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钱进洗漱了出门,魏清欢特意换上了一身米白色的薄呢料风衣和平底皮鞋。
这自然是钱进送她的,说是‘托港岛出差的同事捎带回来的’。
进入外商办上班确实是个正确选择,尤其是他还成了科室掌门人。
现在他从商城往外带出东西太简单了。
不用解释,解释就是托关系从国外搞来的商品。
拿这件风衣来说,这就是当下大陆见不到的样式:掐腰设计,肩部有柔和的垫肩,衣领是少见的大翻领,纽扣是深棕色的天然牛角扣。
材料上它是正统的羊绒主料,里面有绒毛夹层,看起来不厚但御寒能力很强。
就这么一件风衣,在商城卖五千五!
魏清欢一直舍不得穿,如今要在首都旅游拍照了,她才小心翼翼穿到身上。
这件风衣很适合她的气质。
柔和的米白色衬得她脸颊雪白,掐紧的腰身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肩线下垂的利落线条更显得她身姿颀长挺拔。
而现在罕见的深棕色牛角扣又能恰到好处地压住了那份乍现的妩媚,平添了几分知性和清雅。
风衣里面是黑色羊毛衫。
腿上配光腿神器最合适,可惜这东西还是太超前了一些,所以钱进给魏清欢准备的是黑色棉质喇叭裤。
再加上平底黑色皮鞋——
从走出房间开始,就不断有人看她。
即使首都现在已经出现了一些相当时髦的穿着,可魏清欢这一身依然足够亮眼。
她就像一块忽然坠入灰黑泥水滩里的羊脂美玉,太能吸引目光了。
尤其是身上的风衣。
衣服线条流畅利落,走出招待所大门后,立马透出了一种与周围灰蓝色调的格格不入的潇洒时髦。
钱进开车,两人先奔着著名的长安街而去。
现在的长安街没有未来那么开阔壮观,可是胜在车少。
轿车和吉普车寥寥无几,时不时能看到墨绿色的无轨电车拖着两节车厢,吭哧吭哧地在轨道上爬行。
车顶的大辫子擦着电线,不时爆出几点微弱的蓝火花。
魏清欢降下车窗,举起相机抓拍了一张。
长安街上最多的还是自行车大军。
这点各个城市相仿,但首都的自行车大军最壮观。
街两旁的建筑多是旧砖或灰色水泥,样式方正,棱角分明,透着一股子朴拙的实用气息。
行道树光秃秃的枝桠直愣愣地刺向天空,还没嗅到春天的暖意。
空气里混合着煤烟味儿、淡淡的土腥气和一种属于巨大城市的、略显沉闷的肃穆感。
街道墙面,红漆书写的大标语褪了色,却依旧醒目地宣告着过往的峥嵘岁月。
到了长安街,不能不去首都广场。
魏清欢抬头仰望城楼上巨大的领袖画像,眼神复杂而安静。
游人不少,大多是穿着朴素、戴着像章的人,表情肃穆。
这样魏清欢就有些尴尬了。
因为她的穿着在大片的绿色或者蓝色里,实在太鲜艳也太显眼了。
“妈呀,看那女的!”附近时不时就有人这么吆喝一声。
魏清欢只能强装镇定的归拢被风吹散的秀发,结果又露出了耳朵上的金丝长耳坠。
更多的人尤其是姑娘开始偷瞄她。
不过本地人却见怪不怪,有骑着三轮车等客的车夫便说:
“嗨,瞧你们大惊小怪的样,肯定是个华侨,她们都是这个打扮,多俊的大妞。”
附近的游客便恍然大悟:“原来是外宾。”
“这衣服是什么料子?哪买的?”旁边两个穿着臃肿蓝布罩衣、围着厚围巾的女青年,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能飘过来。
钱进对此早有准备。
他知道媳妇儿脸皮薄,便递上去一只柔软的、折叠起来的东西。
魏清欢一看,大喜。
是口罩。
自然不是医院里那种寡淡的棉布口罩,是普通的白色医疗口罩。
横平竖直,线条干脆利索。
21世纪极其普通的口罩,在这年代就显得非常特立独行。
魏清欢立刻展开戴上。
口罩恰如其分地遮住了她半张脸,让她感觉自己被保护了起来。
她很感激钱进的细心,歪头冲他眨眨眼。
丹凤眼水光明亮,顾盼间潋滟生波。
上午逛故宫。
下午,他们去了北海公园。
这年头北海公园地位很高。
可惜现在天冷,钱进一进园门没怎么看到绿色:“来的太早了,要是晚两三个月来就好了,那时候肯定很漂亮。”
现在湖水刚刚解冻不久,还泛着蓝灰色,看着就冷。
残留着薄冰的碎块像破碎的玻璃漂浮着,在偶尔穿透云层的阳光照射下闪动点点冷冽的光。
钱进特意去找了梅花树,让魏清欢帮自己拍照片。
可惜没有朋友圈。
否则配文他早想好了:
在坚冰还盖着北海的时候,我看到了怒放的梅花!
这个时间段梅花已经开始凋零了,不过好歹他确实看到了梅花。
其他树木则没什么绿色,湖畔的柳树刚萌发出一点几乎看不见的鹅黄嫩芽,枝条依旧枯槁地在冷风中晃动。
琼华岛上的白塔,孤独地立在灰蒙蒙的天幕背景中。
游客不多,大多缩着脖子踱步,哈出的白气瞬间消失在冷空气里。
倒是本地不少男女青年在闲逛。
谈恋爱的。
钱进租了一条小船。
比起要游湖动辄得掏几百块的21世纪,现在租船太便宜了,六毛钱,不限时间。
船是深绿色的铁皮船,油漆剥落了不少,船桨冰凉沉重。
他问魏清欢:“真要去划船啊?”
魏清欢笑道:“来了北海,怎么能不泛舟湖上来一曲《让我们荡起双桨》?”
水面很冷,寒气仿佛能浸透船底。
水面倒映着四周的古建轮廓,灰突突的岸堤、光秃的树影、以及远处沉默的白塔,都沉在这幽冷的春水里,颜色被稀释,构成一幅冷清而黯淡的水墨图景。
一阵风过,水面微澜,碎冰轻轻碰撞,发出细碎清冷的叮咚声。
钱进努力地划着桨,动作稍显笨拙但没什么问题。
这就得感谢红星刘家生产队了,他要不是跟着社员赶过海、出过海,那还不会摇橹划桨呢。
魏清欢坐在船头拍照,嘴里轻轻哼唱起来。
声音不高,清澈透明,婉转流畅,一字一句,准确地敲打在春寒料峭的水面上: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六毛钱一下子值了!
平日里魏清欢不怎么唱歌,但她嗓音很不错。
她的声音很清脆,抑扬顿挫,跟现在北海的春水一样清澈。
钱进要过照相机给妻子拍照。
风拂动着魏清欢额前未被帽子拢住的几缕黑发,露在口罩外的眉眼在清冷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生动妩媚。
魏清欢被他看不好意思了:“行了你别看了,赶紧划船吧,在这里还是有点尴尬。”
钱进哂笑:“尴尬什么?”
魏清欢指了指旁边:“有人一直看咱们。”
钱进扭头,看到有个穿绿棉衣的青年带着个穿花布棉衣的姑娘在盯着他们看。
见此钱进就小声调侃:“看到没有?这就是男人,不管身边有没有姑娘陪着,看到好看的姑娘还是会死盯着看。”
魏清欢也小声的笑:“我怎么感觉他在看你呢?”
钱进自然知道这不可能。
他在湖里划船,结果青年在岸上跟着他们转,他身后姑娘都有些不高兴了,可青年不管不顾,瞪着眼追他们的船。
钱进吃惊:“这首都的爷们够不要脸啊,这是打算怎么着?守着你男人勾搭你?”
“瞎说什么呢?什么勾搭!”魏清欢拍了他膝盖一下子。
钱进不爽:“你说我要不要报警?”
魏清欢犹豫,说道:“算了,咱们逛咱们的,别管他了。”
结果对方还蹭鼻子上脸。
两人上岸后,青年几乎是狂奔了过来:“刚才的歌唱得真好。”
钱进冷笑要怼他。
结果青年又看向他,期待的问:“您是不是钱进同志?是您吧?海滨市泰山路的钱进同志?”
钱进呆住了。
还真他娘是找自己的!
他仔细看青年。