  滚烫的碎茉莉花茶梗冲出的浓黄水冒着热汽,花香扑鼻。

  还有人拎着几个绿色军用背壶送过来,一色的铝皮外壳、软木塞:

  “要不要喝汽水?我上午刚去百货大楼灌的散装汽水,有橘子味和香蕉味的,就过年时候才供应!”

  听到这话钱进想起来,对徐卫东喊:

  “诶别跳了,我不是还让你拿了个大塑料罐子吗?放哪里去了?里面是奶茶,用热水冲泡这大冷天喝起来最舒服了。”

  徐卫东挠挠头,跑到角落里一阵翻找,最后咧着嘴抱出个老大的塑料罐子。

  有人好奇的问:“奶茶?是牧区用茶叶和牛奶煮出来的那种奶茶吗?”

  钱进含糊的说:“差不多,不过不一样,这是外国货,里面加了不少白糖,很甜。”

  奶茶粉倒入搪瓷盆里,一大壶热水跟着倒入。

  顿时,浓郁的香甜味扑鼻而来。

  这下子连附近尬舞的几个小伙子都停下了,勾肩搭背上来问:“诶?怎么这么香啊?”

  搪瓷缸和茶杯就像蜂群一拥而上。

  这年头大家伙什么都不讲究。

  徐卫东用自己的搪瓷缸当水瓢当勺子,舀着奶茶挨个分:

  “嘿,我还得去跳舞呢,你们把我当服务员了?”

  “你欺压了一年的老百姓,该为老百姓服务一下了。”有人调侃他。

  学习室巨大的空间里头乱作一团。

  汗味、炒货的焦香味、茶水的苦涩、奶茶的腻甜、各种牌子的烟草味还有雪花膏之类简易化妆品的味道……

  总之混杂一团。

  随着众人跳舞也随着一壶壶热水烧开,学习室彻底变成了一个巨大蒸笼。

  大冷的天,有汗水顺着一些小伙的鬓角往下流,湿透了头发,浸透了棉袄里的旧绒衣。

  给二百多号人发福利品花费时间挺长,现在白天时间短,于是尬舞一阵后,暮色降临。

  有放鞭炮的声音噼里啪啦响起。

  有人招呼:“钱总队过年好,我提前给你拜个年,祝你新年步步高升、祝你和小魏老师百年好合,然后我得先回去了,家里等我吃年夜饭……”

  “我也回去,四喜你呢?一起走啊。”

  “我不回去,我跟我妈说了,他们先吃行了,我在这边玩,等我到十来点钟回去补两口得了……”

  “我也不回家,出门时候就说好了,今天咱突击队一起过除夕……”

  米刚突然问钱进:“钱总队,今晚我们吃小魏老师包的水饺吗?”

  “你想什么呢?”钱进翻白眼,“二百号人啊,让她给你们包水饺?”

  “不过算你们运气好,我出钱买了肉,她和我嫂子帮忙调馅儿,到时候咱们自己擀皮儿包水饺。”

  余力娟听到后很欣喜:“那也成啊,我是包水饺的好手,待会我来包水饺。”

  “早就听说小魏老师的饺子馅有一手,今天尝尝。”

  天彻底黑透,墨色泼进了窗子。

  大门时不时被推开,有人离开也有人到来。

  不光是突击队队员到来,他们在学习室聚会一起过除夕夜的消息传出去,同街道上好些青年得了消息三五成群的赶过来凑热闹:

  “往里走,往里挤一挤,里面有地方,我们进不去了……”

  此类呼声时不时响起。

  门外街上,更多陌生的影子在晃动。

  后面附近其他街道的青年们也来了,挤挤挨挨踮着脚,扒着门框往里看,脸上带着巨大的好奇和羡慕。

  有些胆大的,跟守在门边的王东、曹有志他们套近乎,塞一支烟:“哥,咱华山路的能进去讨杯热乎水不?”

  “进来,都进来!”王东叼着烟招手,“大过年的有什么能不能的?进去玩吧,别揩油啊,我保卫科的,抓着打断腿……”

  徐卫东挤出来,脸膛赤红、汗如雨下,敞开旧军棉衣的领口都被汗水染湿了:“我草,人太多了,里面太热了,我可得凉快凉快——哟,这不老同学吗?”

  “进去玩、进去玩,里头管吃管喝,咱劳动突击队管饱,当然你得赶得上,奶茶现在可赶不上了,没了!”

  越是后面夜色深了、天气冷了,房门越是关不上了,闻讯而来的青年们越来越多。

  认识的不认识的,泰山路的附近其他街道的,连绵不断的带着寒气涌进来。

  屋子原本就爆满的空间瞬间挤得如同压缩饼干。

  但没人抱怨。

  许多人从没听过的音乐从四个角落里轰轰隆隆的传出来,后面突然开始“HOO、HA,HOO、HA……”

  这歌声很嘹亮,歌手嗓音极其有穿透力。

  但歌调跟听惯了红歌的青年们审美观很不相符,有人便嚷嚷:“这是什么啊?”

  歌词开始响起来:“风沙之中,追追赶赶彼此热烈在歌唱……”

  全都是粤语,更没人听得懂。

  于是更多人抱怨:“换一首歌,这个不好听……”

  也有人反驳:“事多!换什么换?听到什么算什么,再说这歌还不好听?确实不好听,不过多有节奏感,多适合跳舞……”

  钱进听到后笑道:“赶紧听、赶紧学吧,这首歌以后你们听习惯了会非常喜欢的!”

  《成吉思汗》!

  八十年代迪斯科神曲!

  这首歌其实是德国乐队的原唱,不过就在月初也就是1月1号被林子祥用粤语翻唱并发行了,钱进就把这磁带带过来了。

  这次不是商城货,是外商办采购的商品之一。

  《成吉思汗》曲调有魔力,第一次听‘这什么鸡儿玩意儿’,第二次听‘这也不好听啊’,第三次听‘吼哈、吼哈……’

  钱进这会肚子都饿了。

  可没办法吃饭。

  本来按照预期,跳一会舞后大家就吃饭,吃的简单,大家一起肯定是吃火锅。

  天气寒冷、人员众多,火锅是不二之选。

  然而当下源源不断有人到来,来了就嗑瓜子吃花生满屋子乱蹦哒的跳舞,根本停不下来。

  这么拥挤别说吃火锅了,其实吃瓜子都费劲。

  但大家伙玩的开心,也顾不上吃了。

  特别是很多人是在家里吃过年夜饭后出来玩,他们跳舞权当消食了,更不可能想着吃饭。

  没办法,钱进这边饿了,就问徐卫东几个人:“你们饿不饿?”

  徐卫东摇晃着大屁股喊叫:“饿狼?嗷呜呜!我是饿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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